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开黄皮包裹看了一眼:包袱里放着一整块的玉,方圆得体,雕琢为一尊大印。色绿如蓝,剔透温润,边上缺了一角,以黄金补全。 她举起这块印翻了一翻,咦?印面有刻字? 这是什么字?“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她辨认了好一会,一个字也没认出来,跟鬼画符似的,倒是看出了许多鸟,像画多过像字。 她把包裹皮又重新系上,不在意,随手扔在桌子上。送到就行。管它是什么呢。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李秀丽揉着眼睛,推开罩在她头顶的青伞,爬起来。她这一觉睡得还可以,幸好这里是幽世,没有跳蚤、臭虫那种东西。 她是被楼下狐狸一家、其他小现象们的大呼小叫给吵醒的。 两只半大狐狸堵在门口,少年时期的嗓音极响亮,指着天上大呼小叫:“你们看,黄祖,黄祖!” 她推开窗,往外看。 一看,一怔,又揉了揉眼。 伫立在大周山河之间,树冠像八重天的云,遮蔽了大半天空的巨树,今日里骤然又拔高了许多,其枝桠舒展开来,竟然够到了悬在天上的太阳,无数碎叶挡住了它散发的光芒,然后,树枝迅速地将其勾缠住,束缚不得脱。 黄祖缚日!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大周黯淡极了,地上一片灰暗,山河像烧尽的碳,在树根下作肥料。 太阳,则像被挂在树梢上的一盏纸糊灯笼,薄薄的、还在摇动,却随时可能熄灭。 狐狸一家又叫了起来,声音极惊恐:“天狗、天狗,它顺着黄祖,爬上去了!” 一只狩猎用的细犬,个头庞大无比,它四爪生云,竟以树干为跑道,竖着奔向停在八重树冠上的太阳,时而发出狂笑般的犬吠,声震如雷,远远地传之大周四方。 太阳察觉到危险,又开始摇动,想要挣脱虬绕的树枝。 名唤“黄祖”的树,却弯下无数枝丫,更紧地箍住太阳。 见此情形,狐狸一家,从老到小,都急出了眼泪。店主大叫:“不要,不要,太阳,快跑!” 老板娘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地,仰着头,双手合十,流泪,喃喃请求:“黄祖,求您,求您,放过我们的太阳吧,放过它罢!” 孩子们生出勇气,从地上捡起石头,徒劳无功地朝天上扔去:“天狗,不要吃我们的太阳!” 不仅仅是狐狸一家,它们身旁有无数微小型现象,也这样喊着。 大周幽世之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数声浪汇在一起,他们都在喊“放开太阳!”、“黄祖,放开太阳!”“走开,天狗!”“求求您!” 或愤怒,或沉重,或哽咽,或绝望。 许多大周的中型现象,甚至大型现象,千奇百怪的鬼神、异兽模样的,都纷纷奔向树干,试图解救太阳,阻止天狗。 但它们的力量尚未靠近,遮云蔽日的黄祖被它们惊动,蠕动树枝,抖虱子般,将这些现象都扫到了一边。 大周幽土,情绪愈发激动的狐狸一家见此情景,因绝望而嚎啕痛哭,不仅仅是它们,耳中随风而来,远近皆哭嚎。仿佛四海同悲声,五岳齐泣涕。 忽然,客店摇了一下。 不,不只是客店在摇,李秀丽举目看去,只见,地面开始震动,山峦摇,大河晃。 大周境内,多半的幽土,竟都随着其上生灵的悲歌,而开始剧烈地震动。树、石头、房屋、甚至山、河流,都开始往空中飘。 这场幽世现象的浮出,规模大得不可思议。大周阳世发生什么事了? 李秀丽想起昨日丁令威的嘱咐,心知,离开幽世,潜入大周的时机,就在此中。当即,将黄皮包袱往背上打了个死结,执伞,从二楼一跃而下,朝着最近的黄祖树根,飞奔而去。 青伞毕竟是青鸟所化,知道她心中急迫,伞旁长出两对大翅膀,拍打起来,狂风瞬息从两侧流过,推着她如飞而前。 更有白鹤落下的那根羽毛,也化作无形的风,推着她,奔向大树“黄祖”。 接近了,接近了。 她一跃跳上树干,踩着树皮凸出,以及横生的枝丫,追着那逐日的天狗,一同奔向树顶被缚住的太阳。 她并不是现象,没有赤果果外散的炁,何况又有青伞遮挡气息。 一直到她奔至树身中部,黄祖终于察觉不对。当即垂下无数枝条,像数不清的大蛇,试图阻拦她。 大周幽土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上浮的现象越来越多,她都看到空中飘起的狐狸一家和它们的客店了。 并且,连黄祖的根部都抓不住幽土,也开始上浮了。 随着浮力飞速攀升,李秀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越靠近树顶,原本浊重的肉身,即使不靠青伞的庇佑,也开始恢复轻盈……这代表,她将要跃出幽世,进入阳世了! 见到那些缠绕虬结,巨蛇般狂舞的树枝,她不耐烦纠缠,一心只想突破重围,踩到树顶,蹬着那太阳,跃到阳世。 也不顾及其他了,长啸出口,随即双手化作五爪,双脚摆作龙尾,半是人半是龙,锋锐的龙角与鳞片,直接撞了上去。 黄祖坚韧的树枝碰到龙角、龙鳞,被豆腐一样被划分。 李秀丽横冲直撞,仗着一身锐角锋鳞,冲破重重阻拦,追上了那头天狗。 因用力太猛,一头撞上了天狗的细腰。 