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然幽咽的哭声凭空自起,近在咫尺。 她桌上的一本古书竟哗啦啦地自行翻页。 来了! 李秀丽当即抛出艾旗,自己扭身一扑,向着案前执剑而刺。 艾旗摇晃旗面,却像人有点迷惑那样,东悬西转,并无东西显示出来。 蒲剑也刺了个空,原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那哭声是从哪里来的? 李秀丽定睛一看,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来源。 竟是书中的文字在哭。 翻开的这本书,是一本诗词选,它的书页上,每一页的每首诗都在哭泣。 这些诗以标题为头,以诗句为身,正一个个伏在纸业里,泣涕不已,好不伤心。眼泪如黑色的屑,点点洒污桌面。 有的风景诗,嚎一声叫一声,诗句里的湖光山色美景,都从春景变成了萧瑟秋景乃至寒冬之景。 有的赠别诗,友人间正执手相看,离别依依。现在变成双方都嚎啕大哭,相约要去跳湖…… 有的爱情诗,好好的浓情蜜意,哭成了夫妻离散,生离死别。 于是,在这本诗词选的哭声中,书柜上的那些她连翻都没翻过、不明觉厉、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古籍,一本接一本地嚎起来。 唯独她叫赖三从书坊新买的九流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哭着,干嚎两声,翻翻页还带犹豫片刻,扭扭纸,好像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见其他书都在哭,它们也讪讪地继续哭。 因嚎得不专心、不专业、不真情实感,还被离得近,哭得最惨的诗词选,啪地用书皮猛扇。 李秀丽总感觉好像是自己被扇了。 她有点尴尬也有生气,一手摁住那正凶猛扇书的诗词选,心想:难道真的没鬼,哭的就是这些东西?这种临时溢出区怎么处置?把这些书都烧了? 因为哭声太凄惨,缩在书房一角,睡得正香的何、吴二人捂着耳朵,侧过身继续睡。 大概是她下手摁书页的时候,手上的力气重了点,也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诗词选抖了一下,忽然不哭了,拼命朝着门外抖动书页,似乎在求救。 少女眯起眼,顺着它求救的方向看去。 门不知何时开了,是夜,竟然有皎洁月亮升在半空,月光透过雕花窗,泄了一地,如霜。 无声无息,月光下,侧面对着她,立着一高大的青衣人。 他负手而立,月照玉面,眉飞入鬓,萧萧肃肃,清举巍峨若玉山。意态极傲岸。 只是身形在幽明之间,到腿部的位置,已经是透明的珍珠白。而脖子处,竟有一圈血痕。 周身都环绕着同样冰冷凝滞,不与活人同的炁。 鬼魂! 果然这宅子里还是有鬼,终于被她守到了! 李秀丽握紧蒲剑,迅如闪电,腾空而击。 脸上同时化出白鳞,只待一击不成,就变做龙首,将这男鬼一口咬散! 青衣男鬼转眸看她,似透过她看着什么人,极专心。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任由她一剑刺穿,巍峨身躯顿了一刻,就作烟状而散。 烟气消失的瞬间,书房里哭号的书籍们,立即安静。 没有任何刺中的实感。但蒲剑上确实缠绕着一丝冰冷凝滞的炁。 她正疑惑时,渺渺之中,难辨方位,似有人在她耳边,冰凉彻骨的炁,说:【请敬惜字纸,莫要焚书。它们只是为我而哭,不曾伤害过任何人。】 他语未毕,李秀丽眼也不眨,回手剑扎向自己耳畔。 但空了。 清风微拂,那冰冷之炁随风而散。 而抚平溢出区后应即刻到来的炁之回馈,一点也没有涌入鲤珠之内。 这鬼没被她消灭,也被他跑了。 跑了……这是她雄心壮志,但今天跑的第二个鬼…… 折腾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 何婶和吴嫂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主人家的书房睡着了,而天已大亮。心里揣揣,鼻中却嗅到了一股焦味,循着味道找出去,发现她们的主家,那位刘小姐,正神态狰狞地站在一个大火盆前,盆里堆满烧红的木炭,冒着黑烟,夹杂火苗。 她手中拎着一本书,不断晃着它,逼近火盆,口中念念有词:“说不说!说不说!我烧了你!” 而小姐的绣花鞋边,还擂着一叠高高的书。 啊呀,大好的书籍,上佳的字纸,穷一点的读书人爱惜都来不及,这怎么一大清早就焚书? 正在二人心里惋惜时,却见刘小姐手中拎着的书,竟然抖了一下,书页卷起,如人一般,拼命地卷一下再卷一下,像晃着腿,不断躲避着熏上来的黑烟。 她们一下就愣住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但接下去,地上擂着的那叠书却纷纷发出了“哇哇”的哭声。 与她们昨日听到的哭声一模一样。 何、吴二人被吓得倒退数步:难道这些书都是成精了?昨天就是它们在吓唬人? 