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一把握住郑端的手,肥腻腻的大掌抓着他不放,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不去。 郑端眉头微蹙,他不是纯然的文弱书生,暗暗使劲,抽回手来,立即后退几步:“大王,在下有一事要禀。” “噢?中直有何事要说?尽管说来。” “大王可曾听说过卫女、诗魂的传说?” 越王啊了一声,捋须道:“我在江南,当然听说过。还曾游过西林,可惜阳光普照日,卫女不肯与本王相见啊。” “我有两位朋友,曾在西林桥畔、文昌阁里,分别见到了卫女、诗魂,据说也仰慕今日文会的热闹,仰慕您的德行。便托梦让我作说客,央求大王一件事。” 这下,不仅越王一脸惊奇,四周名士也看了过来:“你当真见到过卫女、诗魂?” 还有些西州本地文士听此,面露不屑。本地人对卫女、诗魂的传说更加熟悉。尤其是他们这些玩笔杆子的,谁不是弄名过来的?谁年轻时候没试着去西林桥畔夜宿,第二日谎称自己遇到过卫女,以证明才气? 谁料,郑端竟然不是空口而说,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香囊,解开,里面是一缕极长的、好似女子的青丝。向前献出:“耳听为虚,卫女予我此物为证,以取信于大王。” 越王取了这缕青丝,捻在手上,忽然鼻尖钻入一股带着松香的特殊香气,浑身一阵清凉通透。 他嗅了嗅,却见这缕长发忽然化作一股烟气,当着船上所有人的面,烟气幻化出了一个驾着油壁车的女子模样。 烟气勾勒的只是一个大致的形容。但风为裳,水为佩,只云烟朦胧的一笔,也可见摄人心魄的清艳绝色。 女子在车上向越王回身一笑,随即烟消。 越王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青烟在他五指间流去。急得他大叫:“美人休走!” 等回过神来,四周文士也是痴痴之态。 越王急切地一把抓住郑端的手臂:“刚刚那是谁?” 郑端道:“这就是西林桥畔长眠的卫女。” 这下,没有人再露不屑之色了,不少人失魂落魄,都像被那烟气勾勒的笑容勾走了心魂。 越王顿足长叹:“恨不能我生千年前,与佳人同游!” 他信了郑端所言,此时兴致高涨,问道:“卫女求你什么事?” 郑端笑道:“准确来说,是求大王的。卫女在湖西的西林桥畔,诗魂在湖东的文昌阁,隔着杳杳烟波。他们已非生人,不能擅自离开所属的地方。隔湖相望,却如天堑。因此,要请大王与各位才人,做一次鹊桥。” “今日会上才人云集,江南文气,大半在此。据说,若能作出好诗,可以诗为桥,如作鹊桥,引卫女、诗魂跨过明胜湖,相逢。大王,此是极佳美事。何不在每个景点的吟咏诗中,再加一个带上卫女、诗魂任意典故的要求?” 他道:“若能以诗文作桥,助二人相会。卫女说,她必在西林畔,面见大王,亲自道谢。” 重重地在“面见”二字上咬了音。 越王好色,方才只见了卫小玉的一缕炁化的烟,就已经色授魂与,更想见到真容。 且更好面子。卫小玉与诗魂的传说流传多年,嫉妒死鬼也不好表现出来。 连忙道:“这有何难?对各位名士来说,随手加几个典故,做出能引动卫女、诗魂的诗作来说,不难罢?” 众文士都从刚才的恍惚里回过神来,读书人常常对这种风流佳话十分热衷。 何况,卫女、诗魂都是传说中才人水平的评判者之一。 如果说自己做不出能打动卫女、诗魂的作品,连为他们作鹊桥都不配,岂不是辱了自家偌大声名? 大凡要点脸,都得卯足劲,毫不藏私地贡献一身才华。 这场合可不能谦逊,更不能认输,一时都向越王拍胸脯保证:“那就从文昌阁作为景点的第一站,西林桥畔作为最后一站,我等不敢相辞!” 郑端见此,略松一口气。 场中其乐融融,众诗人当下捋袖子整衣裳,准备当个“诗文鹊桥”。 忽然,画舫上来几人,似乎是王府属官,一脸慌张,凑到越王身边耳语几句。 越王皱眉道:“知府、知县、以及当地的驻守百户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他们是朝廷命官,自可决断。本王是驻在越地的一个富贵闲人,哪里敢插手朝廷要务?” “好了好了,不必多说。你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实在有什么需要我的,让他们等一等,今日文会结束,我就去见他们。” 属官还想再说,越王看那边一众文人都已经开始准备笔墨,他惦记着自己的文会,以及那美丽绝伦的卫女之魂,哪里还听他啰嗦。 何况,作为藩王,在如今的时局下,私自插手封地民生和朝廷事务,接触当地的文武官员,难道是嫌父皇太喜欢他,还是嫌胡贵妃找不到借口整他? 略严厉道:“几个芝麻小官,能有什么事非要劳动本王的?去,打发他们。再多嘴,我就调你去刷马桶。” 便拂袖而去。 其他王府属官赶紧把来汇报的人请下了船,免得扰了王爷的兴致。 文会正式开始了。 天下才人看江南。 江南文气看西州。 天下顶尖的名士墨客削尖了脑袋,在文昌阁前,落下了第一笔诗。 他们身上某种特殊的炁随着文字,冲天而起。 同时感应到临时溢出区浮现规则被满足的游慎、卫小玉,同时现身于阳世。 他们的溢出区随诗文而逐渐临时扩张。 游慎一步一步,走出了文昌阁的门。 卫小玉驾着油壁车,脸上似哭如笑,笑意最后挤下了哭容,松针编织的马,拉着车,辚辚而出西林桥。 二人隔着杳杳湖水,宛如穿透了时空,隔空对视。
