也许在新的世界被创造出来后,断裂的三座不周山便将迎来新的继任者,而她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也是被重新创造过一回的“新世界”。 那位强壮女神所存在的世界,已经死去了。 龙主蓦地抬眼去看太阳中的女萝,她依旧被鲜红的锁链缠绕着,因为只有女萝能杀死身为天柱的四位继任者,所以正常来说,应龙也好鬼巫氏也好,都无法摧毁不周山,但现在不周山却岌岌可危,这就意味着女萝一定还活着,并且从未停止抗争。 “不周山断裂之际,便是红痣消失之时。”濯霜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确定,冥冥之中她的心告诉她,没有无意义的反抗,而每一次反抗,都会如利刃深深地扎在强权者的心头,令其恐惧,否则他们不会灭世。 她不再是维护火种的抱薪之人,她也燃烧了心火,哪怕将要化作灰烬。 说完,濯霜深吸一口气,气贯长虹,声如洪钟:“诸位!” “生息来自我们本身!女萝的存在是希望,但没有女萝,你我之间的羁绊依旧坚不可摧!你我是姐妹!是战士!是永不屈服的意志!即便无数次被蒙住双眼,你我也都将醒来!” “是你我的不甘诞生出了希望,是你我的怒火令希望觉醒,我们每个人都是火种,都是太阳与月亮,是光明,是希望!” “希望不会消失,火种永不熄灭!” 话音落下,濯霜握紧了手中剑,仰天怒吼。这吼声如惊雷,又似战鼓,令女人们士气大振,随之自她心脏处浮现出一团光,那是春风化雨,能够孕育万物的息石。 光明驱逐了黑暗,所有神罚因此停止,神明们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可怕的威压也不再令人心悸畏惧,太阳上的红色锁链开始震动,新生的太阳不愿成为挂在扶桑树上的金乌,它在燃烧自己。 用锁链,用高山,用刀剑,用神罚,都无法再震慑女人了。 巨大的神明们需要俯瞰这些女人,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如同蜉蝣一般渺小,所以她们为何愤怒呢?神明已经将人间留给了她们,神明创造出她们,让她们成为“女人”,与“男人”结合,生女育男,创建家庭,繁衍生息。 是神的仁慈令她们存在,令她们有成为女儿、妻子、母亲的机会,这是何等宽容何等慈爱! 神创造了人,创造了爱,让人可以因“爱”彼此靠近,可她们竟然不知感恩,意图弑神! 父神啊,她们忘恩负义,着实难以控制,不如毁灭。 神明们虽现出真身,但惊人的体型差距以及毁天灭地的神力,他们仍旧是无比可怕的敌人,实力过分悬殊,想要打赢这一仗依旧不容易。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都是你们!” 水火遍布四处惊雷闪电的人间,有个男人在面对死亡时的凄厉声音响彻云霄,他原本瑟瑟发抖地蜷缩着,此时却指着女儿城上进行守卫的人们,口不择言地想要将所有错误归咎于她们:“是你们阴阳颠倒!不安于室!才惹来神罚!都是你们害的,都是你们这群女人!女人都是祸水!世界要毁在你们手中!你们怎么不去——” 他的指控戛然而止,一根利箭在他大放厥词之际刺透了他的喉咙,令他横死当场。 蓬莱的神罚虽已停止,人间的神罚却还在继续。大雨不停,大火遍野,雷电交加,甚至在箭矢射出之后,依旧有细小的闪电在空气中噼啪一声响。 飞雾拈弓搭箭,看着这些因躲避神罚而龟缩在女儿城外的人:“嘴巴放干净点。” 神罚之中,她眉眼冷静,箭矢对准着每一个试图谄媚神明的人,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不如直接死了干净,免得弄脏女儿城外的这片土地。 生息的出现,让男修们害怕,希望的复苏,令神明们不再伪装,即便她们依旧安分守己,也一样会迎来屠杀,只有反抗是唯一的出路。 远隔万里的蓬莱与女儿城,在这一刻似乎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亲密地连接在了一起,仿佛千万年前,在那个初始存在的世界里,她们便是这样亲密无间,不曾分离。 应龙,鬼巫氏,修者,凡人——她们都是女人。 这种联结令太阳与息石的光更加炽热,神罚消失的范围开始扩大,这一次,被拯救的是太阳中的女萝,她救了她们很多次,于是她们也来帮助她了。 温暖的太阳没有伤害女萝,鲜红的锁链几乎要将女萝切碎,它们想要分离她的身体与思想,想让她变回那具行尸走肉。在这强烈的光芒中,女萝的身体被锁链束缚,意识却飘飘荡荡,不知要往何处去。 她仿佛化作了一束光,一棵树,又或者是一缕风。 她自人间吹过,自湖面轻拂,有时也岿然不动,像一块顽石,她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躺在暖洋洋的小小空间中,做一颗小小的发芽的种子,被母亲孕育。 这是母亲与孩子之间最最亲近,无法断绝的时刻。她在母亲的身体里,作为母亲血脉的延续降生于世。 从一个胚胎,渐渐生出灵魂,成为“人”。 咿呀学语,直立行走,读文识字,明辨是非。可很奇怪的一件事是,明明降生时就已经拥有的灵魂,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渐渐消失了。 她从“人”,变成了一棵被蛀空的树。