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令威道:“月神率族人离开了,仙朝早已命人围死了宫殿。” 闻言,李秀丽也不失望,只站在河岸边,左右环顾,兴致勃勃,觉得新鲜极了:“那我们接着往哪边走?” 两岸雪山连绵,山脚古树参天、密布苍翠森林,有若干峡谷。融化的雪水,汇作大河,碧水奔流而去,卷雪般的浪涛拍壁,水流湍急。 站在岸边,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面颊、手臂。呼啸的水风吹起她的裙摆,飘飘荡荡。 少女踮起脚,目送波涛远去。觉得它像一条盘壮阔至极的巨龙,蜿蜒至无穷远方。 道人说:“我们需要快速离开昆仑山,涉水而下。昆仑山位于大河的起源地附近,而你要去往的那个同脉‘大夏’,目前具体的朝代名,唤作大周。大周对应的幽世,在河的上游一段,据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少女分辨了一下河水的流向,抬脚就走:“那还等什么?” 却被丁令威拉住:“李姑娘莫急,你如果靠两条腿在河的沿岸走,就是走上十年二十年,也到不了‘大周’。我们需要乘舟而下,顺着水流,才能找到大周。” “还要坐船?麻烦。要是我可以变龙就好了,飞过去。或者变鱼游过去。可惜。”李秀丽摇摇头。可惜,这里是幽世,在这里变化,一下就被仙朝的人发现了。 “纵使可以变化,鱼龙之相,也渡不过此河。”一个豪爽而略粗哑的嗓音,笑着说:“你这女娃娃,好没常识!” 不知何时,河畔停了一艘小小的渔船。船上站着个披蓑衣的高大船夫,长了一脸络腮胡,说话的正是他。 这么湍急的水流,渔船却一动不动,无绳无揽,更无锚重,停得稳稳当当。 丁令威向船夫拱手:“摆渡人,多年不见了。” 船夫笑道:“是多年不见了,后生。这女娃看起来不寻常,是你们太乙宗新收来的小圣女?带来幽世长见识?” 丁令威道:“说笑。这是我的小友,此来,是特意送她渡河,前去上游的某表人间。劳烦摆渡人了。” 船夫捋了捋胡子:“成,上船。渡资老规矩。” 丁令威举伞罩着少女,拉她上了渔船。 船夫将浆一撑,吟抑扬顿挫之号:“起——舟——” 风急。 浪高。 潮飞如雪。 小小渔船儿,如一叶渺小,却激射而出,凌风踏浪,分开雪浪条条,弄着潮头。 随时似要被淹没,被打翻,却又轻灵自若,似与浪潮一体,竟像被奔涌的江流送着、举起。 雪浪溅上蓑衣,船夫哈哈大笑,一边摇浆,一边高声而唱: “舟兮舟兮,送我大江;舟兮舟兮,渡我大河——” “纯厚作八卦,礼乐藏坟典;春歌今未休,秋唱千年曲——” 李秀丽在船仓里被颠簸得头晕无聊,钻了出来,见此情景,颇起玩心,伏在船舷边,翘着脚,散着裙儿,探手去撩滚滚河水。 手掌划过激烈的水流,冰冷的浪花扑湿了她乌生生的蓬松发丝,黑发黏在雪白的脸上。 少女正玩水,却见急涌的浪中,忽跃出一条大鱼,它长着一张满是惊恐之色的男子面孔,噗地吐出一块玉圭,嚎叫一声古怪的腔调,又沉入水中。 玉圭砸中李秀丽,她取下一看,嘿,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好像甲骨文,又有点区别。 她举起来给丁令威看:“看,鱼给我吐东西了!上面还有字!他刚刚还跟我说话,听不懂!” 丁令威道:“李姑娘,慎取河中物。” 船夫在一旁听见,回头,笑道:“怕什么!后生忒谨慎!不过是浮光碎影,一点小东西,娃娃想要,就留着嘛!这是金文,你刚刚捞到的鱼,在对你说,国人暴动,他是王上,匆匆出逃,请你救他,愿招你为王后。这个送给你,当作凭证。” 李秀丽不知道什么是“国人暴动”,但“招为王后”是听明白了,当即呸了一声,将玉圭扔回河里:“长得丑,想得美!” 玉圭似乎砸到了什么,有人身的影子在河里如碎光般一闪而过,捂着头大叫。 她又用手感受着水流的冲击,撩着水玩了一会,手指哎呦一疼,举起来,发现是一只大螃蟹,一支螯夹着她的手指,另一支挥舞着,也发出喑哑难懂的语调。 她连忙将螃蟹甩下,它的螯却断了一支,还夹在她手指上。取下,蟹螯铛地掉下,化作一柄长剑,造型优美而古朴,剑格镶嵌绿松石,剑身金灿灿的,但极度锋利。剑身上有花纹,上还刻着字,她努力辨认了一会:“‘戉王戉王,者旨於赐’……这是什么东西?” 船夫说:“那个字不念‘shu’,念‘越’。这是王者的配剑。刚刚,剑的主人说‘寡人去国卧薪,连你这小女子都来欺辱我,看招’。” 李秀丽舞了舞这把剑:“不太适合我的身形。”于是又把剑丢回河里。 她已经察觉这条河有些异常,于是,图好玩,又捞了一回水流。 这回,却捞出了一顶高高的帽子。她在大夏见过类似的,这是古代男子戴的冠。帽子下垂着长长的带子。 她拨了拨冠下的带子,却见河流中竟然伸出一只手臂,朝天张着,似乎质问,又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船夫说:“这是一位大夫的峨冠,他质问上天,已经问累了。想蹲下来洗洗自己的冠缨,好干干净净地去休息。娃娃,这个,就还给他罢。” 别人戴过的帽子,谁要?李秀丽扔了回去。