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镇定了下心绪:“他说……沈阙与王燃犀既然杀了他,那证明天威军覆灭必然有冤,他说天威军五万人只剩你一个人了,让你给他们洗雪昭屈。” 洗雪…… 昭屈…… “天威军众将,丢城失地,圣人下令籍没家产,不许收尸,不许下葬。” “曹五郎的母亲去世了。” “是不堪受辱,上吊而死。” 崔珣眼前,似乎出现了书简上密密麻麻的天威军家眷名录,其中朱笔划去的人名越来越多,他只觉心脏处如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每一次跳动,都疼到快要窒息,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血迹斑斑,他哑着嗓子问李楹:“还有呢?” “还有……他说,前路艰辛,天威军全军将士……跪谢!” “跪谢?”崔珣茫然重复着这两个字:“跪谢……跪谢……” 他掌心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任凭指甲再怎么深深掐进去,也麻木到没有痛觉,当肉/体的疼痛都无法转移内心痛楚时,他双肩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他紧紧咬住牙关,但眼泪还是一颗一颗,从眼眶溢出,滑下他苍白如鬼魅的脸庞。 李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崔珣,哭了? 这个残忍至极的酷吏,这个冷酷无情的奸佞,也会哭? 但是崔珣,的确在哭。 他哭起来时,咬着牙,没有声音,只有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从苍白脸颊滑落,砸到白麻纸上,白麻纸上血和泪交织到一起,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血,什么是泪了。 李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原来崔珣,真的会哭。 她对崔珣的无比憎恨,都被此刻的震惊给冲淡了,除了震惊,她竟然还有一丝对崔珣的怜悯,这让她都差点忘了来时想好的报复。 她正惊愕时,崔珣却缓缓开了口:“云廷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尸首在哪?” 李楹这才想起自己盘算好的报复,她收起心中的怜悯,缓缓点了点头。 “在哪里?” 李楹道:“我不会告诉你。” 崔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告诉你。” 崔珣大怒,他因为情绪激动病弱无力,但此刻他居然踉跄站起,一步一步,逼近李楹面前,李楹被吓得步步后退,直到抵到墙壁,退无可退。 崔珣怒视着她:“云廷的尸首,在哪里?” “我答应了盛云廷,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李楹快速说出已经想好的台词:“你骗我骗的那么惨,我总要让你付出点代价,你之前答应过我查案,我现在要求你履行你的承诺,等真凶找到,我会告诉你盛云廷的尸首在哪里的。” 崔珣愤怒至极,他忽掐住李楹的脖子:“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云廷的尸首,在哪里?” 李楹被掐的窒息,她忽笑了:“我已经是鬼魂了,难道我还能被你再杀一次?可笑!” 崔珣愣住,他失魂落魄的放开李楹,李楹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了声,她警觉的看着崔珣,崔珣却忽惨笑一声,他徐徐跪下:“我求你告诉我,云廷的尸首,在哪里?” 李楹完全愣住,她怔怔看着低头跪在她面前的崔珣,她和崔珣相识以来,好像从未见他跪过,这个酷吏虽然污名满身,但是脊背一直是挺直的,就如修竹一般宁折不弯,但是此时此刻,他居然为了一个尸首所在之地,跪下来恳求她? 李楹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珣低声恳求:“求求你,告诉我。” 李楹这才回过神来,她想起自己在地府差点被鬼吏抓走,想起奈河里波儿象分食亡魂的残忍景象,想起摆渡人说的“那不是个好人”,她又硬下心肠:“崔珣,你不是个好人,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时候你帮我抓到真凶了,我再告诉你。” 崔珣绝望垂下首,他跪在李楹面前,脸上血泪交加,掌心也是血肉模糊一片,瞧起来狼狈极了,他久久没有应承李楹,他身家性命,都系在太后身上,在旁人看来,他就是太后的一条走狗,走狗如果去咬自己的主人,那下场是何等凄惨,可想而知。 李楹也知道,正当她以为崔珣不会为了一个埋尸之地放弃自己身家性命时,忽崔珣目光茫然,轻轻说了句:“好,我答应你。”
