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恒把玩着一个小小的茶杯,笑了笑:“行,恕不远送。” 湛云葳的手碰上门环,最后看了他一眼,只得道:“多谢你昨夜救我,有机会必定报答。” 他冷道:“不必。” 要走就走,何必废话。 渐渐的,外面剑鸣声停下,转为劈开对面的宅子,隐约传来交涉的声音。 同时,越之恒手中的杯盏碎裂。他垂眸,倦怠厌烦般扔了杯盏,神色重归平静。 曲揽月在越之恒对面坐下,笑道:“掌司大人没必要说那样决绝的话,还如此绝情不许她回来,你本就知道她会如何做。” 至少把人留在这里,比看着她去裴玉京那里好吧? 救自己的同门,不是天经地义?湛云葳真的留下无动于衷,那也不是湛云葳了。平心而论,湛云葳并没有做错,而越之恒的立场,也不可能让他能容忍和裴玉京待在一室之内。 黑夜中,一切声响放大,对面的门缓缓阖上。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落脚之地。 “越大人可觉得后悔?”曲揽月扬了扬眉,打量越之恒的神色,他已经平静下来,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半点失态。 越之恒抬眸,淡声道:“你倒是说说,我应该后悔什么。” 曲揽月不答,她轻轻瞥了眼那碎裂的茶盏。 到底多年相交,其实也有几分明白越大人,他们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去强留任何人。 连动心都是错的,何况用尽手段去得到? 大师兄这几日心情都十分忐忑。 原因无他,进来坤元秘境后,没有看见湛家兄妹。裴玉京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师兄知道他心里十分焦灼。 他像一柄被困在剑鞘中的剑,已经隐忍到了极致,随时会出鞘,伤人伤已。 师兄小心翼翼劝过裴玉京一次:“师弟你别急,湛师妹说不定和她阿兄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 裴玉京当时怎么回答的。 大师兄记得他一路往前走,踏过春日的落花:“师兄,我明明已经晚了一次,弄丢过她一回,再经不起第二次。” 他以血为引,日夜赶路。 也怪仙门倒霉,路上遇到上古鸣蛇残魂,队伍被冲散。晚了一日来到桃花村,恰逢月亮刚出来,连缓和的时间都没有。 还在一起的只剩下四个人,分别是他、裴玉京,明绣,还有另一个师弟。 才出桃花镇,明绣和另一个仙门的师弟就消失,最后不得不进村找人,结果遇上一村子的怪物,他们灵力也消失。 他和裴玉京挥剑杀死,这些村民却顷刻复活。若非他们本就是身手不凡的剑修,神剑尚存威慑力,几乎不可能在村里捱到子时。 数日来,唯一的好消息,大师兄顿了顿,抬眸看去,少女放下灯烛,将村里的情况与他们细细说来。 而他的师弟,终于也像一柄平和的剑,归于剑鞘。 待听到她说,是越掌司昨夜帮过她一次的时候,神剑轻颤,似无形低鸣。 大师兄转头,看见师弟脸色渐渐苍白。 这样的苍白,在方才杀不尽怪物“村民”时,也不曾有。 可是很快,裴玉京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他看着湛云葳:“你没事就好。” 裴玉京以前只是纯粹的剑客,并非蠢笨,这几日他很快想明白湛云葳为何在秘境中会与自己分开。 他沉默良久:“对不起,泱泱,我代替我娘向你道歉。我回去以后,会对她按律施以惩戒。” 他不仅是蓬莱弟子,还是仙门公认的少主,自然有处置裴夫人的权利。 然而湛云葳想要的并非这个。 若是从前,她心里虽然憋气,但裴玉京并不包庇亲娘,该惩罚就惩罚,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其实只要裴夫人还活着,她就很难安宁。 裴玉京不可能为了她彻底割舍裴夫人,她如今也不需要裴玉京这样做。 于是她摇摇头,道:“其实我也早已猜到了,所以多备了和阿兄的引魂铃,没有提前和师兄说,只是想让师兄看清,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心意已定,秘境出去之后,便不再回玉楼小筑,纵然婚约不再,可裴师兄,同门之谊,修习教导之恩,永不会忘。” 但也仅此而已了。 裴玉京眼睫颤了颤。 大师兄听得都忍不住心里一揪,他知道,对于裴玉京来说,宁肯湛云葳捅他几剑,也不要她这样轻轻而又冷静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还是当着他这个外人说,那就是半点儿不留回旋的余地了。 裴玉京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但他眸中冷静还在。 他注视着湛云葳:“我不会强求你的原谅,亦明白言语无用,泱泱,你如何怪我,都是我应得的。” 湛云葳低声道:“可我不怪你。” 只是……太久了呀师兄,从前世到今生。从前等来的都是失望,几乎都快忘了,年少那点动心是什么滋味。 而记忆中残留那些他的好,如今只能让她念及这份珍贵的同门情谊,护他性命,共同平定邪祟乱象。 做不成夫妻,朋友不也很好么。 但更明了的情爱之言,却不适合当着大师兄说,两人都没再继续。 夜晚桃源村刮起了风,昨夜尚且春寒料峭,今晚明显已是温暖的春日。 裴玉京不再开口说话,垂眸在思量什么,湛云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弃。 