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像使用飞镖般那样掷出匕首,狄伦朝人面蛛扔出的匕首没能扎到它,人面蛛借着蛛丝荡开肥硕的身躯,企图依附到另一根横梁上。 但狄伦匕首的首要目标也不是它,匕首深深地扎进了屋顶,柄上绑着能收缩的绳索装置。 绳索拉扯狄伦升高。狄伦猛地逼近因为在空中所以轻敌,将后背暴露出来的人面蛛。 蛛丝被斩断,狄伦放开绳索,踩着人面蛛摔了下来。 灰尘纷纷扬扬地溅起,艾尔莎心急地从吧台后站了起来:“狄伦!” 匕首锐利的寒光在尘埃间一闪而过。再没给人面蛛任何翻身的机会,狄伦踩住了它的肚子。自上而下地劈出一剑。 人面蛛发出惨烈的尖叫,整个酒吧都在经历震动。 黏稠的液体混合着白色虫卵,从破裂开的肚子里泉涌而出。人面蛛挥舞着肢体,想把狄伦撕成碎片,但攻击被狄伦用匕首游刃有余地挡开,他的速度太快了,甚至出现了残影。 绿色液体在蜘蛛身下流成一滩,好像要把它全部抽干时,人面蛛乱拍的肢体渐渐僵直不动。 它死了。 猎魔人从瘪了的肚子上跃下,失去惯常笑容的金色眸子冷酷得令人畏惧。 他深喘了口气,平复急促的呼吸,等沸腾的血液冷却,杀戮的冲动被回归的理智压制。 狄伦回顾狼藉的酒吧,发现艾尔莎不见了。 酒吧外,坐在门口台阶上的女孩子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深深地埋下了头。 艾尔莎脸色苍白,脑袋像浆糊似的搅成一团。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但她的裙边还沾有人面蛛尚未干涸的血。 她在夜风中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忽然,温暖干燥的气息笼罩了她,那是狄伦的披风,带有淡淡的药香。 狄伦在她身边坐下,隔着披风揉了揉艾尔莎的头。 “抱歉,吓到你了吧。”他擦拭起银匕首:“但猎魔人的工作就是这样,不得不和一些又脏又累的活计打交道。” 艾尔莎想到铁匠的妻子:“接下任务的其实是你吗?” “嗯,我查了他过往的行程,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酒吧。几天后锁定了这群舞女。” “好消息是找到了他在哪,坏消息也是找到了他在哪。”他显露出苦恼的神色:“给委托人回消息肯定比杀人面蛛还头疼。” “狄伦,”艾尔莎裹紧披风,露出黯淡的眼睛:“我没法成为猎魔人的,对吗?” 狄伦没有否认:“一些拥有天赋的人类在童年时期会显露出不凡,通过使用特殊的药物,激发出自身可怕的潜力,才可以成为猎魔人。” 他们衰老的速度会远慢于普通人,但又能表现出远超于人的体能和魔法抗性。 “而我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她和村里的女孩没有区别,甚至比她们更瘦弱,艾尔莎抱紧了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真相,好让我死心呢?” “因为血统并不是最重要的。”狄伦停下擦拭的动作。 他朝艾尔莎看过来,熠熠生辉的金瞳是如同黄金般的色泽,藏在那双瞳孔里浓烈的情绪仿佛要烧灼起来:“猎魔人要对抗的是残酷的死亡。怪物的死,人类的死,同伴的死,亲友的死,而最后终会迎来……自己的死亡。” 艾尔莎屏住呼吸,在狄伦的目光中,她想要成为猎魔人的渴望慢慢化为灰烬,不是因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村姑,而是因为她无法承担那种无法想象的沉痛。 她似乎感受到了那架无形的枷锁,即便她还不知道枷锁的名字。 “所以你说出羡慕猎魔人有能力掌握命运时,大家才会笑啊。听听,多很幼稚啊。”狄伦也笑起来,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不过,这才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应该说出来的话嘛。” “我不是在孩子气。”艾尔莎既生气又委屈:“我只是希望能有力量,然后,我想过上自己选择的生活,只是这样而已,”艾尔莎很迷茫:“这样很难吗?” “艾尔莎,我不能教你成为猎魔人,但可以教给你其他的生存技巧。”狄伦说:“即便不成为猎魔人,你也可以掌握你的命运,何况,在我看来,你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品格。” “是什么?”艾尔莎好奇地仰起头,乱糟糟的红发中透出亮晶晶的目光。 狄伦扬起唇角,夜色中他的笑容温柔,带着让人镇定的笃信。 “是勇气。”狄伦说:“艾尔莎,不要忘记你所拥有的力量。” 艾尔莎露出思索的神情。狄伦从怀里掏出短笛,重新吹起笛子,悠扬的乐曲含着伤感的别离。 “这是首什么曲子?” “归途。” “归途……”艾尔莎发出轻轻的梦呓。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狄伦的脸变得渐渐模糊,她晃神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醒了。 而且是被冻醒的,身体的热度正在流失,她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呼出的空气变成了白色的雾。 光线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艾尔莎眨了眨眼睛,她看到了蔚蓝的天空,划过海鸟白色的羽翼。 艾尔莎爬起身,眼前的场景让她本就因为刚睡醒而混沌的思维变得更混乱了,她在哪? 昨晚明明是在贝森家的客房睡着的,现在她却身处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身下是轻微晃动的小木舟。 风平浪静的海面静悄悄的,与远处的天空相接于海平面。艾尔莎从船边缘探出头,海面倒映出她茫然的神情。 艾尔莎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尖锐的疼痛传来,她并非是在梦里。 那么……她现在又在哪呢? 她是怎么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从森林中的小屋到茫茫大海上来的?
