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拉住了张云华,往事已矣,周阳虽是被拐入上界的,但他如今已经走了出来,也准备尽完孝再走,他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并不算错。 张云华对那个什么上界没有一丝一毫好感,也不希望周阳回去,可张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ῳ*Ɩ,她只好扁扁嘴巴没有再说。 天色已晚,张仁特意让人收拾了府里最好的客院,让孤阳子带着周大娘入住,先前他虽然很照顾周大娘,但毕竟只是家中世仆的遗孀,有个小院安置就已经不错。如今周阳本事了,待遇自然也不同,这不是趋炎附势,只是人之常情。 路上,孤阳子看到太白卧在树下睡觉,还伸手过去摸了摸狗头,对周大娘笑道:“张仁大哥还是这么喜欢养狗,这狗身姿矫健,眼神灵动,比我们山上的灵兽也不差多少。” 太白眯着眼睛看他,懒洋洋地任摸,灵兽?老子吃零食都不吃这么次的。 周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也摸了摸太白的狗头。 母子十年未见了,这一夜有许多话讲。那边张仁躺在床上,也有很多话,却翻来覆去不知该如何说起,他一只胳膊撑在王二妮脑后,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心口,反复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守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王二妮靠在张仁怀里,轻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 张仁有些惊讶。 王二妮反而嘴角微微上翘,脑袋拱了拱他胸膛,撞了他一下,“我以前经常害怕的,小时候我爹怪我,说是为了生我害死了娘,他每次说起这个,就会打我,后来我看到他就害怕。” “哥哥活着的时候会拦一拦,而且打得不算重,后来哥哥没了。我一直怀疑爹卖了哥哥,把他卖去给人当儿子什么的,因为哥哥死后,他忽然就有了钱,后来还娶了后娘回来。” “我后娘……她其实不打人,就是会让我一直饿着肚子干活,我最饿的时候,看到小弟脸上嘟嘟的两块肉,差点咬上去……老张,我真的想过吃人的。” 张仁抱紧了她,他甚至都有些喘不上气,这么一个惹人疼的姑娘,到底得多狠心的人才舍得这样虐待她?他光是听着,就觉得心口疼得抽抽。 王二妮靠着他,“后来他们都死了嘛,我就慢慢什么都不怕了。” 她垂下眸子,语气低低地再次强调:“自从他们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怕。” 张仁的怀抱是非常温暖的,像一个足以避风的港湾,王二妮闭上眼睛,轻轻地道:“老张,如果我真的死了,死之前你一定要抱紧我,我想死在你怀里面。” 张仁哽咽一声,亲吻着她的脸,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哭得稀里哗啦不成样子。 王二妮却安心地睡着了,能有这么一个为她心疼为她哭泣的人,就算真死了,那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嗯……她现在很坏的,不管死了之后的事。 入夜的龙兴县,上空有数道流光掠过,其中一道落了下来,很快隐入夜色里。
第11章 临近中秋,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张云华每年最盼着秋天,龙兴县附近有大湖,一到秋日就有新鲜的螃蟹上市。 王二妮从前只见过农人挑蟹筐进城贩卖,她只见过生螃蟹,没见过熟的。听着张云华形容秋蟹滋味,就算有死劫悬在心头,她也还是期待起了吃蟹的事。 张府每年中秋都会吃全蟹宴,因为张云华爱吃蟹,所以哪怕张父张母过世之后,府里一切从简,这一条也保留了下来。 张仁哭了半夜,听到这两个姑娘一早讨论起吃喝,差点没跳脚,只是到底心疼王二妮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尝过的滋味不多。哪怕还没到中秋,也吩咐厨房采买一批肥美的秋蟹,按每年常例办,晚上就吃全蟹宴。 张云华嘟嘟囔囔的,“嫂子你看,大哥好偏心的,每年我说要吃,他总说等中秋吃,你说想吃,他立马让人办了。” 张仁没好气,张云华不缺吃不缺穿,她想吃的也不是螃蟹,而是折腾又费工夫的全蟹宴。要从外头请做蟹的师傅,动辄十几二十道,两个人吃也吃不了那么多,最后都是家仆扫尾。光是想吃螃蟹,一天啃十只八只的,只要不吃坏肚子,谁管她? 王二妮是真的和张云华关系好,不是表面上的姑嫂,听了这话,笑眯眯地道:“今年我刚来,算是半个客人,待客总要周到些。” 张云华抱着她蹭,“就是偏心,大哥现在越来越偏心,所以嫂子要多多偏心云华才对,不然这个家我真是待不下去了。” 十六七的少女了,说话黏黏糊糊的像小孩子,又比小孩子可爱多了。王二妮嘴角翘翘的,抱着张云华轻声细语地哄,甚至不像姐姐哄妹妹,温柔得像母亲哄女儿……她也就比张云华大个快两岁。 张仁盯着夫人怀里那颗讨厌的脑袋,很想插一句,既然这个家你待不下去就不要待了。 晚上,张府就吃上了全蟹宴。 孤阳子已经辟谷,对吃食不感兴趣,和张仁坐在一块儿喝酒,偶尔就两颗炒花生下酒,阿黄猫倒是不挑食,溜溜达达凑过来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张仁夹了一个鱼肉的饺子喂猫,孤阳子一边喝酒一边道:“张仁大哥,你家这老猫看着不凡,应该有些灵智了。” 他看得出来阿黄的底细,却把趴在边上的太白当成普通家犬,对花园里那么大一棵树妖也视而不见。反倒靠近了端详阿黄,最后肯定道:“大约有十岁孩童的智力,在凡间真是难得。” 