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亚力克回来去过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教廷的地下囚室。 囚室里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在她的眼前变成一条龙,答案不言而喻。 再例如,眼前这个男人,与死在黑火中的圣女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塞西莉亚静静看着依旧单膝跪地,却缓缓抬起头来的圣骑士长。 浅金色的睫毛垂下,在湛蓝的眼眸上掩出扇形的阴影。 那双眼睛里一点儿意外也没有。 好似接下来,无论她说出什么,都在这个男人的意料之中。 “你不做。” 塞西莉亚松手,剑摔在地上,在叮咣响声中,直截了当道: “会有别的人愿意去做。” 如果不由兰洛斯接下屠龙令,塔罗斯家族的手一定会伸得更长。 黑市里,已经开始流动着屠龙,或是俘获那条年轻幼龙的悬赏密令。 “死是他们的,还是她,于这个国家而言都无所谓,兰洛斯,你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似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许久的沉默,圣骑士长终于开口: “我明白了。” 塞西莉亚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剑。 好沉。 她呼吸微微一滞,用上了另一只手,这样才能让那把沉重的剑不至于偏倒到一旁。 “我,塞西莉亚,流淌着征服龙岛无畏骑士之血,以瓦伦家族的名义……” “授予你征伐巨龙的权利。” 敲击在左肩的剑停住。 男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搭在锋利的刃上,握紧,因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被割破的手掌滴答鲜血溅落。 回答的语气依旧温和如常。 “兰洛斯。” 他念出自己的名字,像是吐出一个嵌入骨髓的诅咒, “领命。” - 混沌黑暗之中,一抹幽暗深邃的紫色竖瞳猛然睁开,无数滚着暗色金边的触须亦不安涌动起来。 “莉莉出事了。” “龙岛有异变。” 两声龙吼,异口同声。 同属晶龙,又喂养给她自己的血肉,亦能感知到对方无恙,这是亚历克斯唯一放心看着莉莉远去,直到现在也耐着性子呆在这儿的唯一理由。 但现在,仿佛被一层石头壳子硬生生地隔绝。 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就像莉莉失去蛋壳之后,无从寻觅源头的恨意再一次盈满心脏。 为什么。 不只是想要简单地抛下他么,就这么想要完完全全的摈弃与他的联系 亚历克斯不明白。 岛屿的魔力波动已经传递到黑暗之中。 “魔力紊乱。” 以撒听见了龙岛虚弱的哀鸣, “对于某条龙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意味着那只小蝴蝶,身体里的力量也将再一次陷入暴虐的混乱。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见证过不止一任龙岛之主的蜕变,但蜕变后还会弄出这种乱子的,还从没见到过。 本也就只是有些烦躁而已,现在倒是起了一点儿许久未有的好奇心。 以撒划破黑暗,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没有再管从黑暗里跌出神情落寞的紫晶龙。 亚历克斯从空中落下,猎猎的风兜着翅膀,他却并不想展开,从未觉得身躯如此沉重过。 如果未曾拥有过那些记忆。 无论是她还在卵壳里时候的依偎,还是在那些她作为圣女的日子里的静静旁观,这么孑然一身并没有不好的。 可她说…… 他们是唯一的亲人,是最该陪伴彼此,无条件信任的对象。 用人类定义出卑贱的关系,那样温润无害的眼神,憧憬着他的应允,让他心甘情愿地在无聊的日子里陪伴着她。 她想要抛弃,所以现在就斩断他们的联系…… —— “我需要你。” 轻轻柔柔的女音再一次从脑海浮起,连带着她认真的神情也仿佛出现在眼前。 所以,是再也不需要他么 凭什么! 心脏联结的血管痉挛跳动,酸胀的刺痛比起过往受过的伤不值一提,却无法忽视,像破开一个无法愈合的口子。 愈想…… 愈鲜血淋漓,糜烂透骨。 亚历克斯不甘心,掀开翅膀骤然转身,追上即将消失成一个小小黑点的以撒。 - 与此同时,龙岛洞穴之中。 得到了汤米的支持,同时也得知丹尼尔一行人即将赶来龙岛,莉莉安的心安定下来几分。 身体十分虚弱,就连久站一会儿,都会眼前一阵花白,陷入头晕目眩。 汤米出去了。 莉莉安坐在软干草上,细细思索着这几日,不禁暗骂自己无能。 从成功蜕变的那一刻起,都过于被动,只是循着身躯里那股力量的催促而来到龙岛。 对于前路,一无所知。 明明在那黑暗之中,已经看清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却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沦落到如此境地。 因为遇到的翠玉龙态度温和,银龙也不是不能够沟通,而就这么放松了警惕。 她太天真,还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 洞穴入口处传来脚步声。 似是怕惊动了她,少年雀跃的声音放的轻缓: “丹尼尔的口信先一步到了。” 莉莉安抬头。 汤米手里拿着一枚隐隐闪动蓝光的贝壳。 他轻轻叩动,雌雄莫辨却婉转动听的声音带着这些天的消息从贝壳里缓缓飘出。 “劳森国王离世。” “黄金大陆爆发兽潮。” “黑市高价悬赏龙鳞龙血龙骨。” “以圣骑士长兰洛斯为首,成立屠龙列队。” 什么! 颤抖的手指暴露了莉莉安无法平静的心情,嘴唇几次张开复又合上。 兰洛斯…… 要杀她 — 996圣骑士长,王室教廷哪里需要哪里搬,肩膀重担太大(默默为他撒花)
