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因,高妈妈浑身上下居然湿透了,衣裳淋淋滴水,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糊在她脖子边,水藻般黏腻。 十三妹问:“老妈妈,你身上为什么都是水?” 高妈妈含糊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小心摔下了河,落水后才攀爬上来。” 走了一段路,十三妹觉得背上的高妈妈愈来愈轻。 她纳闷道:“老妈妈,你为什么这么轻?” 高妈妈说:“我老了,后生。老了之后,骨头就轻了。” 天上无月,光线黯淡,四下黑漆漆的,林中的夜雾弥漫得更重了。 高妈妈的手搭在十三妹的脖子边。 十三妹一瞥,看见这两只手,十分肿大,又且皱巴巴的,惨白,像泡发了似的。 她问道:“老妈妈,你的皮肤怎么变得又肿又白?” 高妈妈凑在她耳边,口中呼出的气,全吹在十三妹耳朵里,寒意彻骨。 “好后生,那是因为我落水时,泡的有点久。” 此时,十三妹已经背着高妈妈出了这片林子。 天上不知何时,终于又隐现一点弦月,被钉在如墨的夜幕上,抛下几缕惨淡灰白的月光。 十三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上月独影。地上人独行。 地上的影子,只有她一个人的。 影子佝偻着背,背上,却空无一物。 而此时,高妈妈慢慢地低下头,靠近了她耳侧,带着一股经年不散的水腥气,声音愈发含糊不清,像被水浸没过,喉中有轻微的气泡咕噜声: “后生,怎么不走了?” ** 许红英坐在火堆熄灭的营地里,背脊僵直。 这个声音,呼唤不停:“红英,红英,孩儿,你回头,看看娘啊。” 着实熟悉,听起来,与母亲尔雅的音色一般无二。 但是,她的母亲,只是位文弱夫人。 没有办法在几个呼吸间,飘然而近。 背后的声音,先时在极远处。 倏尔近了。在七八米远。 现在,近在咫尺,只要一转身,大概就能见到对方面对面地站着。 许红英想起龙女说的话,便咬紧牙根,一字不应。 于是,那声音便又近了。 这一次,几乎是贴着她的背脊,对着她的后脑勺,吹出阴寒彻骨的气:“红英,你怎么不理为娘了?回头看娘一眼……” 有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后脖颈,没有一点体温,像冰,冻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 许红英立即捂住了嘴。 她抱紧自己的双臂,双唇紧闭,牙齿咯吱咯吱响,即使浑身颤抖,也绝不应一声。 不知多久,背后贴着的东西,总算闭了口,不甘不愿地缓缓退去。 那彻寒的阴寒,也逐渐远离。 终于,阵阵阴风渐止,营地附近的温度慢慢升回来了。 许红英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大松了口气。 这时,龙女忽然叫她:“许红英,我回来了,你没事吧?” 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白裙曳过,许红英偏头立刻看过去:“娘娘,我没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飘荡在她身后,鼻子耸动。但黑洞洞的眼部,框着两枚幽幽的蓝火,却左右转着,像是盲人一般,在寻找着什么。 明明许红英就在它眼前,它却好像视而不见。 嘴部的位置,正不断发出声音:“许红英,我回来了,你没事吧?” 恍惚中,许红英看到,自己转头开口之时,口中喷出的气流,扫灭了一盏点在她肩头,虚幻而闪烁的灯。 灯灭的这一霎,人皮被绘出的嘴巴上,扭出了一个笑,那本来盲人一般,正左右转动的两枚蓝火,倏尔,精准地盯向了她。 【看到、你了。】 ** 赵十五郎本来是想再去捡点柴火,走了几步,迷迷瞪瞪,就迷了方向。 四野俱黯,仿佛置身大团的浓墨中。原本营地亮着的火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看不到了。 取出火石火镰想打火,打了几次都灭了。扯起嗓子,喊叫“大兄”、“十三妹”“龙女娘娘”、“猪九戒”,喊声远传旷野,一波波地扩散出去,却仿佛被黑暗的夜色吞噬,俱无回音。 他摸黑走了一阵,却眼前一亮,看到前方有点点火光。 他向这个方向又走了一阵子路,竟然看到了一座村庄,庄户里,许多人家都点着油灯,窗户着透着些亮。 有人就好,赵十五郎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正要进村去问路,或者借个火把。 忽然,有一支手臂从身后,将他拉住。 十五郎心头微微一跳,转头一看,大喜:“大兄!” 来人竟是赵烈。 赵烈拧着眉看他:“你去哪里了?” 十五郎说:“我还想问你呢。刚刚有些邪门,我出去捡柴,走了几步,就忽然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喊你们,也没人回。” 赵烈道:“我也是这样的情况。是有些古怪。” 十五郎说:“我打算去村里问路,顺便借个火把。” “那一起去吧。” 二人一起进了村。 十五郎抽动鼻子,嗅到了极重的鱼腥味,他借着村里各户亮起的油灯光,扫了一眼,见许多人家都挂着渔网。 这里靠江。这个村子,估计很多人都是靠打鱼为生。 兄弟俩找了一户看起来家境还行的,看起来屋墙俨然的,敲了门。 