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霜悬着的心落回原处。 夜里,江采霜盘腿坐在床上,同燕安谨说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她从怀里掏出那片鱼鳞,“这是那只鱼精留下的,只是上面的气息很微弱,没办法追踪。” 鱼鳞细圆,比掌心还小上一圈。 “瞧着像是鳜鱼的鳞片。”燕安谨端详片刻,分析道。 “我见它跳进汴河,之后便不见踪影了。” “我让悬镜司排查汴河水系,看能否发现它的踪迹。” “好。” 只是汴河宽广,支流四通八达,若是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怕是需要查探很久才能有结果。 江采霜心中记挂着一事,“我与那鱼精斗法的时候,他踢翻了好几个摊子。刚才我本来想回去补偿,可是他们已经收摊了。” 燕安谨温润的眸光染上笑意,“在下明日便派人去处理此事,按照损失给摊贩补偿双倍的银钱。道长无需忧心,专心捉妖就是。” 江采霜这下总算放了心,正欲躺下休息。 燕安谨疑惑问道:“道长不脱外衣?” 江采霜闭着眼睛,和衣而卧,两只手拘谨地搁在身体两侧,“夜里风凉,就不脱了。” 她看似从容,纤浓密长的眼睫却颤个不停。 躺了一会儿,她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应该是燕安谨脱去了外衣,搭在屏风上。 随后,脚步声渐近,床上多了一个人。 前几日江采霜都是等他睡着,才悄悄摸上床,今天因为有事要说,沐浴完就跑到床上来了。 这么一来,他们二人便是醒着在床上相见。 江采霜颇为不自在,直挺挺躺在床上,手臂紧贴着身子,整个人绷得像根木头桩子。 燕安谨躺下后,先是掩唇咳了两 声,见她没反应,又低声开口:“道长的养气丹功效显著,只是在下怎么总觉得……” “什么?”江采霜忍不住问。 “心口疼。” 江采霜闻言立刻睁开眼睛,掀被坐了起来,“心口疼?我瞧瞧。” 她不由分说地攥住他的手腕,搭上脉象,凝神细听了片刻,“脉象平和有力,不应该心口疼啊。” “兴许是因为不舍得与道长分开,所以才会如此。” 江采霜不解,“什么分开?” 燕安谨撑床起身,乌发如云如雾,披散在在洁白的里衣上。衣襟口微敞,若隐若现地露出平直的锁骨,还有胸口如玉的肌肤。 他此刻衣衫素净,面容苍白如雪,淡红的唇角挂着笑意,不似白日里那么妖冶夺目,却也多出几分温柔清冷的气息。 燕安谨徐徐抬眸,桃花眼澄澈见底,淡淡道:“道长可是看不上我妖族身份,不愿与我同塌而眠?” 江采霜一时手心发汗,紧张地望着他,“我没有……” 她顶多就是不习惯罢了,哪里又扯到看不起他妖族身份了? 虽说江采霜整日说要收了他这妖孽,但心中并没有太当真。 “道长只在我睡下之后,才肯上床,还不肯除去外衣,宁愿这么不舒服地睡着……”燕安谨无奈地叹了一声,“若是道长看不上我的身份,那我便去书房歇息吧。” 说罢,他作势要下床离开。 “等等——”江采霜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 夜风寒凉,今日又是初七,让他就这么出去,她怕他的身子撑不住。 燕安谨没有回头,嗓音低沉,“我心知道长秉性正直,不欲与我们妖类同流合污,这桩婚事更非道长所愿。说到底,是在下连累了道长。” 他语调平淡,既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拖长尾音勾引人,又没有故作可怜,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可江采霜还是被他这番话说得头大,涨红了脸,“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道长……” 江采霜一咬牙,将外衣脱了,胡乱团起来往床下一丢,“这样总可以了吧?” 燕安谨眼底笑意一闪而过,轻咳了声,“道长不嫌弃就好。” “快睡吧,明日还要捉妖呢。”江采霜不自在地裹起被子,面朝大床里侧,闭上眼睛。 燕安谨以灵力熄了烛火,在外侧躺下。 经过这么一遭,江采霜反而放松不少,也不管身边是不是多了个人,只管睡自己的。 这一夜,她睡得都比之前香沉。 翌日醒来,神清气爽。 燕安谨下了朝,便会待在书房处理公务。他有时勤勉,有时却也会偷懒,放着堆积如山的案卷不管,化为白狐趴在窗棂上晒太阳。 江采霜总是坐在浩如烟海的书架中间,找来案卷或是自己喜欢的游记杂记,便直接坐在蒲团上开始看。有时从书架缝里看到他又偷懒,她便会放下书走出去,将燕安谨从窗上提下来。 “还有这么多公务没处理呢,你怎么又躲懒?” 狐狸干脆一动不动地趴在她怀里,语调懒散地回话:“这样好的日光,还要被拘在案前处理公务,岂不是浪费了?” 江采霜叹了口气,十分不解,“你既然喜欢休息,为何还要来人间做什么世子?在山间野谷慢慢修行不是更好?” 狐狸耳朵尖垂下去,趴在她臂弯装没听见。 江采霜把狐狸放在桌边,在他的位置坐下。看着摊开的卷宗,她拿起他的笔,大胆地在上面勾画。 他嫌审查这些简单的小案繁琐,江采霜却颇有兴致。 她正缺历练,多看看卷宗,亲自找出其中被人忽略的细节,或是不合常理之处,对她也是不小的提升。 江采霜坐在窗棂下勾画卷宗,有时也会腾出左手,趁燕安谨睡着了不知道,偷偷摸一把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翻看近日的案卷卷宗时,一桩太舍的失踪案,引起了她的注意。 上面记载,自六月下旬起,太舍陆陆续续失踪了五位学子,至今下落不明,不知去向。