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在发抖,望着眼前人,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季应玄深深地望着她,将她散开的头发拢在耳后,握起她的手腕。 雁濯尘惊声里仍然带着颤意:“流筝,你的手……” 在逃离梦境、回归现实的一瞬间,雁濯尘从姒追变回了他自己,季应玄也从一颗红宝石变回西境莲主,身上没有一丝从梦境里带出的痕迹。 流筝却不同。 她虽然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却仍是一身狼狈,长发断得参差不齐,手上鲜血淋漓,遍布烫痕与割伤。 季应玄将她从地上抱起,往姜国塔外走。 “姜国塔的结界破了吗?”流筝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季应玄“嗯”了一声。 流筝抬眼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你还好吗?” 季应玄垂目扫了她一眼,不说话。 那就是没事。 流筝越过他肩头,去关心跟在身后的雁濯尘:“哥哥?” 雁濯尘强忍着拔剑将她从季应玄怀里抢过来的冲动,安抚她道:“我没事。” 流筝这才安下心,专注观察自己手上的伤口,越看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嘶嘶抽气。 她声音闷闷的:“好疼啊。” “知道疼你还——” 季应玄想呛她几句,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澄澈潋滟的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竟连训她几句也不忍心了。 他将流筝带回了珠泽殿,为她清理伤口,给她手指敷药。 见季应玄始终绷着一张脸,流筝心中有些不高兴,说道:“莲主大人,就算你要因为哥哥的事迁怒我,看在我舍身救你的份上,在我伤好之前,你能不能对我好一些?哪怕是同我说句谢谢呢。” 季应玄一点都不想谢她。 这次侥幸脱险,断发伤指,下次未必会这样幸运。 她这样的性格,绝不能再出言鼓励,怕她以后再有义无反顾舍身的举动。 “你好好休息。” 季应玄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要离开,流筝却不顾刚包扎好的伤口,猛得拽住了他的袖子。 “嘶——好疼,你要去哪儿?” 季应玄转身蹲下,重又给她检查了一番:“有点小事要处理。” 流筝又想去拽他:“既然是小事,不能留下陪我一会儿吗?” 见季应玄抬目盯着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事,流筝抿了抿唇:“或者你去忙你的,我想去找我哥哥。” 季应玄轻声嗤然:“你是怕我去杀了雁濯尘?” 流筝:“嗯……” “那你不怕他会杀了我吗?” 流筝闻言,将袖子攥得更紧,低低道:“也怕。” 纵然是个“也”字,季应玄听了亦自我安慰道,算她还有点良心。 流筝说:“哥哥说你要害我,你自己也承认,当初隐瞒身份接近我是不安好心,可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在你身上感受到恶意,应玄,你与哥哥之间,究竟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恩怨,他是不是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季应玄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 流筝气得梗了一下:“你们意气相斗,谁受了伤都是我难过,凭什么说与我无关?” 季应玄按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我的意思是,我与雁濯尘恩怨的因由与你无关,你且安心休养,我向你保证,看在你的面子上,决不会先动杀心,行不行?” 流筝盯着他的眼睛:“那我也要知道,起因究竟是为何。” “你还是不信我,”季应玄说,“需要我以性命向你起誓吗?” 流筝:“不要!” 起誓起誓起誓,他们这些谎话连天的骗子,斗起意气来不要命的狠人,一个两个都只会拿起誓来威胁她。 他们不怕应誓,她还怕呢! “你走吧!你去找雁濯尘!” 流筝将身子扭到一旁,气得眼眶通红:“找他串供也好,找他决斗也好,我再也不要管你们了!” 季应玄确实打算找雁濯尘串个供,见她肯放他,起身要往外走。 余光里红影划过,流筝心头宕然一空,忙又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仓皇抵住了门。 她的声音哽咽,隐隐藏着不安:“不许去……我都不计较你隐藏身份骗我的事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我真的很怕你——” 话音未落,季应玄转过身来吻住她。 是安抚,也是封缄。
