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膝盖也条件反射似的一软。 “二嫂,我这回真不是故意出卖咱家的,都是九方家和钟离家的错,是他们对咱家居心叵测啊!” 噗通一声。 阴山岐回身跪地的动作格外流畅熟练,一看就有多年的好底子。 通讯阵内的身影与琉玉一样,坐在一张扶手椅内。 女子身量挺拔,姿态外松内紧,就这么无言地审视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阴山岐,论年纪,阴山岐其实还比她要大三岁,但两人一坐一跪,气势之间隔着天堑。 良久,那道平缓有力的嗓音才再度响起。 “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大致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也有数。” 阴山岐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三弟说得对,咱们家如今声势太高,惹人忌惮,有人给阴山家挖坑再正常不过,不是三弟,也会是其他人,不怪你。” 听了这话,阴山岐顿觉浑身一轻。 刚要一撩红袍挺直背起身,就听后面来了一句: “那卖仙道院入学位的事儿,也是别人挖的坑咯?” 这句话仿佛隔空一脚,又将阴山岐一脚踹回了原位。 他心里一口气骂了几十遍死小孩,还是没忍下这口气,回头怒瞪琉玉: “我招你惹你了!” 琉玉懒得理他。 她的双眸落在通讯阵内的身影上。 最后一次见到南宫镜,恍惚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琉玉不是那种特别恋家的人,远嫁九幽百年,除了逢年过节会开通讯阵与家中闲聊几句,她更多的时间都在闭关修炼。 南宫镜也绝非那种会成日挂心女儿吃饱穿暖的母亲。 即便偶尔彼此思念,也都觉得时日还长,外出闯荡的稚鸟总有归巢的那日。 谁也没料到。 照夜二百七十年的除夕,就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南宫镜打量了琉玉几眼,缓声开口道: “之前让柳娘查据点账本的时候,就猜到今日情形了?” 琉玉眨眨眼,敛去眸中水光。 现在可不是感怀的时刻。 “……一半吧,不确定三叔是真傻还是装傻,而且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迅速。” 阴山岐咬牙。 他就知道这死小孩把他当内贼! “后续的安排呢?” “今夜之内,最迟明早,他们肯定会暗中调动妖鬼袭击太平城,趁乱除掉三叔,把这件事的痕迹擦干净。” 南宫镜呷了一口茶,垂眸道: “太平城太远,时间仓促,我们调不来人。” “我知道。” 琉玉弯了弯唇,气定神闲地答: “我们仓促,他们就不仓促了?而且他们不知道我也在城内,误判敌方实力,这可是大忌。” 尽管重生后她的实力回到了七境,但作为曾经到过九境巅峰的修者,即便境界跌落,对势的掌控,对术的熟稔,也不会一并消失。 所以,她自己估算了一下,实战中她的实力可与八境修者相较,而对方却不会在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南宫镜抬眼瞧她。 茶盏腾起雾气,让这个嫁出去刚一个月的女儿看起来有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变化。 “早知去一趟九幽就能让你有这么大的长进,应该早点把你送过去历练的——在九幽过得如何?” “挺好的啊,和之前商量的一样,我捏着九幽财权作为制衡,其余诸事不插手……” “我是问,你和墨麟过得如何?” 琉玉没料到这种时候她娘会问这个问题,杏眸微睁,一下子卡了壳。 一旁的阴山岐伺机开始说起风凉话: “二嫂不必担心,怕是恩爱得很呢,我不过就是让她那个妖鬼夫君亏了点小钱,她都想要我的命呢。” 琉玉噎了一下,但很快镇定反驳: “你以公谋私,中饱私囊,人人得而诛之,咱们家看门的大黄要你的命都不奇怪!” “没大没小死小孩——” 两人吵闹起来,一旁的南宫镜却只是瞧着琉玉身上的衣饰不语。 靛青色裙摆用玉石勾勒出花纹,月色下流转着华贵暗光,外拢金裳,灿然如落日生金,不觉俗气,只觉光彩照人,不可逼视。 那不是琉玉出嫁时,她父亲命人给她备下的衣裙首饰。 但却比她出嫁前的打扮更华贵几分,并未因远嫁九幽而降格。 南宫镜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个月夜。 那时的绿衣妖鬼已是千妖万鬼之主,是令大晁的仙家世族无不胆寒忌惮的存在。 但谁也不知,他是如何跪在南宫镜的门外,如虔诚信徒弯下他的脊背,一字一顿地郑重承诺: “若得明珠,吾必珍之。” “如何珍之?” “为她不堕凡尘而生,为她心之所愿,纵死无悔。”
