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燕安谨素来处变不惊,又心窍玲珑, 即便推算天机会付出一定代价, 想来他也有他的分寸, 不必自己过多担忧。 想到此处,江采霜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我这次来, 还带了一个好东西给你, 你猜猜是什么?” 她一只手被燕安谨牵着,空闲的另一只手,攥着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 燕安谨长眉微挑,很配合地看向她,“嗯?是什么?” “菩提子!”江采霜语气雀跃,献宝似的将东西递到他面前。 宁和的月色下,少女乌黑莹润的眼眸明亮,倒映着满天星辰,嫣红的菱唇弯弯好似柳叶,所有欢喜都光明正大地写在脸上。 “有了这个,以后每个月初七,你再也不用受妖气暴/乱的痛苦了。” 江采霜特地过来找他,固然是想从他这里,找到青龙会的秘密。 可此行更重要的目的,却是将菩提子亲手送给他。 如此重要的东西,她连用机关鸟送来都不放心,须得亲自赶来才行。 燕安谨垂睫,撞入她眼底晶亮的星海,心神为之一颤。 他修长的指尖微蜷,薄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什么,难得不知所措。 江采霜歪头望着他,见燕安谨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干脆把菩提子塞进他手心,“你快拿着,回去找个时间,早日炼化了,以免夜长梦多。” 毕竟裴玄乌也对这东西虎视眈眈呢。 燕安谨这才恢复了如常的呼吸频率,将菩提子连同她的手一起,紧紧攥在温热的掌中。 他眸底情绪几番起伏,低磁的嗓音透着认真,“道长辛苦了,我……” 江采霜本来以为他早就知道了,见他这般反应,才发觉他好像真的没猜到,自己带的是什么。 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算不到菩提子的下落?” 燕安谨微微颔首,如实答:“清风真人的命数如同蒙着一层雾,在下看不真切。” 他看不破与清风真人牵连深的因果,自然也就算不到菩提子的下落。 江采霜“呀”了一声,笑得眉眼如新月,颊边梨涡清浅,“看来师父他老人家防着蓬熠呢,没将所有道法都记在手札上。” 她就说嘛,师父才不会连那只恶劣的狐妖都斗不过,肯定会留着后手。 燕安谨不由失笑,“的确。” 夜色渐深,微风送来深秋沁骨的凉意,穿透衣衫,激得皮肤发冷。 二人便步行回了大营。 燕安谨没带江采霜回主帐,而是带她去了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帐篷。 燕安谨撩起帘帐走进去,“主帐外面眼线多,这里是新搭建的,还没被他们发现。” 他走到矮桌前,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道长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江采霜搓了搓胳膊,双手捧着茶杯,在树墩上坐下。 帐篷虽小,内里空间却不显得拥挤,里面布置得简洁干净。火把台一左一右立在床前,昏黄的火光暖融融的,轻轻摇晃着,照亮了帐篷的每一寸角落。 这样一方温暖遮风的小天地,让江采霜心中颇为安宁,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江采霜用温水洗去脸上的锅底灰,干爽的巾帕擦完脸,露出一张粉润娇嫩的小脸。 她脱了外衣,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望着火光摇曳的帐顶发呆。 江采霜眨了下眼睫,叹了口气,“我过来的一路上,见到了太多穷苦百姓,受战争牵累,连生计都难以维系。” 这一路上看到的惨烈场景,每一幕都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燕安谨刚吩咐人来送热水,闻言放下帘帐,低眸道:“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无可避免。青州以南,雁门水以北的这些城池,如今变得这般千疮百孔,一半原因是圣天教,另一半原因则是战争。” “圣天教?可他们不是打着悲天悯人的旗号吗?怎么会害得普通百姓流离失所?” 燕安谨解释道:“近几年灾荒频发,徭役赋税苛重,百姓民不聊生,这才让圣天教悄悄在多个城池流传开来。起初他们的教义的确是悲天悯人,不论身份贵贱,一律均贫富,一视同仁。所以吸引了许多百姓入教,势力迅速壮大。” “自年初,圣天教便在各地起事作乱,八月十五更是齐齐举事,多地闹起了叛乱。可因着入教人数越来越多,圣天教内部也划分出了教主,副教主,护法,堂主,还有最底层的普通教众。” 江采霜听得入迷,不由自主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想了想说道:“他们这么多人,总得有个统领,所以这么划分也正常。” “不错,内部的势力划分,并没有从根本上动摇圣天教的教义,真正瓦解了圣天教的教义的,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为了吸纳更多人加入圣天教,一些堂主开始使用一些极端的办法。凡至村镇,若是村中青壮不肯全部入教,便会残忍地将村中老弱妇孺尽数屠戮,强占良田庄稼,烧毁村屋,无所不用其极。” 圣天教所到之处,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都不为过。 若不是靠着这些残忍手段,逼迫所有青壮年都加入他们,共同反抗朝廷,圣天教的势力也不会这么快膨胀起来。 若不是靠着抢掠,圣天教哪有粮食养活这么多教众? “道长还记不记得,四月前的七夕,京城也曾出现过流民?” “记得。” 