正在刘小姐横眉怒目,吓唬“书精”时,一声又一声,文昌阁的大门被敲响了。 何婶子见不得这场面,赶忙去开门。 李秀丽正叉着腰威胁这些书,试图撬出那男鬼的来历和去向。却见何婶子小心翼翼地回来,说:“小姐,有两位公子上门拜访,一位姓郑,一位姓彭。说是您西林桥畔认识的故人。” “可要设置屏风,我随着您一道去……” 可惜小姐独居在此,也没个长辈兄弟,青年男女在女方府中私下相见实在不妥。 李秀丽想起昨天让她留下看一点印象的像素人。那个脸上颜色很鲜明,白的白黑的黑红的红,姓郑的。 难道是他们请的“补偿”到了? 她立即抛下这些书,对何、吴二人说:“帮我看好它们。” 在两个年长女子欲言又止的神态下,她一点不对也没察觉,径自吩咐,便兴冲冲去往前厅。 来的果然是小郑、彭生。 二人看到李秀丽,见她不设屏风,也不带丫鬟婢仆,幽深黯淡的宅院里,她自天光中,就这样携剑踏来,珠光粲然,红裙翻飞,步如流星。 与环境格格不入。 与昨日草莽山水相遇的神异相比,这样世俗宅院的场景,要见一位年少女郎,彭生本有些拘泥,见此场景,忽地莫名放松下来,喃喃:“原来,昨天发生的都是真实的……” 小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被日光下的红裙闪了眼,便低头微笑一下,拱手,温声道:“小生见过刘小姐。” 他们作揖行礼。 李秀丽心情正不好,胡乱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带的‘补偿’?那个必定能引卫小玉现身的人呢?” 郑、彭二人闻言,均露一点悲伤之色,似有惭愧。 彭生说:“就是今早,我们得了夫子的信。他说,昨日,小朱的信就已经到了。这位同窗,他家中遭逢剧变,父母均罹难。他要在北方处理丧事。” “什么时候处理得完?” 小郑叹息:“回不来了。他心灰意冷,看透红尘,已经决意在父母丧期后,出家为僧。” 李秀丽心情更糟了,皱眉:“那谁来当我的‘诱饵’?西州府还有能招来卫小玉的吗?” 小郑摇了摇头:“江南文气重,才人云集。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怕小姐久等,我们二人特意来此相告。虽然失约非本意,但仍然惭愧。” 见少女眉头皱得更深,小郑道:“小姐,请耐心相待。再过数日,将有一场文会盛宴。是封地在江南一带的五皇子越王所设。会上,将遍请江南名士,作诗著文,探讨文章。我和彭兄、方兄,亦在被邀之列。那时,我等定会请到一位真正的才人,邀他同游西林。” 李秀丽这才稍稍舒眉。 两个书生告知完最要紧的事,却迟迟不去。准确说,是彭生犹犹豫豫,还拉着小郑。 在年轻女子独居的府邸中,这样犹疑不去,在时下,是很失礼的。 最守礼节的小郑,不知为何,也仍由他拉扯着,一直站在府中。 看彭生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德行,李秀丽先不耐烦了:“有话快说!” 彭生长揖到底,叹道:“有一事厚颜相求小姐。” “昨日湖畔一别,已经见识小姐的剑仙般风采,不与凡俗同。小生家中亲戚,有一桩私事,实在为难。本不该烦扰小姐,但,凡人之力,实在难以为继……小生遍数相识,恐怕只有您能解得此事。” 小郑注意到,闻言,少女的不愉面色顿改,眼睛亮了,身子往前倾,似一个极感兴趣的姿态,催促:“说!” “我那亲戚,其子纳了一房妾,本来,双方都本是自愿的,其子爱重该女,愿以妻礼迎之。谁料,双方都兴高采烈洞房当晚,那女子却突然反悔,竟穿着红嫁衣,跳井自尽。从那夜之后,他们家就频频死人,都说是那妾怨气不散,化作恶鬼来报复……我那亲戚到处求救……” 彭生说得艰难又为难,这厢,忽见吴嫂子进来,通报:“小姐,有……有……他说,您要他找的,又有了。”她示意了一下,厅外,站着个赖三。 李秀丽示意彭、郑二人等待片刻。走出去:“有事?” 赖三搓着手,嘿嘿地笑:“不知小姐有客,贸然来此……有一桩生意。说是个某个村子里,闹妖怪……请小姐去降妖……” “什么妖?” “听说好像是蚕妖。” 蚕妖?听起来就没什么战斗力。村庄里,大约是什么小精怪。 李秀丽说:“我现有另一桩生意。蚕妖的事,你先推了。或者说,他们如果愿意等,就再等等。我过几天再接。” 她接二连三,被两只鬼给放了鸽子,从她这里逃走了。 此时正是对鬼类怒气最盛的时候. 迫不及待地要领彭生所说的恶鬼事,要泄一口恶气,证明自己也能除鬼。 赖三喏喏地走了。 李秀丽回转前厅,道:“继续说。所以,你的那个亲戚招遍和尚道士,结果,都是些神棍骗子,去五个疯三个,还有一个当场死了,剩一个连滚带爬逃出来,第二日就死了。所以全城都没人敢去?” 彭生叹道:“是。我那亲戚家都已经快成凶宅了。他还拜着城隍。往年逢凶化吉。今年,连城隍庙都没保住他们。” 李秀丽摸摸鼻子,心想:天下幽官都被遣出去抓她了,谁还理普通凡人?这可不能怪她哈。是皇帝老儿下的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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