第12章 履诺&复返 船身内一览无余,连能用的船桨都没有。 放眼望去,平静无波的海面看不到任何岛屿的影子。艾尔莎孤零零地坐在小船中,已然失去了全部的方向感。 寒冷让她反应迟钝,困惑和茫然席卷了艾尔莎,她呆坐了好一会,理智才从混乱中突围而出。 贝森的木屋离海可有段不小的距离,除非有怪物使用特殊的能力让她昏厥,并跨越漫长的旅途将她放逐到大海,不然她怎么会像这样独自在船上醒来? 可这根本就说不通,没有怪物有理由这么做。 想到这,艾尔莎慢慢开始察觉到了更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她并不饥饿,说明她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奔袭。而她醒来时,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的位置和睡前一摸一样,在她坐起身时才从衣领的褶皱上垂下来。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没有被移动过。 这个念头飞速地划过艾尔莎的脑海。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床,也没有离开过贝森的客房。 那么,假设她的坐标未变,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切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她猛地想起贝森太太,瘦弱的女人躺在床上,伸手朝向天花板,嘴里却不断地念叨着看到了大海。难道她现在和贝森太太面对着同样的幻境吗? 艾尔莎在船身中摸索起来,木船的大小接近她睡觉的床。在靠近床头的位置,也就是在首甲板的木板下有隔出一角空间,但那什么也没有——没有她的匕首。 失望和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艾尔莎压下心中的不安。 手指小心又仔细地摸索着这方空间,艾尔莎闭上眼,专心地回想着床上枕头的位置。起初她一无所获,但艾尔莎很快就发现了搜索的死角,她反手摸上首甲板木板的背面。 艾尔莎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摸到了! 冰凉的触感,熟悉的花纹。看不见的硬物正悬浮在那,是她的银匕首! 艾尔莎将匕首抽了出来,空气中光线出现了扭曲,透明的保护色褪去,显出匕首原本的样子。 它本来就存在在这,但艾尔莎的视角遭到了蒙蔽,眼前的这一切可能都是幻象! 艾尔莎又一次想起贝森家染病的症状,首先是感到寒冷,然后会出现辨认不出熟悉的家的情况。这都和她的现状匹配。 难道她也在没有察觉的时候染上疾病了吗?可是,她的脖子上明明还挂有驱赶疫疾的护身符啊。 艾尔莎摸索着小舟的边缘。她在虚空中摸到了木质的床头柱。又在角落找到了被她踢成一团的毯子。 当她将毯子从原本的位置拖出来时,毯子的隐身效果也消失了,简直就像是从异次元的缝隙里抽出了物品。 这愈发证实了艾尔莎的猜想。 那么海洋下应该会有地板,而房门就悬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艾尔莎略作思考,将毯子拧成麻绳,捆在了腰间。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了刚刚摸索到的床头上。 这样即便幻象发生改变,她也有了确信的方向。 做完准备,艾尔莎将手伸了出去。 小舟离海面很近,艾尔莎的手被海水覆没。幻觉真实地模拟了海水的质感,艾尔莎怔楞片刻,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推论。 但她很快意识到真实的床铺要比小舟高很多,她得更低地俯下身。 扁舟在这时剧烈晃动,惊得艾尔莎退回船内。但这骚动不是因为体重的倾斜,而是因为远处的海面忽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一只长满吸盘的腕足从漩涡中伸了出来,艾尔莎仰起头,震惊地看着腕足如同鞭子般扬到半空:“这是……触角?!” 这只腕足只是个领头羊,红色的触角纷纷从海面伸出。庞然大物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红色的软体上有圆形的花纹,海水像瀑布般冲刷着它凹凸不平的表皮。 他能轻松地把艾尔莎的小舟折断,比撕碎纸片还要简单。 涌动的波涛拍打着脆弱的小舟,艾尔莎在这骇人的景象前被极其渺小。 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行动,一只腕足飞快地抽打了过来,裹紧了艾尔莎。 这一击差点把艾尔莎刚建好的认知全部打碎。 幻象再可怖也是无害的,但捆绑在艾尔莎身上的力量却真实存在,她的手脚被外力缚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这不对,”束缚她的力量让她隐隐作痛,却也使她从畏惧中清醒:“如果是这个体型,可是会轻松捏断我的骨头。”她话音刚落,身上的痛楚又加强了些。 就算她还有跳入海的勇气,行动被触角限制,她也无法前去验证那扇被海怪挡在背后的房门了。 艾尔莎也不能束手无策地等怪物逼近,她决定另辟蹊径。 这间客房除了门,还有一扇面向森林的窗户,就靠着床的边缘。 艾尔莎朝小舟的背面望去,只能看到涌动的波涛和白浪。 海怪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宁静的假象,大海撕破伪装,露出狰狞的面孔。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视觉的欺骗性很难被克服。 但艾尔莎有尝试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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