孤阳子回来,张云华原本是很高兴的,他们两个小时候是很亲昵的玩伴,他被拐走后,张云华结结实实伤心了好几年。 然而,张云华渐渐发现回来的孤阳子和小时候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哥哥不一样了,他满嘴是上界,一口一个凡人凡间的,很明显地和人疏离着,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和他靠近,也就不爱和他待一块儿了。孤阳子没发现这点异样,他还以为是女孩子大了,不像小时候亲近是正常的。 或者说,也不怎么在意吧。 踏入仙道的人,和凡人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差别,像孤阳子这样还能客客气气相处的都已经是少数,这还是因为有张仁替他照顾老母的恩情在。 张仁喜欢交结朋友,朋友也很多,自然看得出来孤阳子是有些自傲的,但他本心不坏,又是有求于人,傲就傲些吧。 也许上界仙人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呢? 张仁顺手摸了摸猫头,也不介意孤阳子的态度,他生活富足,少有低头的时候,但真的要放低身段,那也不会不情不愿,闹得两头难堪。 隔着几道街巷的大宅院里,伏林收拾了一下笔墨纸砚,叹息了一声,他教学生的经验不足,但自己是从学生时候过来的。王小弟是真的又笨又会自作聪明,还心思不定,前天刚认的字今天就忘了,还觉得是伏林偏心三姐儿没好好教他,对上这样的学生,能有多大耐心? 相比之下,三姐儿还占个勤奋,但自打被从张府迁了出来,三姐儿的那点勤奋也熄火了,整天想着打探消息,她为什么被赶出来?赶出来之后还能回去吗?不能回去的话,这处大宅归谁? 伏林感觉自己头都大了,哪怕解释很多遍了,暂时的搬出来而已,两个学生的心思还是定不下来。最后伏林也累了,懒得再解释,每天来教几个字就走,他又不是家仆,要天天考虑公子小姐的心情。 今晚王小弟一沾枕头就陷入了熟睡,三姐儿悄悄地爬了起来,朝着院子里走去。 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站在院中,看上去似乎是年过三十的成熟美妇人,只是脸上带了些细纹,用脂粉细心地掩盖住了。三姐儿从前没见过这样打扮精致的女人,对脂粉也是一知半解,只觉得像神仙一样美。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燕姐姐,我已经让他喝了水,他睡过去了。” 红燕笑眼弯弯地道:“这就好,这样走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三姐儿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小心地问:“一定要亲手杀吗?燕姐姐,你能不能帮我……” 红燕靠近了她,蛊惑道:“连亲手杀人都做不到,还想要踏入仙道?小丫头,你资质很好,要是能把血脉气运都归入一身,你的仙途会更顺的。” 三姐儿的脸都红了,鼻翼张大,手中的匕首微微出鞘,泛现寒光。 红燕低哑着嗓子道:“你想想,青春永驻,长生不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到之处人人都尊你为仙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踏上仙途的第一步,杀亲证道,你听燕姐姐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三姐儿听得心驰神往,“我……我这就去。” 看着小女孩握着匕首走向屋里的背影,红燕按了按有些皱纹的眼角,露出一丝微笑。 又是个傻肥羊。 她做贩仙人快一百多年了,骗人的话术早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杀亲证道?不过是掠卖一些有资质的孩童罢了,这些孩童最后还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真当人人都是王追月啊! 灭门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因为孤儿贩卖出去对她来说风险很低,偌大的上界,不是没有掠了孩童去卖,最后被修炼有成的孩童血亲打死的例子。 什么杀亲证道,一万个修仙人里都出不了一个走到证道地步的大能者,而且证道就证道,基本是杀邪修证道,杀亲做什么?给自己渡劫时添一层心魔? 伴随着一声匕首入肉的声响,三姐儿溅了满脸的血,步子虚浮地走出来。红燕满意地笑了,杀亲之人身带孽债,霉运缠身,这小丫头从此只配被卖去当炉鼎,再也翻不了身,也报复不了她的。 红燕走上前去,正要带三姐儿走,忽然听见她咬牙说道:“燕姐姐,我还有一个血亲,你带我去杀了她吧!” 红燕有些嫌麻烦,准备把三姐儿打晕了带走,又听她喃喃道:“我姐姐……她对我不坏,我想让她走得没有痛苦。” 姐姐……红燕心思顿时动了动,一家血脉出了个有资质的,说明血脉不错,其实屋里那个死的也有资质,只是小男孩资质太低卖不出价,不像女人资质再差,当炉鼎也有人买。一对姐妹花炉鼎,这可比单卖一个值钱多了。 她顿时笑道:“真是个狠心的,这样踏入仙道才能走得长远,燕姐姐这就带你过去,好孩子,你来带路。” 张府的后花园里灯火通明,王二妮正和张云华学着剥蟹,弄得一手都是蟹油,张仁正好来拿酒,王二妮不小心蹭了他一袖子油。 这会儿孤阳子在边上喝酒,张仁心里也安定,笑着伸手看了看袖子,像模像样地道:“这位夫人,我衣裳被你弄脏了,这可是绸的,你得赔我。” 张云华也喝了些果酒,笑嘻嘻地把王二妮往张仁怀里推,大声嚷嚷:“本老爷做主了,把这位夫人赔给你,张仁,快谢谢大老爷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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