第17章 江岸芦花摇曳,飞絮与萤虫无声漂浮。 隔着一道丹水河,浸没在月色下的太平城宁静祥和,城中悬着花灯无数,再过一日便是大晁的花灯节。 可惜,这座城池等不到明日的花灯节了。 “鹿鸣山那群妖鬼到哪儿了?” 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内,衣着潦草的布衣男子将手里的烟斗在船舷边磕了嗑。 身旁的乌衣青年替他换上新的烟丝,答道: “还有五十里,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龙兑城派来的两名七境修者呢?” “已经到太平城城门附近潜伏着了,阴山家的铁骑统领乌止是八境,城中还有三千铁骑,龙兑修者不敢轻举妄动,还是等鹿鸣山那一千妖鬼抵达后再行动。” 布衣男子还没说话,船舱内传来一个少年尖锐的嗓音: “怂包!” “二对一还这么谨慎,简直给九方家丢人!” “迟则生变,方伏藏,你让他们立刻给我攻入太平城,拿下阴山岐的人头!” 布衣男子与乌衣青年对视一眼。 叹息一声,名叫方伏藏的男子向岸上待命的下属挥手示意,又降下一道势作为屏障,眼神倦怠地对身旁的乌衣青年道: “钱难挣屎难吃。” 乌衣青年咧嘴一笑:“钱给够,吃什么都行,就怕既不给钱,还得吃屎。” 方伏藏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眼神古怪地瞧他: “我记得,你家就在太平城,城里今夜大乱,你不知会家中老小一声?” “……妖鬼长城附近的城池隔三差五就被妖鬼洗劫,或是被疫鬼袭击,他们都是太平城长大的人,知道出了事儿该往哪儿躲。” 要是因为他向家中通讯而走漏消息,他的前程就全完了。 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烟斗猩红暗光在夜色中明灭,方伏藏盯着这青年看了会儿,视线落在河岸的城池上。 “燕无恕,你这小子,搞不好真能爬挺高的。” 蹲在他身旁的乌衣青年笑了笑,手中把玩的石子被他随手一甩,在河面轻点十数下。 石子坠入河面的同时,对岸的太平城轰然一声炸响。 开始了。 - 宅邸内的琉玉也听见了这动静,抬头看向燃起火光的方向。 “——继续说。” 通讯阵另一头的南宫镜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又道: “六之三。” 琉玉看着眼前棋盘,依南宫镜所言落子后,自己也执起白子斟酌。 “等会儿。” 站在一旁的阴山岐围着打转,有些转不弯来。 “你的意思是,你做了梦,梦见二哥二嫂死了,咱们阴山家也完蛋了,就剩你和一帮家臣,然后九方彰华还非要娶檀宁——别的不说,这段檀宁听了肯定高兴。” 琉玉知道阴山岐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但她仍继续说了下去: “家中如今情况我不了解,但按照梦中所见推测,九方家和钟离家为主谋,相里家从之,咱们家倒台后帮过我们的人不多,算起来也就少帝与姬彧先生他们。” 斟酌片刻,琉玉落下一子。 “十一之七。” 南宫镜仿佛只顾专心下棋,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信琉玉的话。 “我和你爹怎么死的。” 琉玉倒也沉得住气,一边落子一边答: “九方彰华杀的。” 这一次南宫镜落子的速度慢了几分。 “咱们家被瓜分后,九方家凭何上位?” “以战养族,借大晁百姓对妖鬼的畏惧憎恶,四方征税,垄断军政,高呼北伐之名,但每次对九幽只是小打小闹,并不真心开战。” “钟离家呢?” “钟离灵沼嫁入中州王畿,若她诞下慕容家的子嗣,她就是下任钟离家家主。” “那——九幽墨麟呢?” 啪嗒。 白玉棋子落在交错纵横的星位上。 琉璃灯盏光线清透,琉玉垂下的眼睫在面庞蒙上一层阴影,她语调平静答: “他死了。” “哦?为何而死?” 见南宫镜沉静如湖的眸中泛起几分微妙笑意,也不知怎的,火光电石,琉玉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等等,从前无色城还在的时候,我见过墨麟吗?” 琉玉曾以为即便墨麟对自己有什么好感,那也是成婚之后的事。 可方才瞧着母亲神色,又想起他在自己嫁入九幽前,就已如此精心准备,郑重相待。 难道是他们从前就有过交集? 她帮过他?救过他?还是—— 南宫镜抬眸扫了她一眼,落下一子: “那得问你自己了。” 阴山岐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动静,早已心浮气躁,回头一看,这对母女却还能隔着通讯阵下棋,简直佩服。 “二位这棋还要下多久?外面这动静可越来越近了,要拿我项上人头给他们丢着玩可以直说,不必这么折磨我吧。” 琉玉敛去心中疑虑,偏头打量着焦急万分的阴山岐,抿出一个甜蜜笑意: “今夜,恐怕的确要借三叔的项上人头一用。” - 方伏藏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 城门处的两名龙兑修者正与太平城统领乌止缠斗,从鹿鸣山调来的妖鬼也已进入太平城中。 他们会避开九方家和钟离家的铺子,在城中大闹一场后便直奔阴山氏宅邸,届时他和燕无恕再出面,摘下阴山岐的人头,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流窜在长城以南的妖鬼所为。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但正是因为过于顺利,让方伏藏反而心生疑窦。 他朝远处妖鬼长城以北的方向望了一眼。 应该不会。 妖鬼墨麟的确有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动静,但阴山岐煽动九幽内乱,他应该很乐于见到阴山岐今日横死太平城,不会插手。 至于阴山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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