门打开了,门后的村民,果然是个渔夫打扮,正夹着斗笠,半解着蓑衣,似乎刚回转家门。 渔夫身后,走出个妇女来,裙子打着补丁,挂着个围兜,手里拎着把菜刀,朴实无华:“当家的,这是谁啊?” 二人俱述来意。 渔夫很热情:“原来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里,但借火把是没问题的。二位迷了路,走了很久罢?我刚打鱼回来,打了几条大鱼,我妻正要杀鱼煮汤,你们来得巧,来来来,春夜寒冷,坐下喝口鱼汤,待会我叫几个村里的兄弟,大家一起给你们找路。” 渔妇笑道:“是咧,是咧,那几条鱼,可肥了。” 说着,就进灶房去了,从布帘后,传出了一阵又一阵浓烈的鲜美香气。赵家兄弟本来想拒绝,但这香气实在太过诱人,他们风餐露宿了挺久,没怎么正经吃过饭。 这鱼汤的香气飘出来,不知怎地,直往肚子里钻,勾住鼻子,也勾住了他们的心神,二人情不自禁,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鬼使神差,心头一热,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渔夫看了出来,高兴地引着兄弟二人到里屋的榻上坐,十分豪爽好客:“一会鱼就好了,坐下等等,别客气!你们哪里知道,最近的鱼有多肥多鲜!我们全村,最近都天天吃鱼,都不舍得卖多了,只怕卖后剩不下的不够自己吃。” 又说:“不过,你们别理我爹,他老糊涂了,对鱼也发起慈悲。” 赵家兄弟俩进了里屋,果然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坐在榻上的一角,面对着屋中的油灯,唉声叹气。 油灯的豆火,映出昏黄的光,照得他根根皱纹,愁眉苦脸,影子投在墙壁上,略索瑟。 “老翁好。”虽然渔夫那样说了,但赵家兄弟都不是失礼的人,俱与老翁问好:“我们来作客,打扰您了。” 熟知,老翁看了他们一眼,又摇摇头,一句话没回,只顾盯着油灯,或者说,油灯照着的墙壁,那上面,投着他自己的影子。 但,白头翁虽没有看他们,赵家兄弟却听他用嘶哑的嗓子,喃喃自语:“不能卖,不能吃啊……鱼,不能吃……不能吃啊……” 说着,他仍盯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看,也瞥了眼赵家兄弟的影子。 赵烈、赵十五郎都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渔夫招呼的声音响起:“二位,来,吃鱼!” 赵家兄弟坐到桌前,因是平民渔家,并没有什么规矩,渔妇也与丈夫一起坐在桌上。 他们果然端上来了一大盆鲜香扑鼻,烧成乳白色的鱼汤。这尾大鱼,鱼头搁在盆缘,尾巴翘出盆去。 香气丝缕入鼻。 渔夫渔妇都迫不及待地举筷夹了鱼肉,一入口,迷醉般地摇头晃脑:“好吃,好吃……” 赵家兄弟顿时心痒,也欲举筷。 但赵十五郎举起手时,透过那帘子,看到了里屋的老翁,他仍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这影子有什么好看的。 赵十五郎却下意识地移动目光,也扫了一眼墙上,四人的影子。 一看之下,他呼吸一顿。 油灯的光照中,浅浅的影子投在墙上。 但影子上,坐在他们对面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人立的、巨大的鱼影! 那两个鱼影,正举着鳍,卷着筷子,对着盆子的影,大啖。 而盆的影投在墙上,却是一个被煮沸的人,人头与手脚浮在盆汤中。 他们对面,人在食鱼。 影子中,鱼在啖人。
第117章 荒野无人,夜色深沉。 背上阴寒刺骨,又湿淋淋的,背上的“高妈妈”,藻似的黏腻黑发滴滴淌水。 十三妹用余光,不着痕迹地又瞄一眼,那搭在自己肩头的泡肿发白略青的手。 她咽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已经猜到自己背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了。 勉力抬头往前方看,但黑咕隆咚一片,营地的火光丝毫不见,也听不到任何人声、虫鸣声,仿佛同伴都消失了,她一个人被抛在了这里。 十三妹试图甩下“高妈妈”,但以她能对抗数个成年男子的武艺,背上的东西却纹丝不动。甚至贴缠得更紧,狗皮膏药似的,附在她耳边,从她的耳孔里吸取着什么。 她顿感体温快速流失,五脏里的热气渐灭,头脑一阵发晕。 “高妈妈”语气森森,很不高兴:“你这后生,忒不中用。怎么,走了这几步,就走不动了?” 十三妹心知,自己凡夫俗子,不是这东西的对手。遂冷静下来,转动脑筋,想起大兄带着他们读书时,曾经学过的一则故事,叫做“宋定伯捉鬼”,他们民间也多有捉鬼故事的流传。 传说中,水鬼非常惧怕火焰、高温之物。 便故意抖了一抖,咬着牙,做出一副怕冷的样子。 说:“老妈妈莫怪,我不是想甩开您。不知怎地,我走着走着,浑身冷得慌,就想取个火折子出来,吹燃了火,点根树枝,暖暖身子。没料到,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刚刚是想伏下身去摸索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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