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之后,阿蛮不由扭头,一脸震惊的看他,他居然……以自己的官职和性命为阿兄伸冤,他不是很喜欢弄权吗?他不是很怕死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众臣之中,卢淮也握紧拳头,他只想着,连崔珣都出来仗义执言了,难道我连自己鄙视的崔珣都比不上?今日我若不站出来,我还配鄙视他吗?我还配……做人吗? 他咬牙,也不去看卢裕民铁青的脸色,而是快步出列,跪下叩首道:“臣卢淮,也愿以官职和性命恳请太后与圣人,彻查此案。” 十名国子监学子对视一眼,卢淮之前是国子司业,他们都很敬重卢淮,况且方才阿蛮的话,让他们心情至今激荡不已,如果一个国家,只顾皇亲国戚,而无视为它流血牺牲的将士,以致于忠魂家眷被辱,冤屈不平,那这个国家,他们还有维护的必要吗?他们寒窗苦读,还有何用?十名学子齐刷刷跪下道:“臣等代表国子监六学三千两百名学子,恳请太后与圣人,彻查此案。” 随着他们跪下叩首,越来越多的大臣出列叩首,这些大臣中有清流,也有崔卢两党中人,他们尚存一点良心,他们也看不下去浴血疆场的将士被这样对待。 珠帘后,太后终于出了声,她叹了一声,对隆兴帝道:“圣人,你决断吧。” 太后那意思,显然是倾向不再维护沈阙了,隆兴帝望着殿下跪着的乌泱泱群臣,半晌,才不甘心道:“忠魂,不能含屈。传朕敕令,即刻锁拿沈阙,押送长安,彻查盛云廷之案!”
第101章 101 圣人发下敕令, 缉拿沈阙,同时也免了阿蛮大不敬的罪过,群臣感动到双目含泪, 叩首道圣人不愧是仁慈明主。 朝议之后,阿蛮恩准归家,圣人又拨了二十个金吾卫去保护她安全, 以免沈阙狗急跳墙害她性命, 在金吾卫的护送中,阿蛮步出了紫宸殿, 她刚迈出紫宸殿,眼睛忽定定看向前方走着的嶙峋身影,绯红官袍穿着都显得空落落的,系着蹀躞带的腰身更是如修竹般清瘦,旁边官员都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 互相相谈, 卢淮更是被十名学子团团围住, 只有崔珣身边几尺内都没有半个人影,阿蛮咬了咬牙,忽然快步奔跑起来。 她气喘吁吁跑到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嘴唇翕动了下,最终还是艰难说道:“今日,谢谢你。” 崔珣眼神平静如幽潭, 他道:“你不必谢我,今日最大的功臣, 是你。” “不是我。”阿蛮难堪道:“如果不是你用官职和性命替我出头,我恐怕已经被金吾卫当场处死了。” 她绞着手, 羞愧低下头:“去紫宸殿前,你还提点我,让我尽力说服他们,可是我气昏了头,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总是这样,冲动的很……” 崔珣微微叹气:“你没有搞砸一切,相反,你做的很好。” 阿蛮蓦地抬头,崔珣又道:“你每句话,都说的很好,否则,那些国子监学子怎么可能为你喊冤?他们那般讨厌我,可不会因为我帮你,就松了口。” 阿蛮呆呆道:“是这样吗……” “是。”崔珣颔首:“从你去岭南开始,到紫宸殿告状,你一直做的很好,云廷之死能被彻查,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阿蛮眼眶一红,崔珣又道:“等沈阙到案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会轮番问你,他们都是心眼很多的人,但你也不需害怕,实话实说就好,这段时日,你务必养好身体,才能熬过之后漫长的讯问。” 阿蛮默默点了点头,崔珣看了看她身后等着的金吾卫,道:“快回去吧。” 阿蛮“嗯”了声,她跟着金吾卫,往前走去,但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崔珣,然后才咬唇,黯然扭过头,继续往宫门方向而去。 - 是夜,一驾乌蓬马车,悄悄驶入了裴观岳的府邸。 裴观岳四子二女,自他免职居家后,几个儿子都收敛不少,长子裴璋也不敢去平康坊嫖妓了,一家人夹着尾巴做人,裴观岳照例训斥完几个儿子后,才施施然去了书房,而书房里的卢裕民,茶都换了三次了。 卢裕民见裴观岳进来,他面上并无不快神色,而是端起白瓷茶盏,饮了口,放下道:“裴尚书真是事务繁忙。” 裴观岳坐下,皮笑肉不笑:“我裴观岳毕生心愿,高官厚禄,光耀门庭,也许在为国为民的卢相公看来,这心愿过于庸俗,但如我这般没有祖先门荫的人,个中艰辛,卢相公岂会知道?我这心愿已完成大半,奈何四个儿子都不成器,需要时刻教诲,哪有卢相公的侄儿出息?” 他阴阳怪气半天,其实就是不满卢淮,卢裕民不轻不重回了句:“吾家怀信的确出息,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任国子司业的时候,大考小考回回都是上上等,他虽过于耿直,但多加磨砺之后,将来必是宰辅之才。” 裴观岳哼了声:“若换太后掌权,卢相公家的千里马不但做不成宰辅,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卢裕民面色阴沉起来,裴观岳又道:“卢相公想必也是忧心这点,才会今日踏入我裴府吧,否则,六年来嫌弃到从未踏入一步。” 卢裕民皱眉:“裴尚书,如今不是掀旧账的时候,今日的事,裴尚书想必也听说了,待沈阙被锁拿长安,六年前的旧账难保不会被翻出来,至少,盛阿蛮控诉的,还有裴尚书的妻子王娘子,就算王娘子死了,顺藤摸瓜,裴尚书你也脱不了干系。” 