第082章 西州府城的百姓,都在津津乐道方才越王出行的威仪,谈论队伍中的那些旗帜、锣鼓、士兵、官员、乐师。 也有市民们说起文会来。 扁食摊的摊主笑道:“哎呦,看那一个个所谓读书种子、童生秀才,伸长了脖子,挤到一处看热闹的样子,跟我们这些粗人也没什么区别。” 书商走出店门来,朝那边望着,念叨:“不知道这次出什么诗集文集呢?我家的书肆要抢先印一本……” 坐着吃扁食的老者须眉皆白,头也不抬:“他们的盛会,干我们何事?店家,你的扁食贵了三文,料子又差了三分。” 摊主说:“得了,徐翁。涨的着实不是我的扁食,而是如今城里所有粮食的价格。米面、肉、菜……什么不涨?我只涨三文,已是亏本赚吆喝了。” 街角边几个乞丐悄悄挪到酒肆门口,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在扁食摊前坐着。看起来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几乎站不起来。哀求:“行行好,行行好,一口扁食……” 一边还捡地上的杏花,沾着泥就往嘴巴里塞。 好几个扁食摊的客人都被纠缠得皱眉头,付了钱就走了。 摊主的儿子放下烧火棍,怒气汹汹地驱赶这些乞丐。 酒肆的店主也和小二一起出来赶门口的流浪汉。 老者岿然不动,喝完最后一口扁食汤,才放下碗,摇头道:“这些跑进西州的流民男女、乞丐的口音,以前都是中部、北方的口音,现在都是隔壁省的,或是其他府的,还有些西州乡下的口音,唉!” 他背着手,弓着腰,踱步而走:“连江南,也不太平喽。” 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仆怯生生地扒着门,叫书商:“老爷,夫人说该吃饭了,叫您屋去。”她搓着手,口音俚俗,与西州府城大不相同。 书商挥挥手:“知道了,等会就回去。”却与酒肆的店主闲聊:“我倒觉得,也没什么不好。饿死了乡下人,也不差我们的饭。反正王爷老爷们都在城里。我们府城里日子总是能过的,无非是苦一些。但你看,我买这个女婢,过去要三两银。如今,二十多个铜子就能到手。劈柴烧灶,洗衣洒扫,省了多少事。我夫人很高兴。” 小二也是本地人,摸着后脑勺嘿嘿笑:“连花楼里新来的女郎、窑姐儿,都便宜了不少呢!” 酒肆老板骂他:“这些乡下和外地来的女人,一路逃荒过来,只要有口吃的就张腿,比原本团头拐的乞丐女人,恐怕烂的还快!你如果染上什么病,就别在我这干了!亲戚情分也不顶用!” 说着,叹了口气:“人是便宜了,我这招了几个城外流来的苦力,几乎不费钱,就给几口栗饭,任打任抽,比大畜生好使。但生意也是差了不少。毕竟米面粮油酱醋,哪样价格不翻?” 扁食摊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叫儿子:“轻点轻点,别在我摊子上打死了人,晦气!赶走就行。” 眼角一瞥,他神色一沉,嘀嘀咕咕了几句,还是表面热情地招呼:“赖三郎,今日不来吃碗扁食?” 赖三原在街上闲逛,耷拉着鞋,梳着油头。听见招呼,丝毫不客气,勒勒裤腰带,往长板凳上一坐,嬉笑:“当然少不了一晚热腾腾、洒着葱油葱花、香喷喷的鲜味扁食!” 当然,没有付钱的动作。 笑着说:“老许,今早瞅见你又走了一大段路,往西家猪肉摊买肉了?” 摊主“老许”低下头:“那家的肉便宜。” 赖三说:“看在你每天请我吃扁食的份上,告诉你,还是回东家去买,别去那家了。他家的肉以前是便宜又新鲜,但现在……嘿嘿,据说西州下属的清泉县,那里的好几个村子,有传闻说闹病……谁知道是畜生的病,还是人染的瘟病?西家的猪肉摊,老从清泉县运猪买猪,他家的人忒容易染上。” 一言既出,四邻色变,摊主儿子、酒肆老板、书商、小二,都围了过来。 酒肆老板忍不住问:“赖三,你说的保真不?瘟病可不是玩笑话!” 赖三耸耸肩:“谁知道!但我邻居的三大爷的小儿子在衙门里当差,说是清泉县偏远的几个村子的路,被官府封了。整个村子都围在里面。这不是瘟病时常有的做法?但也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村里,闹了‘蚕妖’、‘蚕鬼’。” 这下,连书商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瘟病可怕,蚕妖、蚕鬼也可怕!甚至,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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