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掌着电子灯,虽然一路上都设置有壁灯,完全不用另一个人照明,但规矩就是规矩。 Beta落后于安娜两三步,听到这话跟着笑出来,声音微如细雨,仿佛上头有什么神明正侧耳倾听:“老太太神通广大,这院子里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 从小看着白炽小姐长大,阿乔对她的情分比安娜所以为的还要深些:“不过小姐下次可不要再以身涉险了,刀剑无眼,万一哪天伤着您怎么办。” 这也知道了……有一瞬安娜真的很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但她总不愿露怯,干脆用讨长辈开心的话来掩饰:“这不是有您为我积福吗?”阿乔常年吃斋,据她说是为了老太太和小姐们祈福,阿德里安娜搬出去后还收到过她托人送来的护身符,一直都好好收起来了。 阿乔果然成功被小姐转移了注意力,笑得皱纹也颤着:“小姐嘴太甜,就知道讨老人开心。” 可惜两人能说话的时间太短, Beta带着安娜作拐进了庭院,为她推开漆门,自己则停在廊外,微微躬身行礼:“老太太就在里头等,我还要巡查,就不能送您了。” 安娜应了声,抬脚往里迈,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退回来:“晚上冷,您身子不比那些年轻力壮的Alpha ,记得带保暖泵。” 阿乔眼里含笑:“哎,好嘞。小姐快去吧。” 一缕缓缓上升的青烟因有人进入散了神魂,阿德里安娜闻着那股清凉味道,下意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在香炉边立着的白家仆人出了声:“回小姐,是三夫人让我们点起的香薰,说是提神醒脑,给老太太解乏的。” 阿德里安娜眉间褶更深:“撤了吧。” “祖母困了去睡就行,我明天再过来和她讲话。”强撑着不睡,哪怕再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东西,只怕明天起来也得头疼。 年轻点的还想说什么,旁边年长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立刻懂了,低头道:“好的小姐,我这就让人撤了。” 这交谈的两三句无疑引起了内厅人的注意,有个家仆出来,对阿德里安娜迎起好大一张笑脸:“炽小姐快往里面进。”一面扭了头,对那两个道:“还不快些把炉子撤了,熏死个人了。” 安娜对这种刻意讨好完全无感,先人一步走进内厅,祖母在榻上坐着,这不假。三夫人在这,也能找到理由。唯一让她有些惊讶的,是白薇也在。 Omega整个人透着一种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无精打采感,只是因为有长辈在才勉强坐正,把姿势维持成人形。实际上,安娜已经能看到一个哭泣的人形魂魄从白薇嘴里缓缓飘出,往上飞去了。 她看起来随时能睡撅过去,为了不让白薇在祖母面前失态,回去又挨三夫人的骂。安娜忍着笑意,非常诚恳的建议道:“妹妹和今天的事关系也不大,干脆让她回去睡好了。” “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睡眠充足才好。” 白薇撑着惺忪睡眼努力点头,她大概是这个房间里最赞同提议的人了。 不过三夫人可不这么想, Omega的优雅习惯像贝母外壳般将他裹起来,就算是冷哼,也稍微拖长尾调,夹带一丝缱绻:“还不是你妹妹干的好事。” 这突入起来的抱怨让安娜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转向主座,试图从祖母那得到一点解释。 祖母一直平静地看着他们交谈,直到安娜将目光投向她,才出声:“今天是反叛军潜入白家,对吗?” 在和“银川律”谈崩后,安娜用各种能想到的方式毁掉了他的面容,以免银川律因此受到牵连。如果白家从仿生人残骸中发现了指向反叛军的证据,凭祖母的阅历,猜出对方身份并不难。 可接下来她说的话,就让安娜紧张起来。 “他们想和白家合作,对吗?” 这是仿生人和她才知道的对话,安娜在拆解时明明确认了它没有录像功能,就算祖母再有阅历,大概也只能猜测对方的来意——但她语气是如此肯定。 老人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累了:“反叛军拿到的监控图示不是最新的一版,白家在那之后更新了新的系统。”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们的对话虽然没被仿生人录制,但肯定以另一种形式记录了下来。 安娜大脑飞速运转,她在思考祖母这话背后的意思,拿到的是声音还是图像?如果是图像,那律的长相很可能被拍下来了…… “刚才他找我就是为着这个。”祖母说这话时好似衰老了些许:“他想让白薇将功补过,去反叛军那里做内应。”
第50章 阿德里安娜走后,银川律睁开了眼睛。 房间光影由黯转亮,深夜状态的生态灯仿照月亮光辉一层层洒下来,轻柔得如有实物。 窗外是一片池塘,夜晚有时能听到家养鱼跃出水面偷吃花瓣的噗通声——这是小姐告诉他的。 “如果你喜欢,之后在家里也造一个池塘出来。”临走前她在他耳边分享了这么一则趣闻,试图打消他所有的紧张情绪。 但银川律知道小姐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她总习惯将那些情绪隐藏在最深处,总是试图一个人承担所有。注视着小姐推门而去的背景,他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希望小姐能多多休息,希望小姐能时常展露笑颜……希望他真的能帮上小姐忙,而不仅是一种安慰托辞。 