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渐渐平息,气氛迅急僵凝,少许一会,杨伋坐在马上散漫一笑,“章大人贵人事忙,没想到能放下案头诸多悬案,来这庸碌的小码头吃早饭,可真是稀罕。” 茶铺后,章青屿放下汤碗,从袖下取出手帕,擦擦嘴角,后站起来,掀开帘子,双手垂摆于后,并不笑,只深沉道:“京畿重地,堂堂副统领被人斩杀,恶徒踪迹无寻,朝廷极为恼怒,若是杨大人抓不到人,让本官前来帮忙倒也无碍,不知杨大人可乐意?” “一个青狐上蹿下跳你们都抓不住,还抓得住谁?” “起码我督察院已然得知恶徒是江湖杀手铃铛。” 论情报精深,巡防营拍马也不及督察院,杨伋势必得吃下这闷亏,但他也是老道的,微微一笑:“本官早知此事,更知道此女花容月貌,却爱财如命,更知她武功身法,也确定此人逃逸时用了假身份,还换装易容,缜密查探后便确定此人已至此地,既然督察院来此地是为了抓青狐,那还是干好自己的事吧。” 章青屿也不生气,笑着拂袖,“虽然昨日我们已替杨大人你搜查了一遍,不过既然杨大人成竹在胸,那我们不妨观瞻下您的查案技术。” 这阴阳怪气的。 巡防营的人气得够呛,但杨伋不在乎,目光一扫,直接盯上了早船的这批人。 急着走的,自然嫌疑最大。 而在这些人里面...某主仆是真心显眼。 花容月貌什么的,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么? 而这一对日常靠拔剑维持“和谐情分”的主仆在察觉到杨伋的目光时,难得第一次有了共鸣:长得太好看,有时候也并不是好事啊。 ——————
第6章 6怀疑 —————— 杨伋虽然盯上了两人,却没有跟毛头小子一样急于调查,而是不紧不慢让手下人一一按照顺序查过去。 查文牒,查通关证明等等。 没多久,轮到了铃铛他们。 镖头他们是先被查的。 查完后,轮到铃铛两人,镖头在边上看到杨伋亲自过来,眉心一跳,他也看出点门道了,这位大人似乎尤其怀疑少东家。 巡防营可没督察院那么针对性的手段,没有破解易容的那些药水,但杨伋也有自己的方法,他先问了镖头,“你们是四日前被雇佣的?” “是的大人。” 杨伋挑眉,笑看铃铛,“岭东雀氏商行倒是十分有名,少东家家财万贯,这路上怕是携带不少财帛。” 铃铛并不过分镇定,而是紧张中露出警惕的神色,“不过是过路盘缠而已,若非镖头师傅们一路相送,恐怕也未能安全到达山海关。” “是吗?为何四日前才雇佣镖队?据我所知,从岭东到此地至少半月的行程,以前那些天你们俩主仆都是孤身上路,无人陪同?” 铃铛一愣,回道:“大人误会了,一月前我便在河西道那边别庄小居,到镖行也不过一日行程。” 这是谯笪君吾一开始就跟她通气过的。 杨伋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不过一日行程的话也是挺危险的吧,可有人证?” “怎么说呢,河西道隘口那边所有米铺都是我家开的,那边...不少为我家长工,可能也不需要请人,只是出了地界,才得请镖头。” 哦,这话听明白了,家大业大,都是她家劳工,随招随用,眼界通达,根本不可能遇上什么危险。 简而言之——家里有矿,矿里都是她家工作的人。 镖头在边上应了一句,“大人,确有其事,我们镖行跟雀氏商行也熟的,雀老爷也常雇佣我们。” 谯笪君吾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构造的这个假身份是真实的,从多年前就开始安排,根本就不怕杨伋查。 年纪轻轻,心思老辣。 铃铛在一旁静默着,心中轻叹,而杨伋却没太大波澜,因为在他看来那废太子固然往日废材名声在外,但从他安排女杀手救援自己开始,此人的废材就可待商榷了,而一个太子,哪怕再不得帝心,再不被朝廷看重,也总有手段能做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准备。 这雀氏商行也保不准是一颗埋好的棋子。 那这主仆两人... 一旁的谯笪君吾瞥过不远处的章青屿,暗道此人按兵不动,怕是没有尽信铃铛,想要借杨伋的手来查她,反正不管出什么事,都是杨伋担责,他也不必承担内院密探败露的责任。 老狐狸。 “雀氏的确是商家典范,往日户部也多有褒奖,本官也不过是好奇而已,不过毕竟兹事体大,本官追查的女杀手铃铛长得一番花容月貌,又有万贯财资,显得少东家你多疑,本官也只能彻查一二。” “不如给本官把把脉,查一下你是否会武。” 不好,这一招厉害! 谯笪君吾心中恐慌,但观察到铃铛的表情,心里顿时安定了,反而故作急道:“我家小姐云英未嫁,清清白白,怎能...” 看来这人的内力的确比杨伋强横,且有秘法,莫怪她敢伪装督察院的密探。 顺着谯笪君吾演习的铃铛安抚住了他,柔声道;“春花,莫慌,大人也是为了替我辟嫌,既如此,劳烦大人了。” 杨伋笑着伸出手,而铃铛则是抬手轻撩了袖子,露出臂弯。 纤云似雪,玲珑雕琢,不外如是。 饶是在京都见惯了美人的杨伋都微闪了眼,却也留意到小丫鬟特地站位挡下了他人视线。 这小丫鬟倒是挺称职。 督察院这边冷眼旁观,眼看着杨伋屡屡查问地瓜大人,女捕快见章青屿安静不动,也就没有反应,但瞧见杨伋要号脉查看武功,她就觉得不妥了。 “大人。”