湛云葳现在更担心的是明日出了宅子,遇见越大人和曲姑娘该如何收场。 仙门王朝不睦已经数年,越大人的职责之一,便是杀了裴玉京。这件事远比她和裴玉京那点纠葛令她头疼。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清晨,村民不再留他们在家里。 大师兄一打开门,湛云葳就看见从陈家出来的越之恒和曲姑娘。 巷子狭窄,真真应了那句冤家路窄。还不等她琢磨好如何同越大人打招呼,能缓解一下水火不容的氛围,好歹别一见面就翻脸。昨日她不就和越之恒相处得不错?可见越大人是能够好好沟通的。 一条鞭子夹杂着疾风之力,毫不留情地抽过来。 神剑出鞘,挡在所有人面前。 湛云葳惊愕望去,越之恒神色如寒冰,眸中隐约不耐,一眼也不看她。 他语气淡漠平静:“滚开,别挡道。” 她鲜少听越之恒在面前说这样的粗鄙之言。 偏偏裴玉京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之恒对他动手,他却不见生气,抬眸平静有礼道:“虽然越大人动手在先,但恩义不能忘,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 两人视线相对。 裴玉京淡笑道:“裴某在此多谢越掌司昨日救我爱妻。”
第46章 半魂 酿蜜提前了 听到这句话,大师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裴师弟果然疯了。 他年长裴玉京十来岁,某种程度来说,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记忆里,裴师弟修习刻苦,也算守礼,哪怕和湛云葳定亲,在外人面前,没有半点逾矩的地方。 原本没有王朝插手这事,再过两年,裴玉京和湛云葳就该成婚的。 今日之言,俨然不似师弟会说出来的话。 可裴玉京偏偏说了,纵然明知或许是错。 湛云葳的惊骇并不比大师兄少,她皱了皱眉,再一次发现自己并非那般了解裴玉京。 她也已经看出来,裴玉京没有半分要放弃的意思。 这句话实在太过反常,偏偏还是对着越之恒说的,湛云葳忍不住去看越之恒的脸色。 越之恒缓缓抬眸,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 桃源人间已是暖春,她却平白觉得他的视线很冷。这种过于平静冷寂的情绪,她只在越之恒身上看见过一回。 是那个雨夜,宣夫人说他该去死的时候。 命运若要薄人,连怨恨都升不起来。人能争钱、争权势,甚至与天争命。但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争的。 湛云葳对上他的视线,第一个涌上脑海的念头,竟然是下意识想要解释。 可她要解释什么?越之恒早就说过,自己在他眼中,只是王朝阶下囚。倘若在他身边之时,她还勉强担着越之恒的道侣之名,他不容背弃。可他亦早早说过一旦她逃离王朝,两人便再无瓜葛。 她觉得自己此时想到宣夫人也是错的。 灵丹中的道侣印,来秘境之前,二婶已经用灵药替她洗去。湛云葳虽然不曾用灵力探过越之恒的道侣印,但想必他也不会留着。过往这样的事屡见不鲜,王朝的贵族们失了仙门的“俘虏”道侣,往往第二日就将道侣印洗去了。 这念头太奇怪,她为什么会想要和彻天府掌司解释自己的私事?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生气裴玉京胡言乱语,还是该斥责自己第一次生出的这陌生一念。 巷口桃花飘落一地,被风卷到越之恒脚下。 越之恒见湛云葳缄默不言,桃源本就美如画,她着一席淡粉色罗裙,被对面那人护在神剑之后。 巷子不过两步的距离,他的神陨横在中间,如伤人的悬崖天堑。 十六岁那年对着祖父发下的毒誓,亲自扔掉的香囊,以及来秘境前断干净的决心……种种情绪,有一瞬皆如冰冷残烬。 “越某若一开始知道是她,便不会救。” 越之恒抬步碾碎那桃花,他的鞭子已经将裴玉京他们逼退两步,得以让他和曲揽月先行通过。 他这样冷情决绝,是蓬莱大师兄都没想到的,以至于裴玉京那句话,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再抬眸时,越之恒已经带着曲揽月离开。 湛云葳听见这句话,微抿着唇,心里莫名有点堵。 升平十四年那个冬日,越之恒死去的那天,所有人也说,他的心冷着呢。 一生唯一的温情,也只给过哑女。 湛云葳只庆幸自己没有真去解释什么,否则在越之恒眼中,定会觉得她言行无状,可笑至极。 她抬眸去看裴玉京:“师兄为何这样说?” 听出她言辞之间的冷怒之意,裴玉京沉默良久,艰涩笑笑:“你生我的气?” “是。” “那方才为何不说。” “师兄到底是师兄。” 就像家人永远是家人,就算裴玉京一念之差想不通,可十年相识,相伴相知,裴玉京甘愿以身为媒介,为她驱使修习控灵。她既然已经逃离王朝,便不该、亦不会在本该是敌人的掌司面前,斥责他的不是。 “泱泱,你总是将是非曲直划得这样分明,可我宁愿你冲动一些,”裴玉京垂眸看她,道,“哪怕……你打我一巴掌呢。” 至少,若对他的情念还在,就不该这般冷静。 他承认今日的不矩之言,一来出自对越之恒的憎怨,其二便是想知道泱泱的心,到底弃他到了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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