那支手臂握住高冠,摆了摆,似乎在与她告别,感谢她,便又缓缓没入了水流之中。 玩了一会水,接下来又陆续捞了点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最离谱的一次,甚至捞到了一条咸鱼,有人在水中愤怒地喊话。 船夫说,他在喊,丞相,有人偷了陛下遮臭的鲍鱼。 你才偷咸鱼呢! 气得李秀丽抡圆了手臂,用力将咸鱼一把砸了回去,把水流里喊话的影子砸了个头破血流。 她玩得高兴的时候,船速渐缓。 渔舟驶过几条河流的分支,停在了岸畔:“你们的目的地到了,下船喽。” 丁令威站起身,手指点在自己额头的位置,慢慢拉出一点闪着碎光的炁,捧与船夫:“多谢太史公载我们渡河。这是某一处阳世的,我记下的历史。” 船夫痛快地收下,目送他们上了岸,把桨一撑,小舟隐没在涛涛长河的水浪里。 李秀丽回首时,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意犹未尽,问:“这是什么河?” 丁令威道:“它没有名字。人类见水流不息,时间易逝。常赋予江河以‘时间流逝’的感慨。” “于是,在幽世,得成此贯穿蔓延至无穷的长河。” 他侧过身,指道:“摆渡人载着我们驶入河的支流,前方就是支流上的大周。”
第094章 大周的幽世领土,也照样有村庄、城镇,山川河流,树林田地。 走在郊野,举目可以眺望到那些村庄、城镇的一点起伏的影子,几乎有在阳世的错觉。 “不过,这也太黯了。”李秀丽抬头看了看天,此时的幽世是白日。但一踏入大周,便乌云滚滚,四下光线昏暗。 丁令威说:“有树挡住了日光。” “树?”李秀丽盯着天空,仔细一瞅,惊讶地发现,那些漫空的阴影,竟不是乌云,而是一根又一根树枝,延伸无穷枝桠,遮天蔽日,叶子密密,横斜竖挡。阳光几乎只能从叶子的缝隙里,碎碎地落下零星。 她顺着枝桠往下看,发现,在大周的山河正中,有一棵堪称通天的巨树,根系扎入山脉,直接从江河里汲水,其树身比山峰更粗壮,一层又一层,树冠竟有八重,展叶如云。 半个大周都在它的树荫下。难怪光线昏暗。 因不见天日,树下的山川河流,山是苍绿墨黑色,水面恍若凝滞的灰,有森森阴气。 “这么昏暗阴沉的天,讨人厌。”李秀丽嘟起嘴,抓住道人的翅膀,摇来晃去,撒娇:“我的鳞片都要晒得没有光了,我不想待在这啦!” 自从习得鱼龙变之后,龙身能在日光下治愈伤口,她就本能不喜欢这样阴沉沉的天:“我们要怎么从大周的幽世去往对应的大周阳世?” 丁令威道:“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即将浮出阳世的‘现象’,就像搭车,与其一起浮到阳世。这样,也不会引起大周朝廷的注意。根据我同门的情报,两日后,大周有一件大事,民众的情绪必然激化,会刺激溢出区的出现。” “我们需要在幽世耐心等待两日。” “啊,还要两日!人家的绣花鞋都走脏了,也没有换洗的好看干净的衣服。”李秀丽的嘴巴撅得更高。旋身拎起裙摆,小心地跨过地上的泥坑。又揪住鹤的翅膀尖尖摇了摇,声音柔得滴水:“令威哥哥,我好累,想休息了,也不想再沾脏鞋子、裙子。你背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她自己“哕”了一声,面上立刻又变了一种神态,赶紧撒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豪迈地一脚踩进泥坑,红裙边上都溅了泥点:“不就是泥点?撩起来塞裤腰带里不就行?” 说着,就粗鲁地去大手大脚撩裙子。 丁令威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撩起裙子到腰际的壮举,将她的裙摆小心地整理好,无奈道:“是该休息了。李姑娘,你拿着青伞,在此稍候。贫道往前方打探,有无可以借宿的客店。” 恰好,此时,荒郊野外,路边分别走过几个人来。各在左右。 一个人头戴斗笠,一手拿铃,一手提灯,一边走,一边摇铃,口中呢喃有词。身后跟着二三人,全都穿麻衣,也戴斗笠,斗笠垂下黑纱,看不清面容,双手笔直地朝前挺着,随着铃声,一跳一跳地前进。 另一个人则独身走着,但道士打扮,穿黄色的、形制略特殊的道袍,右手拿铜钱剑,背系桃木剑,腰间插拂尘,左手拿着一沓的符箓。 丁令威向斗笠人点点头,向黄袍道士行了一礼,问:“道友,请问前方可有借宿之地?” 斗笠人瞥了一眼丁令威身后不远处,正吃吃笑着,神色妩媚地对这边抛媚眼的少女,嘿了一声,说:“品相不错。到……时候……卖给我,给你个高价。” 便带着身后的其他一跳一跳的同伴走远了。 被问话的黄袍道士则止住步,略有善意:“这女善信的情况不太好。前方偏西走二里荒地,正有一间供行人休息的客店。只是价格不太公道。” 丁令威谢过黄袍道士,暴露在伞外的这顷刻间,他俊脸上的羽毛长得更多了。立刻折返回身,牵过李秀丽,偏西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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