他已经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小姐,命运早将钥匙塞入手中:那枚芯片,银川律闭上眼也能想起它纵横交错的集成刻录和晶体载体。通往不同命途的选择就在他手上,无论最终踏上哪一条,都只在一念间。 银川律轻轻踩在地上,地毯的毛绒质感让他觉得有些痒,因此快走几步,将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拾了起来。 芯片就放在内袋,同他断裂的颈环带子及宝石亲亲热热挤在一起。律没有考虑磨损问题,当时情况紧急,他只将珍贵的东西归拢一处放置好,异变就发生,让人来不及多想。 幸而灰色宝石并未受到任何损坏,它静静躺在那里,无论从哪个刻面看都找不着一点划痕。银川律将它攥在手中贴近胸口,无机质宝石带来的清凉多少缓解了他因即将要做之事升起的紧张。 如果女人所言非虚,只要将芯片贴上左边脖颈便能恢复所有的记忆。那深深困扰他的疑虑和问题也会迎刃而解,如果他再细心些,将记忆抽丝剥茧凝练出关键,或许能为小姐找到反叛军的命门…… 怀抱这样的念头银川律深吸一口气,终是将芯片贴了上去。内外两块芯片隔着薄薄血肉互相作用,他再一次感觉到天旋地转,不过相比上次银川律有更充足的准备,至少他懂得躺下以免晕倒造成碰伤。 世界变成一台巨大的搅拌机,搅拌刀片无情地切割着他闭眼前见到的所有场景:景色被打碎成色块,而色块在高温加持下融化成湿漉漉的色彩,以水滴的形态缓缓淌下背景板。在永无止境碰撞与晃动下,银川律主动而勇敢地,朝着记忆里所有颜色搅合一起呈现出的黑色纵身一跃—— 然后黑色尽数褪去,迸发出刺眼光芒。 …… 银川律看到了自己——更小一些的版本,没有精心打理的、黑而长的头发,顶着寸头,身上衣服几经修补后又洗刷得泛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不过是个勉强保持着整洁,实则从骨子里透出穷酸的Z区年轻人。 少年身量修长——他这个年纪正在抽条,却没有足够营养支撑他长出等量的肉填补骨量增长的空缺,因此哪怕穿着衣服,布料底下也总是显得空荡——风怎么吹向他的身体,就怎么打着漩地离开。如果非要说银川律有什么比Z区其它青年优越、让他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容貌了。 当银川律不言语时,眼中潭水只会为偶然飘下的落叶泛起波澜,那里幽深而寂静,仅容许无生机之物存在。当他开口,那些沉寂的水就活泛起来,清泉潺潺冒出石缝,预示又一个春天到来。 但他很少说话。 人类永远对那些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搬进地下城意味着从此再无四季,那些鲜活绿植,畅快流动的活水只是富人才能拥有的享乐,在一个生态如此恶劣的地方,想维持它们所要花费的金钱几乎可以和这个人的社会身价等同。 古潭般的黑眼睛为银川律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关注,沉默寡言的少年躲避着那些视线,宁愿和Z区最底层的流浪儿混迹一起靠做些零工为生,也不愿意坐上昂贵汽车去过另一种遮掩在华丽厚重帷幕下的生活。 不过并非所有有钱人都贪慕美色,有些人的乐趣则在于——他们更喜欢花上几个小钱看这群贫民窟的孩子为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拼尽全力,最终落败的惨淡样。 这种私人挑战在地下城治安管理差的街区很是盛行,时不时银川律就会看见贫民区饮用水渠里泡着一个已经浮囊的孩子,只因为有人和他打赌,如果他能在水池里憋气两分钟就给他一百币。如果只是这样这个孩子还不至于丧命,银川律听说是另一个同伴帮他完成了这个过程,他也因此替他获得了那笔钱。 孩童的尸体被取水的人嘟囔着拖开,因为他弄脏了水源,这群排队打水的人不得不等他们的仿生人治安官来处理这事,这一上午的时间也会这么被耽误。穷人们有的是时间,但没有做工就意味着没有饭吃,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怨声载道,辱骂声混着肚子饥饿的咕噜声,半个社区都在因此躁动。 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呢?银川律想,或许是眼下,他站在了和那个孩童同样的位置,因此有些感同身受起来了吧。 如果不是急缺一笔报名费,少年大概也不会铤而走险同人打赌。他知道爬上哨塔有多危险,哨塔的金属外皮光滑,稍有不慎就会让他从十几米高处跌落。如果幸运能直接摔死,如果不幸,他也许从此变成废人,在地下城没过几个月还是会死掉——不过往好处想,人都会死。死亡不过是早一些的瞬间或晚一点的瞬间,但在死亡前这段日子活得怎么样很重要。 少年想靠自己堂堂正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他就得抓住每一次正大光明向上爬的机会。如果通过升学考核,他是极有可能被选入上一级区划进入学堂得到学习机会的。但很不幸,这个听上去非常光明的前程远超贫民区孩子的负担范围,他身上所有的钱连报名费的四分之一都凑不出来。 因此在有人出钱打赌,让他们其中一个看看地下城的人工太阳到底是怎么运作,究竟有几个光源时,银川律出声将这活应承了下来。 仗着还算轻盈的身体,律爬上了距离人工太阳最近的一处高塔。耳边风声猎猎,他没料到风在高处会这么猛烈,一朝不慎,身子被风吹得晃荡,险些失手。 “你确定能行吗?”底下同伴的声音微不可闻,几乎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听到。少年没有多余精神顾及对方关心,甚至没从这个角度好好欣赏一下自己从小生活的街区,瞧瞧那些破败而低矮的钢铁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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