那人不仅想持刀抢劫,甚至还想把她迷昏了带走,完全是强盗行径…… 燕安谨沉声道:“那个时候朝廷还没有大肆举兵镇压,普通百姓逃离故乡,躲避的正是圣天教。” 江采霜心生唏嘘,无奈地道:“农民起事,原本是因为被豪强欺压鱼肉,无路可退了才不得不如此。可为何打着打着就变了味儿,反倒开始欺凌和自己一样弱小的同袍。” “屡禁不止的匪患,也是同样的道理。本是饱受欺压,走投无路的农民,后来占山为王,便聚在一起犯下诸多恶事。” 江采霜胸臆间涌上浓浓的无力和失望,“或许人性本就如此吧。” 只是苦了这些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平民百姓,原本就只能艰难生活在朝廷和官府的压迫下,勉强度日。一朝战事起,他们被一群更残忍的强盗屠戮掠夺,被迫远离故土,漂泊他乡。 无论何时,最底层的百姓总是承受了最多的灾殃和苦难。 “如今的战事何时能停止?”江采霜又问。 燕安谨思虑片刻,“快了。” 他已派人绕过雁门水,前往副教主李桂所驻守的桂城。 接下来,就看李桂愿不愿意被招降,投靠朝廷了。 火把熄灭,帐内陷入黑暗。 江采霜别扭地靠在燕安谨怀中,一动不敢动。 只因这木板床不牢靠,动一下就会吱呀吱呀地响,在如此静谧的黑暗中,显得尤为突兀。 燕安谨呼吸清浅,周身都是好闻的徘徊花香。他说话声音很低,带着低哑的气息声,“我在外面设下了隔音阵法。” 也就是说,外面是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的。 “哦。”江采霜闷闷应了声。 却还是乖乖趴在他怀里,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 好在燕安谨心细,提前在木板床上铺了厚实的褥子,不然这一夜定然免不了受罪。 江采霜思绪乱飞,身体明明疲累至极,脑海中却反而活跃起来。 越想睡着,越是睡不着。 头顶传来燕安谨关心的询问:“睡不着?” “你怎么知道?” 燕安谨弯唇,“道长的心跳得很快。” 像是睡不着带来的心悸。 江采霜眨了眨眼,忽然伸手,贴向他温热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下的跳动,“你的心也跳得很快。” 燕安谨哑然失笑。 同是心跳怦然,他们的原因可不一样。 燕安谨侧身将她拥入怀中,徐徐低头,清冽的气息逐步逼近,“道长闭上眼。” 江采霜闭上眼,眼睫不由得颤动。 下一瞬,莹润的额头相触,气息交错。 江采霜脸颊发烫,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躲避,却被他结实的手臂拦在腰间,退无可退。 “道长放松些。”燕安谨轻轻启唇。 “噢。”江采霜懊恼,眼睛紧紧闭上,手心沁出了汗。 心跳得愈发疯狂,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就在她以为,他会再进一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却忽然发生变化。 视野间原本漆黑一片,此时却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江采霜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空旷幽静的山坡上,茂盛的草叶长到了膝盖高,随风摇曳着,哗啦作响。头顶悬着一轮弯月,银辉皎洁。山坡下清澈的小溪横穿而过,月色下的水面波光粼粼,漾着细碎的光。 连吹来的夜风都是清爽的,夹杂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江采霜展开双臂,闭上眼细细感受迎面吹拂的夜风,感受这里的一草一木,盎然生机。 衣袍被轻轻拽了拽,江采霜低头,见白蓬蓬的狐妖站在她脚边,正在扯她的衣裳,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 狐狸毛发蓬松,干净洁白的狐狸毛也在风里被吹出形状。 江采霜这才想起来,她只顾着沉醉于这里的景色,忘了还有一个人。 她弯腰,抱起洁白漂亮的狐狸,在一望无际的山坡上肆意奔跑。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忘却了凡尘俗世的种种,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无需为任何事烦扰伤伤神,只剩下无忧无虑的自在快活。 跑出去老远,江采霜抱着狐狸在山坡上躺下。 “你的幻境好厉害。” 江采霜举起白白蓬蓬的小狐狸,然后趁它不注意,忽然抱着它往山坡下滚去。 感受到小狐狸紧张地抓住她胸口的衣襟,江采霜放肆的欢笑声传遍了山谷。 快要滚到溪边的时候,狐妖桃花眼瞪大,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眨眼间,江采霜怀中的狐狸变成高大颀长的男人,借着体型的差距,反而将她困在自己怀中。 两个人停在溪边,没有掉进水里。 燕安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江采霜从他怀里笑盈盈地抬起头,额头沁着汗珠,气息微喘,“在幻境里你也怕水吗?” 这里是夜间,离近了看水面黑布隆冬,看不清深浅,的确有些怕人。 可这里是他的幻境啊,他可以掌控一切。 在她面前,燕安谨无需掩饰自己,坦然地承认了,“怕,在下怕水。” 说罢,圈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那我们去上面吧?” “有道长陪着,就没那么怕了。” 燕安谨依然是侧身抱着她的姿势,他自己距离水面更近,用身体将他所恐惧的水面隔绝开来,不让怀中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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