第026章 26 要再查李楹的案子, 必然绕不去太后。 就像崔珣所说,要看到底是谁杀了李楹,就看谁是此事的最大受益者, 而无人否认,李楹之死,最大受益者, 就是太后。 崔珣买通内侍省小吏, 取来了三十年前太后身边近婢出入宫记录,他秉烛翻阅了好几晚,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白日还要忙碌察事厅事宜,几天下来,人又清瘦了一圈,这几日, 太后倒是召见了他一次, 本来他以为太后是要因王燃犀之死兴师问罪,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后并未责罚他。 太后只是问他:“望舒,你到底为何要囚王燃犀?吾可不信,她什么图谋不轨之处。” 崔珣敛眸答道:“臣抓王燃犀,并非因她图谋不轨,而是她丈夫裴观岳只知圣人,不知太后, 臣想杀杀他的气焰,但没想到察事厅意外失火, 害了王燃犀性命。” 珠帘后,太后轻笑一声, 她直视着崔珣:“当真?” “千真万确。”崔珣垂首:“臣的身家性命,都源于太后,所做之事,也都只会为太后筹谋。” 崔珣的这句话,显然正中太后下怀,她笑了一笑:“今日天气不错,望舒,你伴吾去太液池走走吧。” - 太液池位于大明宫禁苑,春日时分,太掖池碧波微漾,绿柳垂丝,莺啼蝶飞,崔珣伴于太后左右,于池边游览,一阵春风吹过,身着深绯官服的崔珣忍不住掩袖咳嗽,太后见状,唤内侍取来雪白狐裘,披于崔珣身上。 崔珣谢恩之后,太后才道:“你这病,让御医瞧过没有?” 崔珣道:“瞧过了,也开了方子。” 太后点头:“那些弹劾你的奏表,你也不需忧心,有吾在,圣人也不敢发作你。” “谢太后。” “裴观岳等人,心心念念,要将吾赶去兴庆宫养老,但吾不会趁他们的心,否则,三十年心血,会付之一炬。” 崔珣恭敬道:“臣愿做太后手中的刀。” “三年前,你在大理寺的监狱里,也跟吾说这句话。”太后似是想到当日那个生于绮罗、长于珠玉,本应泛舟曲江,听雨品茗的博陵崔氏子,却在阴暗囚牢中,拖着遍体刑伤的身躯爬向她,用被拔光指甲血淋淋的十指抓着她的裙摆奄奄一息恳求,她徐徐道:“否则,就凭你出自博陵崔氏,吾就不可能用你。” 太后对博陵崔氏的憎恶,向来毫不掩饰,先帝驾崩后,太后临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尚书右仆射崔颂清赶出长安,崔颂清辅助先帝推行太昌新政,劳苦功高,能力卓绝,但太后执政的这二十年,他却始终闲居博陵,连个江州司马都没得做。 没有人知道太后为何这么憎恶博陵崔氏,许是太昌帝修《宗族志》一书,群臣将博陵崔氏排在李氏皇族之前的旧怨,又或许是崔颂清为相的时候与太后有了矛盾,总之,太后临朝以来,没有用博陵崔氏一人。 直到崔珣出现。 太液池侧,杨柳青青,崔珣裹着雪白狐裘,身影清雅如玉,与绿柳一起倒映在碧波之中,显得他像一个抚琴观鹤、淡泊名利的世家贵胄,但谁能想象到,此人非但不淡泊名利,而且心狠手辣,恶行昭彰,根本是个人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活阎王。 他垂首道:“太后救了臣的性命,臣愿为太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舒,这三年,你虽执念太深,屡有违逆,但也算是忠心耿耿。”太后腰间挂着的葡萄花鸟纹镂空金香囊随着行走微微摇摆,余香袅袅:“而且,你不但帮吾找到了明月珠的香囊,还惦记着明月珠在法门寺栽种的菩提树,你能知吾之心,好吾所好,所以有些事,吾也不愿计较了。” 崔珣这才恍然,原来太后不责罚他害死王燃犀一事,是因为还念着香囊和菩提树的情分,换言之,是李楹帮他又逃脱了一次责罚。 但是,若太后知晓他在秘密调查李楹之死,而且真凶极有可能涉及太后,那到时会如何? 春寒料峭,崔珣一时之间,竟冷汗湿了衣背。 - 虽是如此,但崔珣仍然瞒着太后,继续秘密调查着她身边之人,只因查出真凶,李楹才会将盛云廷埋骨之地告诉他。 他别无选择。 李楹恨他,与他交谈时总会冷言冷语,显然是不愿见到他的,但是她需要询问他案情进展,又不得不见他。 即使这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也仍然来了,她收起绢伞,掸了掸绿色油帔上的雨点,鹿皮靴沾了泥水,可踏在崔府长廊中,却留不下半点痕迹。 她缓步走到崔珣的书房,崔珣在看《出入录》,李楹走路没有声音,但崔珣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般,他头也没抬,只在李楹脱下绿油帔,端坐在他对面时,他才微微抬眸,说道:“我看了几日的出入录,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回答,在李楹的意料之中,她从崔珣手中接过《出入录》,沉默看了起来,她不想和崔珣说话。 崔珣被她这样明晃晃的憎厌,脸上也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从书案旁拿起另一册《出入录》,看了起来。 书房里只有展开竹简的沙沙声,两人端坐在书案前,低头看着《出入录》,一人身披雪白狐裘,轩若朝霞,一人身着淡绿襦裙,秀丽文雅,这副情景,看起来像一对甚为相配的壁人,实则却是她视他为寇仇,他陷她于水火,两不相容。 良久,李楹才抬头道:“这个叫冬儿的仆婢,在三十年前,莫名暴毙,是否其中有所关联?” 崔珣摇头:“我查过了,冬儿是得了痢疾,才暴毙而亡的,有医案为证,不会有假。” 李楹“哦”了声,她心中却有种暗暗松口气的感觉,她又看了阵竹简,然后抬头问崔珣:“这《出入录》都看完了,还是一无所获,是不是我的案子,和我阿娘没有关系?” 崔珣毫不留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太后的凶嫌,仍然是最大的。” 李楹对他的斩钉截铁不太服气:“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若公主不信任我,大可去找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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