她的身体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寄生,这些寄生有着不一样的名字,它们有的叫“美丽”,有的叫“文静”,有的叫“孝顺”,还有的叫“听话”……太多太多了,多的女萝因此感到痛苦。 寄生无处不在,孕育她的母亲给她一些,亲爱的姐妹兄弟给她一些,结交的真诚朋友给她一些,眼睛看到的给她一些,耳朵听到的给她一些,文字给她一些,画面给她一些,现实给她一些,梦境也给她一些。 她逐渐被寄生填满,“美丽”会让她感到焦虑,“文静”会让她变得胆怯,“孝顺”会让她委屈齐全,但最可怕的,是名为“爱”的寄生。 它会令她迷失自我,失去灵魂,成为一棵真正的树。 也可能是石头,或者是玩偶,但总归不再是“人”了,哪怕她依旧会说话,能够直立行走。 她终于成为了像“人”的怪物。
第186章 ——我降生于世, 沐浴阳光雨露,日益生长,所为何来? ——我是谁? ——我是女儿?是姐妹?是母亲?还是妻子? ——我是谁? ——如附骨之疽寄生于吾身的又是何物? ——我于人间成长、行走,为何脊梁越来越弯, 为何视线停滞不前, 为何精神日渐麻木? ——我要如何褪去这一身寄生, 回归本我,寻得真我? ——我是谁? 眉心刺痛,在血色锁链的映衬下,女萝眉心的红痣微微发亮,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我”,她们年龄不一, 体态各异, 有的躺在襁褓, 有的咿呀学语,有的少年初长成, 有的头盖红布,还有的蹒跚趔趄、踽踽独行。 有的“我”是个贴心懂事的女儿,有的“我”是温柔贤惠的妻子, 还有的“我”是慈爱宽容的母亲, 被母父夸赞孝顺,被丈夫拥入怀中,被孩子扑到膝头,人生是不停转换身份的过程,娘要“我”听话, 我就不会吵闹,爹要“我”乖巧, 我就会为他捏肩,丈夫要“我”美丽,我就尽情妆点自己,孩子要“我”付出,我就以刀撕裂皮肉哺育骨血。 换来“爱”。 “爱”是怪物赖以为生的食物,而“我”确实也是一个怪物,“我”不能离开任何需要我的人,因为我可以失去一切,惟独不能不被爱。怪物不会思考也不会反抗,更不可能离开,怪物只需要不停地、不停地坚定一个信念:他一定爱我,而我也应当爱他。 也不是没有不爱他的时候,但往往需要先受伤,才开始清醒,那么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呢? 眉心的痛感愈发强烈,恍惚间,那短暂的四次人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转过,女萝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很多次机会终止那无理由的宿命,但她沉浸于爱情之中——她当然能够以没有灵魂,或是受到控制来为自己开脱,然而她在意识到些许微妙时,往往第一时间率先说服自己要信任夫君。 就连奋起反抗,也要由她人引导。 濯霜的帮助,镜子中另一个自己的警告,复一次仇才能消去的一颗红痣,女萝第一次这样问自己: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吗?如果没有杀死第四个人,就要一直忍受最后这颗红痣吗? 它们不是四个丈夫的化身,它们是她身体里的寄生,是软弱,是自我欺骗,是麻木,是以爱为名的剥削。 等待寄生自我脱落与求佛拜神毫无区别,意识到这一点的女萝在虚无之中伸出双手,她看见自己的十指微微颤抖,很久没有变化的修为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眉心的最后一颗红痣像烈焰烧得她不得安宁! 她咬紧牙关,右手二指并立,略作弯曲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畏地刺入眉心—— 这颗红痣是这样深,仿佛在她的身体里扎了根,她像挖一个烂疮一样,不顾剥离所带来的痛苦,坚定不移地要将其剜去,自己的寄生,本就应当自我去除,不需要任何帮助。 “啊————” 女萝发出痛苦的咆哮,被锁在太阳中的身体依旧毫无动静,锁链却在不停震动,随时都会断裂,她的疼痛与决心传达到了每一位同伴的心中,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将所有寄生祛除,去追求崭新的明天! 神罚彻底消失了,只有大荒之海上的天空偶尔还会划过几道雷电,人间的灾难已经停止,众神俯瞰着不屈的女人们。 与神躯相比,她们渺小如蜉蝣,不仔细看会当作一粒一粒小小的黑点,如此卑微平凡,可她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勇气,胆敢仰头直视神明。 在这一瞬间,神和人的位置似乎对调了过来。 高大的才是渺小的,渺小的才是伟岸的,尊贵的才是卑贱的,卑贱的才是无畏的。 在所有人的齐心协力下,最后那座怎么劈砍都没有倒下的不周山终于出现了无法挽救的巨大裂痕,大家发自内心地吼叫出声,用尽全力、同一时间!用武器,用手掌甚至是用脑袋!去砍去推去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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