听到此言,裴观岳也敛起笑意:“说到底,今日没有崔珣的推波助澜,盛阿蛮也成功不了。” 提起崔珣,两人都神情不快,裴观岳恨恨道:“真是条疯狗,咬了几年都不放。” 他放下白瓷茶盏,忽道:“卢相公,有件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何事?” “崔珣日前被关在府中,由大理寺看管,仆从也全被驱逐,照理说,他和外界联系早断,那他是怎么识破我的计策,进而黄雀在后的?” 卢裕民也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跟见了鬼一样。” 裴观岳一拍桌子:“对,我就觉得,跟见了鬼 一样。” 卢裕民疑惑,裴观岳道:“人不能出去,鬼总能出去吧?而且还有一件事,沈阙被流放前,不是在赏春宴和崔珣起冲突了么?沈阙跟我嚷嚷他遇了鬼,我那时只觉得是他这个废物打不过崔珣,才找的说辞,于是随意给他敷衍过去了,如今看来,沈阙倒未必是虚言。” 卢裕民神色凝重起来,但他从来不相信世间有鬼,更不像裴观岳那样喜好养道士和尚,于是道:“怪力乱神之事,未必可信。” 裴观岳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是不是怪力乱神,一探便知。” - 崔府的书房中,邢窑白瓷灯燃着暗红色火焰,李楹研着墨,一边研,一边打哈欠,崔珣莞尔,他放下手中雀头笔:“你若是乏了,就先去睡吧。” 李楹揉了揉眼睛,不服气道:“不行,我答应了为你研墨,就不能食言。” “以前研过吗?” “给阿耶……”李楹忽住了口,她这辈子都不想提起阿耶了。 崔珣抿了抿唇,他从李楹处取过石渠砚:“我自己研吧。” 他握住松烟墨锭,于砚台上倒入少许清水,姿势优雅,快慢适中,李楹托腮看着,她忽问道:“阿蛮这次状告沈阙,如果成功,能不能让天威军一案重审啊?” 崔珣研磨的手略微停了停,他垂眸,然后继续研墨:“天威军一案,牵扯太多,并非是想重审就能重审的。” “牵扯什么?” 崔珣沉吟,因此事涉及李楹最亲近的两个人,所以他小心斟酌了下言辞,尽量用最缓和的语言说道:“圣人因为天威军一案得以归政,他定然不想重审,而太后,她因为天威军一案被迫隐居蓬莱殿,如果她提出重审,百姓一定会认为她是想旧事重提,夺圣人的权,所以她不会主动要求。” 李楹听罢,有些怅然,说到底,就是为了权力二字,到底权力有什么魔力,能让母子猜忌至此? 她想起之前崔珣说阿弟“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想必他对阿弟已有不满之意,但,阿弟是皇帝,两人关系闹太僵的话,倒霉的一定是崔珣,她很想缓和一下他们关系,于是道:“阿弟因为天威军一案得以归政,那你说,案情真相,他知不知情呢?” 崔珣微微拧眉,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觉得呢?” 李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立刻道:“我觉得阿弟不知情。” 她解释着:“天威军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关内道六州是大周的领土,六州百姓是阿弟的子民,他如果知情的话,怎么会愿意葬送最精锐的军队呢?又怎么会愿意将领土和子民送给突厥践踏呢?而且,在地府的时候,郭帅也说,那张逼他出兵的敕令,是假的。卢裕民是阿弟的老师,阿弟最是信任他,一定是他伪造了敕令。” 崔珣听罢,不置可否,但迎上李楹期盼双眸,他还是垂眸道:“嗯,你说的对,圣人应是不知情的。” 李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又想到什么,忽说道:“那你明知道阿娘和阿弟都不想重查天威军一案,你还坚持这么多年?” 崔珣已经研好了墨,石渠砚中墨汁浓淡相宜,淡淡墨香弥漫于整个书房,他执起雀头笔,手腕伤痕深可见骨,他于白麻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关于沈阙一案的奏疏:“总要有人坚持的。” 李楹长如蝶翼的睫毛微不可见颤动了下,她盯着他手腕的伤痕,心中涌现一阵酸楚,她说道:“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坚持,现在,有我帮你。” 崔珣停下笔,他转头看向李楹,微微一笑:“好。” - 一篇千字的奏疏,在添过两次灯油后,终于写完了。 李楹捧着墨迹未干的白麻纸:“你想亲自去押送沈阙?” 崔珣点头:“沈阙知道太多,如果有人半道截杀他,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李楹想了想:“也对。” 她问:“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李楹有些难过:“这样啊……” 那样,他们要将近二十日不见了。 崔珣也看出她的难过,他抿了抿唇,还是道:“我会和察事厅武侯一起去,你还是留在长安吧。” 他也没有跟李楹解释为何不能带她去岭南,或许,因为此行太过重要,他踽踽独行六年,落得一身伤痕,半生骂名,如今终于得见一丝曙光,他不想有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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