她低低一句,却见章青屿轻摆手,示意不动,只幽幽道:“她若真的是密探,这点伎俩也可以应对,若她应对不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女捕快顿时恍然。 这边,杨伋把脉了些会,眉头微蹙,他判断错了? 竟真的没有内力。 若真如此... 谯笪君吾瞥见这人眼神变化,心中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杨伋忽斥道:“你竟真的有武功!来人,拿下她们!” 狗东西,为了不在督察院面前丢面子,竟破罐子破摔了? 定是觉得雀氏只是商贾好拿捏,不怕得罪人。 这真真是始料未及。 眼见巡防营的人逼上前来,杨伋又在跟前拽住了铃铛的手腕虎视眈眈,谯笪君吾再聪明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时就急了,心中恼恨得很,无限后悔自己竟没捏造个跟权贵有关的身份,如今吃了大亏。 局面如此,后悔于事无补,他只能下意识看向铃铛,以为她会干脆先发制人,以她的武功,逃出还是不难的,只是带不走自己而已。 然而谯笪君吾判断失误,铃铛没动,只被杨伋拽着手腕的时候露出茫然错愕的娇弱模样。 莫非她是想用地瓜大人的身份脱身? 好像也不对。 镖头等人目瞪口呆,但下一秒...镖头几人错愕了,不好! “大人小心!” 有人一声惊呼,竟见杨伋身后一道寒芒吹哨而出,似是口含毒箭,射得十分突然,直朝着杨伋的后脑勺而去。 杨伋一把甩开了铃铛,匆匆掠闪,只觉得毒箭从脑袋一侧飞过,顷刻间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痕,他身形掠到了船下挂锚的木桩上,怒喝一声后拔刀而起,巡防营的人也齐齐掠射而出,但反应最快的还是督察院的人。 只见章青屿抬手从下属手中取了□□,朝那个隐在摊贩当中的鱼贩子射了一箭。 咻,弩箭弹射力强劲,破空而出,那鱼贩子身手了得,身形跳掠脚下轻点,竟浮步踏影一般,避开了箭矢,且转眼反掠到了谯笪君吾等人这一边,一抬手就扣住了铃铛的咽喉。 “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谯笪君吾看这转折顿时心惊肉跳,而杨伋跟章青屿两边人都停下了,但杨伋却冷笑,“浮光掠影身法,你是青狐。你觉得本官会为了一个朝廷钦犯放了你?” 青狐的手指捏着她的咽喉嗤笑,“你当我没见过世面?你们巡防营跟督察院哪里是为了抓我而这么大阵仗,分明是在找救走了废太子的女杀手铃铛,现在铃铛就在我手里,我看你...” 突然,他表情不对了,又扣了铃铛的手腕把脉。 “这小娘们颈下气力浮虚,内力全无,哪里来的武功?我说怎么她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怪得很。好啊,你个杨伋,真是臭不要脸的!原来是将错就错,我当你真抓到了铃铛,还巡防营统领,我呸!” 众人哗然,是了,刚刚一遇到危险,杨伋想也不想就把人给甩开了,这哪里是对一个钦犯的态度。 哪怕这少东家真是铃铛伪装的,杨伋此人为了保命也不惜放开钦犯,到哪说都够打脸的。 被一个魔教之徒当场嘲讽,杨伋面色难看得很,眼神一闪,正要找借口,章青屿却突然说:“果然如此?我道这少东家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可能是凶残的女杀手,杨大人总不会说自己是故意污蔑少东家,只为了钓出青狐吧。” 这话都让你说了,杨伋哪里还好意思说,而且于理不合,只阴沉着连,手握长刀,俨然欲强行拿下青狐的样子。 只要拿下犯人,他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一个商贾少东家,死了就死了。 铃铛自然看穿了此人的心思,当即道:“我虽只是商贾子女,但也是良民,我父亲更手握岭东七千户子民的劳务生息,他膝下唯有我一女,若是我今日竟倒霉到接连遭此横祸,惨死于此地,我父亲绝了门户,难免觉得为人算计,莫道商贾乃下品,为抓一个作恶多端的魔教邪徒,便可牺牲商贾子女,难道商贾便猪狗不如?” “前些时日朝廷还颁发《江南赋商法》,鼓励江南岭东沿海等七道洲县百姓经商务农,发扬经济,但没多久就出了贪污案,可见某些贪官亦没把朝廷法令当回事,只为自己的官位功绩,这案子如今还未收尾,前段时日我父亲还曾来信说云城中议论沸腾,学子们都道贪官们大半未能伏法,没准朝廷中有司法庇护。” “章大人,若是小女今日不幸陨于此地,还请您告知我父亲,非朝廷政令不力,而是情势所逼,力有不逮。” 政令不力,情势所逼,力有不逮。 这话可真够隐晦的,比那些官场老油条的嘴还毒,暗戳戳得把杨伋跟那些贪官归类一起,若是她爹破罐子破摔在云城大肆渲染,那些学子还不得胆旁生翅,写折子上告朝廷把杨伋骂死? 杨伋估计也听出其中险恶来了,顿时变脸,有些踌躇。 章青屿此时反而确定这人肯定是督察院的内院密探地瓜了,他也乐于配合地瓜大人羞辱杨伋,于是应道:“少东家你放心,于我督察院而言,青狐虽重要,但保护百姓乃是我们初心,绝不会杀鸡取卵,就算杨大人草菅人命,我章青屿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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