第28章 “你还好吗” 汤米有些担心, “要喝点水么,或者吃点东西,我看过了,至少在海边,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也不知道金布利他们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说着说着,话音弱下去。 空气里的魔力元素躁动不安,他不安地看向四周。 坐在软草上的少女身边卷起阵阵冷风。 那双麋鹿般水润的眼眸此刻,盈满复杂的晦暗,眼眶赤红,干枯的红发无风自动,脸颊上隐隐没没出透明玻璃一样的晶状角质层。 在阴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宛如狰狞可怕的怪物。 汤米后知后觉噤声,将丹尼尔的贝壳收了起来。 「我没事,我很好。」 这是背叛。 兰洛斯背叛了她。 他明明知道! 不,他从未应允过她的什么要求,只不过是近乎于纵容的默许着她在教廷与王室里做出那些小动作。 如果她做出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才会出手制止,就好比……圣祭仪式上,从红狮的手中将“圣女”劫回。 她太了解他了。 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例外。 照顾圣女,是那个男人人生之中被迫的任务,在教导她的过程里,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顺便聊以慰藉枯燥生活。 就算不是她,不是名为莉莉的幼龙,不是名叫莉莉安的小女孩,任何一个拥有了圣女名衔的女孩儿,对大陆第一圣骑士长大人来说,也一样。 不是么 那个夜晚,真是滑稽可笑的试探…… 亚历克斯的鼻子一定出了问题,兰洛斯根本不喜欢她。 莉莉安只允许自己短短失控一下,很快恢复冷静。 “但你的手,还有脸。” 汤米欲言又止。 莉莉安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皲裂出无数的细小伤痕,复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眼睛的下方,有着粗糙凹凸不平凸起细密小鳞。 和亚历克斯脸颊上的细腻触感完全不同。 即使蜕变成功回到龙岛,可却依旧无法控制自如的变化身形,就连之前能够引导的光明魔力也不受控制。 为什么 这样半龙半人的模样,也许需要持续很久一段时间…… 莉莉安转过脸,就看见汤米一脸凝重,浑身僵硬。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问道: 「你在,害怕我么。」 人类的本质。 是虚伪与欺骗。 就算他不回答,莉莉安依旧能从空气之中嗅到惊惧,是一种很不好闻的,有些清苦的气息。 她缓缓比划出第二个问题,合手的时候指甲嵌入肉里: 「你现在,想要离开么。」 哺乳动物身上很大一部分气味,来源于体液。 大脑催促身体逃离而快速分泌出的激素,肌肉紧绷,皮肤因此而蒙上细汗。 这个人类,在害怕她。 莉莉安为自己感到几分近乎缥缈的可悲,无论是圣女,还是哑女,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人类,无法拥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居然会在乎这个 她真是可笑极了。 这点儿可悲转瞬即逝,湮灭在嗜血的冲动里。 细密的鳞片犹如浪潮一般随着浅浅的呼吸起伏,完全贴合在面颊之上,衬得靡红的眼尾透着危险的艳丽。 决不允许,任何危险的种子隐匿于身边。 莉莉安静静地看着他,垂落在裙摆边的手指无节奏地微微律动。 “不。” 汤米并没有错过少女转过头来的第一眼,下意识的那个眼神,清冷,尖锐,无善恶。 如猫一般,凉薄无情。 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他们是不一样的。 在过去,鸦巢酒馆里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偶尔会有那么几次,汤米能看见。 吧台后的少女看着喝酒上头的男人们,缓慢转动眼珠,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疏离感,就像是什么其他生物,隔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兴致恹恹地观察着酒馆里的人类。 也观察着他…… “我不害怕。” 汤米赫然明亮的眼眸亮晶晶的,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颤抖的声音颇有些可怜, “你还是想要赶我走么” 莉莉安一时有些无语: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 汤米又倏而闭上了嘴。 坐在软草上阴影里的女孩儿,从听见最后一个消息开始,周身都萦绕着无法忽视的戾气。 早在委托计划之前,小队就先一步调查过圣女周边的人物。 那个男人与她之间的关系,恐怕远远胜过自己。 思及此,年轻的勇者眸光微动,眼瞳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委屈得连焦红的刺头都耷拉下来。 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要离开的话…… 少女脸庞上那层死寂麻木般的薄薄平静,将会即刻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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