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叹了口气:“好在面摊开得远,没影响到,不然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渡无回说过,鬼若是缠一个人缠得久了,可以沾阳气,从而让人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此鬼可以叫人能够听得她的哭声,想必缠了至少也得有十余年之久了。 “大婶你相公……”落颜儿望了望咳嗽个不停的里间,“是何时病的?” “病了将近二十年了吧,”提到此,季大婶满脸疲惫,“太久了,记不大清了。” 大致了解了情况,落颜儿装出一副神叨叨的模样:“大婶,你先回去陪你相公,捂着耳朵什么都不要听,我且先给你这做一场法,好镇一镇这邪祟。” “诶,好。”季大婶说什么听什么,躲回了里屋,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样子多少得装上一装,落颜儿掏出从庙里顺的三柱香和一个做法的铃铛。 她将香插上没点,摇了摇铃铛掩盖说话的内容:“屋里有镇邪之物,你是如何进来的?” 鬼魂指了指里屋。落颜儿了然,镇邪之物,每隔一断时间就要换一次,而季大婶白日要忙生意,晚上要照顾生病的丈夫,自是没空管这些。 等鬼魂在此待久生了根,季大婶再去庙里求来那普通的镇邪之物,已是压根不管用。 落颜儿问:“你与季大婶的眉眼如此相似,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还有,季大婶相公的病是不是与你有关?” 鬼魂飘到落颜儿的跟前,血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姑娘,你帮帮我,是我害了我女儿的一生。”
第24章 和离 为了区分季大婶与其之间的称呼,落颜儿唤此鬼为“大娘”:“你说季大婶是你女儿?”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若是你女儿,你为何要害她的相公病成了这般?” 里屋有黑气隐隐从门的缝隙飘出,偶有些鬼,会不断地朝所恨之人吹阴气,让他气衰成病躯,从而达到复仇的目的。 不过,这法子没有那么简单,它就像唢呐一样,需要不停地吹,不吹它便断了,断了便会好起来。 里头的人咳成这样,还一病病了将近二十年,这大娘,是个不好惹的。 大娘的哭声凄凄,不想哭出声音却又抑制不住:“我也不想的,但我没得选择,没得选择啊。” 听上去会有一段很长的故事,落颜儿时不时晃晃她手中的铃铛,制造出正在做法的动静:“大娘若不介意,便与我说说。” 大娘道:“我女儿的相公,是我帮她选的,她开始看不上,不想嫁人,想和她那家中开了小小铺子的表妹学做生意。” “是我,”大娘痛心道,“是我逼她,逼她在十六岁嫁了人,与她道夫为天,嫁了过去,便是到死都是夫家的人,也是我劝她……劝她……” 大娘情绪激动,缓了好一会儿:“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李贵竟是个好赌之徒,他欠下来一笔赌债,那些人闹上了家里,雲春便吵着要和离,是我劝她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就不过了,我说没有人会要一个和离过的姑娘家。” “我劝了一次、二次、三次,我那时糊涂,她一回门我就与她道,这李贵除了好赌一些,其它都很好,能遇见一个不寻花问柳的男人已经不容易,多翻劝说,她彻底变成了与我一般的思想。” “可是那个畜牲!”大娘几乎要把带着血的眼珠子给瞪了出来,“那个畜牲越赌越大,最后为了还债,要把他的妻子给卖了!雲春当时还怀着他的骨肉,拉扯之间就这样摔没了,导致雲春以后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他竟还不知悔改,这头保证得好好的,那头就跑去赌场,你说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所以你便想替你女儿把他给杀了?”落颜儿问。 “不,”大娘摇头,呜呜咽咽,“我不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他不要再去赌了,我只是想让我的女儿与他和离,不要再管他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再看到我女儿过这样的日子,我后悔啊!” 落颜儿理了理大娘说的话:“你留在这不肯投胎的原因,是想要等你女儿的和离书?” 大娘点头:“她还有几十载的年岁可以过,凭她的手艺,怎么也不会过得比如今更惨了。” “可是大娘,你生前逼你女儿成亲,逼你女儿不要和离,死后说是想通了,但还是想要你女儿按照你的意愿写和离书,”落颜儿点出,“你怎么不关心关心,你的女儿到底想不想?” 大娘怔住片刻。 落颜儿道:“季大婶过了几十年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就像是笼子里面的鸟,你关个几十年再打开笼门,你让它怎么飞?” “那她就得背着李贵过一辈子吗?”大娘的血泪再次涌出,“你要我怎么办?李贵不病就要去赌,李贵病着,我女儿就得天天累死累活的照顾他,我的女儿怎么办?” 棘手,连落颜儿手中铃铛摇晃的节奏,都在述说着她混乱的思绪。 渡无回把这件事交给她处理,无非是因为用蛮力把大娘捉回去,李贵的病不会好转,只有大娘真的放开去投胎,李贵身上围绕的煞气才会化烟散开。 “这样,”落颜儿商量道,“我可以尽可能跟你女儿转述你的意思,也可以尽量帮你劝劝她,但是这和离书要不要写,得看季大婶自己的意思,不得强求。” “好,好,谢谢姑娘。”大娘感激涕零。 落颜儿止住:“先不用那么快谢我,我有条件的。