开封府也曾派人找寻过,可附近都盘问搜查遍了,还是毫无线索。 这五位学子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坚定地支持新法。 所以太舍流传,这几人是因立场不同,而被保守派偷偷抹杀。这样的传言一经传开,自然在太舍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也惹得新旧两党矛盾激化,这才选定七夕夜里,在人来人往的潘楼上,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争辩斗文。 “这桩案子至今毫无头绪,既然正好发生在太舍,我便去找我兄长问问情况。” 江采霜打定主意,便放下案卷起身。 身后传来燕安谨倦懒的嗓音:“道长要出门?” “嗯,我去一趟太舍。” 白光微闪,燕安谨长身玉立出现在她面前,衣冠齐整,桃花目灼灼,“我陪道长同去。” 江采霜扬眉:“你不困了?” “案子更重要。” 两人换上寻常衣裳,同乘马车出府。 太舍坐落于闹市,建在一座矮山上,山脚下是石柱山门,刻着开山山长亲手所书的劝学楹联。 山门外是繁华街巷,铺子如满天星辰一般,挤挤挨挨地开遍了街边,最多的是文馆和书铺。 江采霜二人走进山门,旁边正在读书的学子走来,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二位找谁?” “我找我哥哥,江水寒。” “请二位稍等。” 太舍学子轮流来看门,既能时常与人交际,又能磨炼闹中取静的意志。 一人留下继续看门,另一人则沿着石阶上山,等他回来的时候,身旁多了身穿襕衫的江水寒。 “霜儿。”江水寒加快脚步,跑下石阶。 “你怎么来太舍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江水寒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燕安谨,连忙行礼,“见过……” 燕安谨托住他的手,眼神示意。 江水寒咽下到嘴边的话,请他们二人上山。 踩着青苔遍布的石阶,闹市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林般的幽静,竹林中依稀传来清朗的读书声。 “昨日没来得及细问,采青说你去捉妖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江采薇将伯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跟江水寒和盘托出。 江水寒慢慢也接受了妹妹是个道士的事实。 江采霜答话:“昨天我跟采青姐姐在街上买东西,碰巧感知到妖气就追了过去。一直追到潘楼,没想到你们在楼上辩论文章,我们便留下观看。后来那鱼精突然出现,想要一口将我吞掉,我便与它打斗起来。” “鱼精?” 江采霜点头,“正是,他逃跑时留下了一枚鳞片。”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那枚鳞片,交给哥哥查看。 光是鱼鳞都有大半个手心这么大,那这只鱼精的本体该有多么庞大? “你没受伤吧?当时场面混乱,等我赶到窗边,只看到外面街上一片杂乱。幸好下了场雨,将刚燃起的火扑灭。” “我没事。”江采霜摇摇头,“我们这次过来,是想问问关于太舍学子失踪的事。” “你也听说了?”江水寒神情凝重,“短短十几日,已经有五人失踪,不知去向。” 太舍也随着这五人的失踪,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紧绷。 正说着话,前方洗墨池里传来“扑通”的落水声,伴着几声争吵。 “濮子凡,你这是做什么!”蒙愈激声指责,之后便跳入洗墨池,和其他几人一起,将被推下水的人救了上来,“你明知道段兄不会水,你想害死他吗?” 濮子凡站在池边,耀武扬威,“呵,有这么多人看着,我如果想害死他,会选在这里吗?” “那可不一定,”蒙愈那边有人站出来,身上还滴答着水,神情却刚毅不屈,“何兄和周兄他们,不也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推人入水,私底下还不知如何心狠手辣。” “你说何文乐周康是我们害死的,你可有什么证据?若是没有证据,便是你血口喷人!”濮子凡阴狠道。 他身后也有几人高声附和,“怕是他们几个夜路走多,自己碰见鬼了吧。” “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惹来别人报复,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开封府的人都抓不到凶手,就凭你们几个穷酸货,也敢跟我们濮少爷叫板?” 两方对峙,虽说都穿着一样的襕衫,但蒙愈那边的几人都是以竹钗束发,身上并无什么饰物。 而濮子凡这边则是各个油光满面,腰间缀着玉佩折扇,叮铃咣当一大堆,一看便知家世不凡。 蒙愈几人虽家境贫寒,但心存读书人的傲骨,自然不会因对方的家世权柄而退缩惧怕。 濮子凡的人越骂越难听,蒙愈那边有人不堪折辱,忍不住向前半步,“你再说一遍?” “怎么着,想打架啊?那就来呗,看小爷不打得你半年下不来床,今年的秋闱你们就都别去了,正好给我们腾位置,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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