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燕安谨唇角微弯,鼓励道:“道长能否试着还原一下,案发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想……” “首先是于文彦吩咐小梅煮解酒茶,可他给小梅的并不是什么解酒茶,而是安眠汤的药材。之后,崔兴从外面喝酒回来,小梅进去送茶,又被崔兴命令着去外面给他倒洗脚水。而后崔兴得寸进尺,想让小梅伺候他洗脚,小梅不从,崔兴对她言语调戏,动手动脚。最后小梅为了脱身,抓起桌上的铜壶丢了过去,里面的安眠汤洒了许多。” 江采霜的叙述里,隐去了姐姐江采薇那部分。 不过她说的这些经过,明显比小梅那夜的供词要详细得多。燕安谨心知她私底下去问过小梅,对此并没有提出疑问,安静听着。 “崔兴没喝那壶汤,洗了脚便脱衣睡觉。快到子时,他被敲门声惊醒,起来开门,看到门外的字条。”分析到这里,江采霜想起之前没有注意过的一个点,“若是字条上写的是寻常内容,崔兴完全可以不理会。字条上也许写了什么威胁的话,或者写出了崔兴的什么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前去。” “道长的猜测很有道理。”燕安谨赞许道。 梁武也跟着点头。 “不过这件事先放在一旁,”江采霜思索着走出于文彦的房间,来到走廊,“崔兴被字条引出去,俞金亮和刘全将他打晕,绑在楼梯下面。之后,俞金亮没跟刘全说,自己趁机潜入了崔兴的房间……可他是怎么进入房间的?” 梁武想要出言提醒,被燕安谨一个视线止住,只好收回到嘴边的话。 他心里却想着,白露道长年纪轻轻,又没有破案的经验,怕是不好完全还原那夜的情形。 江采霜来到崔兴雅间外,看到两扇闭合的门板,霎时明了,“雅间的门只能从里面拴上,却不能从外面上锁,所以俞金亮直接推门而入便可。” 她伸手一推,雅间门被轻松推开。 江采霜往里面走,视线扫过满屋狼藉,“俞金亮在屋中翻找财物,隔壁房间的于文彦则悄悄出门,来到崔兴房门前——他兴许是想敲门,试探崔兴是否已经睡熟。可来到门前,却发现门并没有锁,所以他就从内门直接进了屋。” “若是崔兴将房门从里面拴上,于文彦应该会选择从外门尝试着进来,这扇门门缝宽一些,更好撬。但屋里没有留下雨水的痕迹,说明于文彦是从内门进来的。他进来之后还将门反手拴上。” “不错。”燕安谨耐心倾听。 梁武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江采霜走到床铺附近,“床上最为凌乱,我推测于文彦进屋后,俞金亮正在床上找东西。于文彦模糊看到一个人影,便冲上去与他扭打。俞金亮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慌忙还手,试图逃脱。可他做贼心虚,不敢出声,便没机会说出自己的身份,直到被于文彦打倒,没了反抗之力,被他拖到游廊上给丢进了湖中。”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滚到远处。 “咦?”江采霜蹲下身子,伸长手臂,从桌下将踢走的东西捡了回来。 刚好是那个铜壶。 江采霜眼睛一亮,“不对,于文彦并没有立刻将俞金亮丢进湖里,而是先倒掉了铜壶里的茶水,又接了雨水涮洗,放回原处。那时候俞金亮应该已经被打昏过去了。” 于文彦站在屋里,不需要出门,就能将茶水倒到外面,再接雨水涮洗茶壶。所以地上并没有留下多余的水迹。 随着江采霜认真的话语,梁武眼前浮现出于文彦绝望招认的情形。 于文彦所招认的行凶事实,与江采霜的推测一一对应。 “于文彦将茶壶放回原处,看到墙上挂的斗笠,便摘下来戴在头上。他拖着俞金亮往廊道上走,将他翻越栏杆,丢进湖水中。这一幕正好被楼下烧纸的周力瞧见。” “周力当即大喊,于文彦没想到会被人看见,仓促之下从外门逃离。”说到这里,江采霜已经横穿整个房间,走到了外门。 此刻,外面早已云销雨霁,湖面水波澹澹,穹顶高阔碧蓝。 江采霜走上廊道,来到隔壁房间门外,推开了外门,“于文彦跑回自己房中,门扇上的符纸便是在此时断裂。不过他当时忙着换衣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走进房间,燕安谨颀长的身影落后她半步。 梁武听得连连点头,黑亮的眼里都是赞叹,也忙跟了进来。 “回到房中,采薇姐姐还在熟睡。于文彦换下湿衣服丢进水盆,藏在衣橱里。用布巾擦干身上的水,连地上的水渍也处理干净。至于斗笠,则是被他随手丢进湖中。外面狂风激浪,斗笠一下子飘远,不会停留在他的房间外面,给他带来嫌疑。” 斗笠穿脱方便,随手便能扔进江里。可蓑衣沉重,被雨淋湿后更是重如山石,脱下蓑衣麻烦不说,丢弃的时候还是会被雨水淋湿。不像斗笠这么轻巧,随便一扔就能扔得很远,所以于文彦只拿走了斗笠。 江采霜来到衣橱前,打开柜门,看向里面盛了水的木盆。 “后来悬镜司找上门,于文彦还在处理痕迹,所以开门得晚。他生怕悬镜司起疑,便在耳朵里塞了布条,佯装睡熟没听见的样子。于文彦穿着干爽的衣服,跟随众人到处找崔兴。他以为崔兴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寻找,借此摆脱自己的嫌疑。” 可实际上,于文彦演得太过卖力,甚至为了找崔兴被暴雨淋透,反而让知道内情的人觉得反常。 “于文彦肯定想偷偷将湿衣服处理,但附近到处都是悬镜司的人,他根本没办法将衣服丢弃,只能将其继续藏匿在衣橱中。