第45章 暗斗 这两日, 城主宫中时有灵力暴动。 清早晨起,流筝打算画剑谱, 将莲花境里学到的神女剑招记载下来,以便时时温习,传予后人。 不料刚研好墨,提起笔,宫娥急匆匆来向她报信:“不好了!莲主与少宫主又打起来了!” 流筝只好叹息一声,又搁下笔。 这已经是两天以来第三回 ,待流筝赶到俯鹫宫时,只见碎花折叶,满地狼藉, 雁濯尘湿淋淋地从水池里爬出来,将满头的碎叶和鱼虾拽掉。 而季应玄端坐亭中茶案旁, 慢悠悠沏茶, 一副岁月安好、与世无争的模样。 雁濯尘拔剑欲再战,被流筝拦下,他不服气地恨恨道:“背后暗算的小人, 有本事与我堂堂正正打一架。” 季应玄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含笑道:“不敢,上回被少宫主打出了内伤, 如今还未恢复呢。” 雁濯尘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我打伤了你?” 方才分明是他言语挑衅在先,动手伤人在后, 却又不肯光明正大地打,以红莲灵力为绳索缚住他,将他的脑袋往水池里按。 雁濯尘被按在水池里戏耍了小半个时辰, 周遭围着一圈看热闹的夜罗刹,墨问津甚至一边嘲笑他一边嗑瓜子, 吐得瓜子皮满天飞,随着水流飘飘悠悠,粘在了他的头发上。 可怜雁濯尘天生尊贵,一向凌驾于旁人之上,从未被人如此侮辱,不能祭剑,也不得反抗。 他拼劲力气仰起头,又被一只阴绣着莲花纹的乌金履踩进水里。 季应玄在他头顶低声道:“凭你这样的庸才,想与孤同归于尽,还须再修炼两千年。” 雁濯尘:“是你……不敢……” 水面上传来季应玄的冷笑:“孤瞧着,这池子里的水,还不如少宫主脑子里的水多,少宫主不妨多泡一会儿,换一换脑子里的水。” 须臾,有夜罗刹前来通风报信:“雁姑娘听到动静,往这边来了。” 季应玄点点头,对围观的众人说:“都散了。” 还有一旁正乐呵呵地看热闹嗑瓜子的墨问津:“你也走。” 免得一会儿在流筝面前拆他的台。 所以流筝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季应玄气定神闲地煮茶,而雁濯尘像一只尾巴打结的猫,气得肺都要炸了。 季应玄满脸无辜的神色:“少宫主说他对神女剑法有了体悟,所以前来与我切磋,看来这体会还是不够深,至少比起流筝还差一截。” 流筝当然不信,转而又看向雁濯尘。 雁濯尘咬牙切齿半天,说了声“是”。 流筝哼笑一声:“在我面前,你们倒是能一致对外,看来真是我多余操心了。” 季应玄温然含笑:“你怎会多余,我正煮了好茶,盼着你来品鉴。” 他起身揽过流筝,请她入座,当着她的面,对雁濯尘装出了几分客气:“少宫主可要饮茶?” 实际上盼着他识相,赶快自己滚远一些。 雁濯尘当然不会遂他的意:“好啊。” 季应玄:“少宫主衣裳湿了,不妨先回去换身衣服。” 雁濯尘:“品茶品的是心境,与衣裳无关。” 说着便与流筝并肩而坐,闭着眼睛,听流筝一边唠叨,一边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水迹。 季应玄一脸假笑地看着他们兄友妹恭,心道下回要教他多泡一会儿,最好是泡出风寒,免得再来碍眼。 他将刚沏好的茶递到流筝手边:“最好的焰中花,你尝尝。” 焰中花是掣雷城里独有的茶种,小叶呈红色,在杯中如火焰之花徐徐绽开,宜品宜赏。 此茶只能泡三次,其中以第二次最为浓淡相宜,季应玄沏给了流筝,然后将口感最差、满是渣滓的一杯倒给了雁濯尘。 雁濯尘虽已辟谷,但于品茶一道也颇有研究。 他尝了一口茶水,突然似笑非笑道:“这是周坨山的软金泉吧,听说此水十分难得,有‘软金’之名,莲主与墨族的关系真好,他们竟舍得将视为圣泉的软金泉送给莲主。” 季应玄眼皮轻轻一跳,感觉他此言不善。 果然,雁濯尘说:“周坨山的软金泉,就像是凡界的女儿酒,按照风俗,是由姑娘送给心仪的郎君,暗示欲结相好之意。这水质尝起来很新鲜,应该是墨二小姐刚送来的吧?” 流筝闻言,将递到嘴边的茶水又搁了回去。 “哦,原来是缘溪姐姐送的。” 确实是墨缘溪送来的,但是以墨族的名义,是每年都会送来掣雷城的谢礼之一,与其说什么欲结相好,不如说像凡界的御贡更准确一些。 季应玄解释说:“少宫主误会了,只是普通的泉水。” 流筝又想起来,在无妄客栈里,自己上赶着将机括灯和象仪盘掏出来,从墨缘溪手里“解救”他的事。 他与墨缘溪联合起来诓她,怎么看都是他俩的关系更近一些。 思及此,这茶更是一口都喝不下去了。 “流筝,”季应玄从侧边悄悄拽她的袖子,“你要信我的清白。” 信他? 流筝眉眼弯弯:“我与莲主认识至今,一共也没听到过几句真话,这要我怎么信?” 季应玄信誓旦旦:“从前迫不得已,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是吗。”流筝笑笑:“为表诚意,请你先告诉我,你与哥哥究竟瞒了我什么事?” 季应玄看向雁濯尘,流筝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许看他,不许串供!” 她说:“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再骗我,以后我都不信你了。”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也绝不会再理你。” 听她的语气确实有些严重,季应玄轻叹一声:“好吧,我告诉你。” 雁濯尘脸上渐渐收了笑,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季应玄说:“我拥有业火红莲的力量,听说唯有太羲宫的剑法与我相克,所以我想混进太羲宫,学会这套镇灭业火的剑法,做到知己知彼。之所以针对少宫主,不过是他身负太清剑骨,将来最有可能成为我的死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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