你的女儿既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你留在这也没什么用,这和离书不管拿到与否,你都得跟我回地府投胎。” “可李贵……”大娘担心,她走了,李贵病好会再次去赌。 落颜儿道:“这好办,若他再去赌,我剁了他的手便是。” 有始有终,落颜儿拔下那三炷香,给她的法事收了个尾,便走向了里屋。 “季大婶,可以出来了。”里面的人没响应,看来真的有听话地好好捂住了耳朵。 “季大婶?”落颜儿唤了好几遍,里面的人方才听到动静出来。 “姑娘,这鬼可是祛掉了?” “这鬼祛不了,”落颜儿如实道,“那是你的娘亲。” 季大婶如晴天霹雳般震住:“不可能,我娘都死了二十年了。” 落颜儿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与季大婶说了一遍,季大婶一时消化不过来,整个人晕乎乎的,快要向后倒去。 落颜儿扶着她坐下:“你娘的意思呢,就是希望你能够和你相公和离,不要再管他,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你是说……”季大婶需要大口吸着气才能缓过来,“我相公这么多年的病都是她弄的?” 落颜儿颔首。 季大婶痛心疾首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就连死了那么多年,都要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是在对我好,我一个人卖面,又要管家里的吃喝,又要管李贵的药钱,回到家里不仅没人跟我吃饭说话,我还得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李贵。” “他要去赌便让他去赌啊,我年老色衰成了这样,他就算要卖我,又有谁会买,”季大婶端详着屋内,试图寻找大娘的位置,“她在这里对不对?” 季大婶对着空气道:“你要我跟他和离,和离后你要我去哪儿?我没地可去了,你是要我流离失所,还是留在这里让人指指点点?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满意,我到底要过成怎样你才会满意!” 大娘的哭声灵空诡异,响彻周围。 “你别哭了,现在再来后悔有什么用。”季大婶像孩子般赌着气,偏过脸去不再说话。 她们所坐的位置离里屋只有一墙之隔,静默少顷,落颜儿刻意放大了音量道:“你若是愿意和离,你相公的病便会慢慢好全,你娘说,凭你的手艺和智慧,到哪儿都不会饿死,总比现在要好。” “我不离,”季大婶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我没了孩子,没了娘家,只有李贵,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到老。” “雲……春。”里屋的人说话十分费力。 季大婶抹了抹眼睛,走了进去。 落颜儿就在门口站着,房门没关,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季大婶以为他是有什么需求,要去解他的裤子,李贵用手拦下,每说两三个字,就要停一会儿:“我的病,能好,那就,和离,你我,不用受、受苦了。” 一片真心喂了狗,季大婶彻底寒了心:“要是你的病好不了,你还跟我和离么?” 李贵没作声。 季大婶笑着笑着哭了出来,“李贵,我照顾了你二十年,是块冰做的都该化了。是我忘了,从你要卖了我那一刻起,你便不是人。” 哭声叠荡,落颜儿听着一人一鬼的哭声,还有一个病秧子的咳嗽声,渡过了一夜。 坐在地上一夜未眠的季大婶终于想通了:“和离吧,都断个干净,以后我怎么过的,你们都别管。” 季大婶是识字的,只不过是因为李贵才落到了这般贫穷的地步。她写下和离书,自己盖下手印后,拉着李贵的手按了下去:“从此,我与你李家再无任何瓜葛。” 屋内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季大婶把她能带的都带走,李贵在另一边的乞求无人理会:“迟、迟点走,等病好,我自己,不行。” 季大婶离开前,还是煮了碗面,拿了两条红薯放在李贵的身边。 落颜儿送她到村口,询问道:“大婶,你打算去哪儿?” “先把面摊处理了,再寻个合适地方重新开一个。”季大婶望向落颜儿空落落的身旁,“麻烦姑娘跟她说一声,叫她别再管我了,管好她自己就行。” “你看大婶自己都落了如此下场,之前答应给你寻的郎君便不寻了,大婶眼光不好,怕害了你。” 季大婶背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渐渐模糊成一个小点,无人知晓,她会停于何处生根。 落颜儿完成任务,带着大娘回到城隍庙时,接近黄昏。 渡无回站于城隍庙之外,身影挺拔,好不惹眼。 他瞧见落颜儿身后的亡魂,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捕捉到这一幕的落颜儿,欢跃上前,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大人,等我啊?” 渡无回面不改色道:“亡魂进不了城隍庙。” “等了多久?”落颜儿置若罔闻,“大人知道我一定能成?是不是觉得我好能干!” 她牵起渡无回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既然这样,那便奖励大人摸一摸我。” 握着渡无回的手在自己的头顶轻轻摸了一下、两下,第三下,她察觉到渡无回自己用了力,正窃喜呢,渡无回就把手抽了回去,脸色冷沉:“再闹。” “不敢了,”落颜儿把大娘的魂魄交给渡无回,“大人,我一夜未眠,脑子糊涂,先回房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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