这便是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她还原完所有的案发过程,梁武黝黑的脸庞早已激动得通红,他哈哈大笑,嗓门洪亮,“白露道长,从前是我梁武小看你了,没想到白露道长不仅会捉妖治病,还有这等破案的本事。干脆你来我们悬镜司吧,以后副指挥使你来当!不要便宜了林越那厮。” 江采霜对什么副指挥使没有兴趣,她转而看向燕安谨,“我都说对了?” 燕安谨眸光含笑地望着她,颔首,“于文彦已全部招认,与道长的推测分毫不错。于文彦自称是因为崔兴给伯夫人要铺子,点燃了他对崔兴一直以来的仇恨,所以才会深夜行凶。” “只是因为铺子?”既然是积怨已久,为什么不等回到伯府,再找寻更好的时机来杀人呢? 燕安谨沉吟,“他是这么说的。” 江采霜觉得于文彦杀人的动机仍不是很清晰,但案子所有细节都对得上,于文彦也招认了,便不用非要对动机刨根问底。 人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有时也会做出不合常理的事。 “对了,你是如何让他招认的?”江采霜对这一点很好奇。 明明之前于文彦还十分嘴硬,怎么才过去一个时辰,他就全部招认了呢? “俞金亮的尸体刚好卡在坍塌的栈桥下面,被修桥的工匠打捞了上来。”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燕安谨带她去了一处空房间,门外守卫替他们开门,地上放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旁边托盘里放着从尸体上搜出来的证物。 “尸体泡胀变形,道长当真要看?” 江采霜大胆地走进房间,“无碍的,我虽然不是仵作,但也自小修习医术,不怕死人。” 她用手帕垫着,掀开白布搁在一旁。 尸身已经出现了尸斑,泡得发白发胀,瞪大的眼睛浑浊无神。 梁武看惯了尸体,都觉得溺水的尸体最为瘆人可怖,不敢细看,不过江采霜倒是面不改色,小脸沉肃地立在一旁。 江采霜问:“死亡时间是端阳节那天夜里吗?” “仵作验尸结果,尸体死亡时间大致在前天夜里子时。” 跟于文彦的犯案时间也对得上。 江采霜大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托盘里,“俞金亮身上搜出来的银票和玉佩等物,应该是崔兴的吧?不过他的脸怎么是青红的?” 托盘里的银票早已被水泡烂,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什么东西。 “尸体颜面淤血发绀、肿胀,又因其口鼻干净,没有水草泥沙等物,肺部无积水,后颈有被压迫的淤痕,在下姑且推测,他并非溺亡,而是头朝下呛水而死。” 江采霜还以为俞金亮是被淹死的,没想到是呛水而死。 她讶然地瞪圆了眼睛,看向燕安谨,“呛水而死?难道是那个洗脚盆?” 屋里似乎也没别的盛水器物了。 燕安谨点头。 江采霜皱起眉,小脸顿时写满了嫌弃。 谁能想到俞金亮居然死在那么臭的一盆洗脚水里,还不如淹死在湖水中。 不过…… “既然俞金亮已经死了,为什么于文彦还要把他丢进湖里?” 这样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会把自己身上淋湿,给清理痕迹增添麻烦。 燕安谨温声道:“尸体上有重要的线索,道长可发现了?” “有线索?我看看。”江采霜没有手套,便只是站在不远处,用双眼仔细观察。 “找到了!”她在尸体旁蹲下,指着死者的手,“指甲里有东西,看着像是抓下来的血肉,还刮了一点衣服的丝线。” 燕安谨慢条斯理地答:“仵作发现死者指甲里残留着血肉,跟于文彦手臂上的伤痕完全吻合。” 这下一切都对得上了。 原来于文彦身上被俞金亮抓了一道伤痕,怪不得他费这么大功夫,也要把尸体抛进湖水,目的就是想毁尸灭迹,洗脱自己。 有了这条关键性的证据,于文彦就算跳进金明池也洗不清了,只有认罪。 江采霜心里仍然存着疑惑,“可是你抓走于文彦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他胳膊上有伤吧?那你怎么就能断定,俞金亮指甲里抓到的血肉,一定是于文彦的呢?” 当时她与于文彦对峙,燕安谨一过来,直接就派人把于文彦抓走了,根本没有验过他身上的伤。 他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于文彦? 燕安谨桃花眸微弯,轻笑着解释道:“案发当晚,我便询问过那几个大夫。” 后来江采霜想起这条线索,林越第二次去请大夫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不要泄露此事。 “所以你早就怀疑于文彦了?!”江采霜就是因为大夫的口供,才开始怀疑于文彦的。 “正是。只是当时还不能确定死者身份,所以没有声张。” 梁武插了一句嘴:“抓住刘全以后,主子吩咐我们在望天楼里找崔兴和俞金亮,只要在楼里找到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就能立马结案了。” 往常的案子都是先判明死者身份,再去推敲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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