彼时,天狗已经冲到八重树冠最顶上,被束缚的太阳旁边。 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头瞬间比身子大了几倍,嗷呜一声,就要一口吞下太阳。 熟知,獠牙尚且来不及咬中太阳,它的狗腰就被一对犄角咚地顶住。 嘎嘣。 碎的不是太阳的表皮,而是它的狗腰骨头。 在大周四海之人的注目下,雪鳞龙女一头撞了出来,将天狗拦腰撞折,它折成两半,呼啦啦,从树顶被撞飞了出去,摔下了八重天,一命呜呼。 龙女口中大声喊着:“走开,别妨碍我离开这鬼地方!” 旋即,又一脚踩着最上层的树冠,爬上了太阳。 身上的鳞片,将束缚太阳的树枝一下子割开。 太阳猛烈摇动,挣脱了黄祖的束缚,急速向天上飘去。 龙女则蹬了一脚,借着上逃的太阳,朝高空一跃而起,消失在了万丈阳光之中。 * 像一头撞进了重重水波,顶着千钧水压,李秀丽奋力上游,终于,突破了隔膜,一跃而出,肉身恢复了在人间时的轻盈。 青伞功成身退,鸣叫一声,化作翠羽鸟儿,盘旋一圈,振翅,不知何方而去了。 她一站定,正叉着腰,深呼吸一口阳世的新鲜空气,却险些被呛到。 空气里全是浓郁到爆的铁味,血腥到近乎恶臭。 还非常吵闹,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叫“金骨那,我的小天狗,你怎么了!”,也有人在喊“来人,找大夫来,王子遇刺,王子吐血了!” 蹭蹭蹭,李秀丽刚站稳,眼睛适应了骤然明亮的阳光,就看到,四面八方,无数蹭亮的箭矢,齐齐对准了她。 上方,有人大喝:“来者何人,竟敢劫我大周法场!”
第098章 这一天,太阳很好,烈日灼灼。 大周上下都知道,华将军一家,这一天,要被处死。 从牢狱通往刑场的街道,几乎插不下多的一只脚。 人,都是人,一眼看去,像是整座京城的人,都拥挤在这条不到一里的短街两侧。乌压压的头颅。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一张脸,年轻的、年老的、柔和的、粗豪的、光洁的、粗糙的,每一张脸都凝固着。 大周的新的京城,市民云集。最喜欢看热闹。什么样的恶毒热闹都看。 但往日里,最喜欢看砍头、拿囚犯丑态说笑话的缺德鬼,也没有一点笑容。 卖浆水的破衣老头,和捏着绣帕的小姐,蠕动着缺牙的口,咬着洁白的齿,同时望着一个方向。 维持秩序的衙役低垂着头,索瑟着肩膀。惯常贼眉鼠眼的偷儿,握紧拳头,额头青筋蹦跳。 街上那么多人,却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连顶小顶小的孩子,都在母亲怀中,本能地一声不吭。 轰隆—— 沉重的牢门打开的声音。 轱辘。 轱辘。 轱辘。 车轮滚动,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 一辆又一辆囚车,装着犯人,从牢狱中驶出。 车轮碾轧声从这头渐渐传往了那头。 人们的视线缓缓随之而动。 在缄默的人群中,忽然跌跌撞撞,撞出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年不过十三、四岁,头发脏成条缕,身上的衣衫像碎布,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手里捧着两团深褐色的泥,摔在了街道正中。 在前面为囚车清路的解差,立即要去驱赶他。 那孩子却高举起手中泥,嘶哑地喊道:“我回到汉地了,我回到汉地了!” 口音是江北,旧京的口音。 人群中,有许多当年从旧京逃来的百姓。包括那解差,都愣住了。 囚车辘辘停下。笼中的囚犯看向那孩子,沉默。 倒是解差中,有一人道:“这不是好玩的场合。孩子,回去找你的爹娘吧。” 熟知,这孩子脸上似笑还哭,涕泪齐下,扭曲无比,他高举手中泥:“这就是我的爹娘呀!” “我们的城,被狄国胡虏屠了大半。我们向南走。娘生了病,走不快。我们没来及渡河。爹娘就在河边,跟许多来不及渡河的百姓一起,被数不清的马的蹄子、刀锤,践踏成了泥。我被老乡推下河,得了一条命。” “等他们走了之后,我悄悄地去找爹娘。已经分不清了。血肉与泥土和在一起,分不出了。” 路上,人们看向这个孩子。他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在前几年,失去了家业,失去了亲人,狼狈不堪,一路逃离故乡。残破的城池,哭散的乡族,倒在马蹄与刀锋下的陌生或熟悉的脸庞。 感同身受。而这些,仍在江北发生着。 街上愈加安静。 孩子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囚车前,仰望着笼中高大而沉默的囚犯,举起这捧血泥: “我趴在地上,咬了一团泥,含着它,分不清是含着爹妈的肉还是故乡的土,拼命地游,游到了这里。” “将军,我一路走,一路爬,也要爬到这来。我是来参加您的华家军的!我十三岁了,再长一两岁,就可以杀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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