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相信:“给我代步的?让我骑它吗?”骑鹿?天呐,我开心得太犯病了! 学正大人寻了个平坦的地方,扶我站到一块石头上:“坐上去吧,抓着它的脖子可稳当些。” 我还是不敢相信。学着学正大人的手法摸了摸鹿的头,触手又热又硬,真实无比。再看鹿的眼神温柔平静,举止温驯,便相信了学正大人的说辞。不由得道了句:“多谢鹿先生。” 彤官笑了,只看着鹿波澜不惊的眼睛:“玉小姐给你道谢呢!”那鹿就抬眼看了我一眼,轻快地哞了一声。其他鹿爱答不理的,只间或发出一声婴孩一般的啼叫。 生平第一次骑鹿,只觉得屁股下头活物的背脊暖烘烘的又滑又硬、总要把我跌下来似的,又无处支撑,只好双手抱着鹿的脖子竭力支撑着,任身子晃晃悠悠。一开始还只顾着开心,东张西望地去看周围一路同行的鹿。可这后山的路险峻凶蛮,下有路径崎岖颠簸,上有草木横道障目,叫人不得不小心应付。 看我累得一头热汗,学正大人才道:“你放松些,不会摔下来的。腰挺直,没关系,轻轻搭着鹿的脖子就是了……”经过学正大人的一番耐心教导,竟当真习惯了鹿的活动步调,大胆地任身体放松下来。于是,这山路就全然成了一种奇异的享受。 来到山林深处,才知这后山别有天地。一路走来,白的红的山花香气四溢;还有诸多怪石巨木,奇鸟异草。时不时一头小兽——多是野兔松鼠,偶尔也有豪猪狸猫,还会潜伏在路边的草从,窸窸窣窣地说不准就从眼前溜过去。总之各种草木鸟兽春来勃发于山林之间,比御花园,更比书院里要热闹有趣的多。又仰赖于无所不知的学正大人随时为我答疑解惑,到达目的地时我已是心满意足。 这一番攀山越险,我和□□的鹿都热出了一头的汗。身上黏腻得厉害,胸膛里也砰砰砰地直跳。反观学正大人和彤官,这主仆二人一路攀岩走壁,跋山涉水,倒是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 学正大人放鹿归去后,随行的鹿群很快就消失了。又交给我一只哨笛:“这哨笛能与鸟兽沟通,你留着吧,以后或许会有用处。” 原来学正大人正是用这个才唤来了鹿群。我惊喜地看着手里的哨笛,虽然形状平平无奇,但玄木红纹,金石光泽,这当真就是方才一吹响便如金声玉振的东西?“这东西是怎么作用的?” 学正大人:“这是我很久前无意中得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是取材上古的扶桑神木做成的,所以能和鸟□□通心意。” 我:“扶桑神木?就是传说一头接着天,一头接着地的那个?” 学正大人:“正是。”——学正大人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天人吧!虽然没能通过扶桑神木去往昆仑,但说不定就是在去昆仑的路上趁机折来了扶桑的枝子。不然普通人哪有机会拿到这种神物? 传说中的东西到了眼前,落到了手中,一颗心真的飘飘然不知所谓起来。“先生,这哨子是怎么用的?” 学正大人:“和普通的哨子没什么区别,你现在就可以吹来试试。”彤官闻言也放下了背篓转头来期待地看着我。 我拿起哨子,先试探着轻轻吹了一声。力气不大,哨子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浑厚响亮,不仅充盈着整个身心,还将山野中一切风浪叶涛,泉石喧闹,飞鸟走兽的声音顷刻间全都压了下去。接着便听山谷里远远近近地响起了模仿了哨声来应和的鸟鸣。 待远处的和鸣声静下来,索性吸足了一口气用力地吹了一声。只感到一阵清风平地而起,扑面而来,只拂动着周围的草木,哗啦啦地由近及远;忙站到了开阔处去追随枝叶的摆动,这阵风越发搅得剧烈了,竟似在林间山头掀起了一阵不息的波涛。适时四面发布又传来一阵令人浑身发麻的沸腾之声,原来隐匿在草木之中的鸟儿都飞了出来,盘旋在上空只黑压压一片,同时高低不同的兽鸣声也从林间次第响起…… 我一手扶着胸口,喜悦快要装不下了,更不敢再胡闹了。只问学正大人:“可先生方才吹哨子,怎么只有那只鹿回应呢?” 学正大人坐在古茶树下一块树根隆起的地方,拍着大腿思量片刻,道:“怎么吹,胡乱吹呗。我心里就想着,谁能来帮帮忙啊,这儿有人走不动了,还得赶路呢!” 正要将词句记下,整理竹篓的彤官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生,这么啰嗦,那鹿先生能听懂吗?” …… 把玩够了哨子,我也跟着来到茶树下坐下。一面等待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一面听学正大人诉说他和这茶树的缘分始末。趁机仰头打量这株千年茶树,原来远看气势逼人的那一捧盖顶枝叶,底下竟是无数树干自然生长合抱在一起所生长出来的。也是由此,树干扭曲着交错纠缠,留出了不少可容小儿钻进钻出的空隙,同时裸露拱起的根茎,在地面架起了无数小桥,竟于冠盖之下造出了一个绿意盎然,意趣无穷的小世界。 这时彤官早兜起衣角拴在腰上,三两下爬到了树上。又乐呵呵地和我招呼,我喝了口水,看已经缓过来,便也迫不及待挽起了裙子,一鼓作气爬了上去。 一爬到树上,心就直跳。从前为了贪玩爬树,害得喓喓因照管我不周被送出了宫。我已经多少年不敢如此放肆了。眼下这活动一番,爬得虽然不高,心头却何其爽快!这时彤官送了一枚新鲜的嫩叶到我面前:“玉小姐,尝尝?” 我接过茶叶,学着他的样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这新鲜的茶叶确实清香无比,却有一股无法忽略的草腥味和苦味,并不如茶汤喝来韵味爽口。只道:“听说古时候人们就会嚼新鲜茶叶来提神,还能预防口腔病。这茶叶尝起来也没什么味道嘛,他们是怎么想到嚼这个东西的?” 彤官认真地答道:“玉小姐不相信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吗?” 我惭愧地笑道:“……对哈,是我一时忘了。” 看彤官已经开始采茶,我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埋头操劳起来。精心挑选模样周正的芽尖,间隔着这里掐一朵那里掐一朵,一会儿功夫就是一大把。掐够了就换根树桠继续。手有些累了,便看看树下山野间的风景,吹吹风,仔细辨认着空气里沁人心脾的茶香。“我们要摘多少啊,把这个篮子装满够了吗?” 彤官:“摘多摘少是次要,这几天都是采茶的好日子,也不用急于这一时。”正说到这里,却“哎呀”一声吓了我一跳,只道:“玉小姐,快别挠了,都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惊觉自己正在搔痒,采茶都顾不上了,而心底无名的烦躁才正是为此。索性撩起了袖子一看,胳膊上竟赫然满眼都是蚊子叮出来的疙瘩。难怪痒得我都发汗了。这一觉察,脖子后面也难受起来。又不似蚊子叮后的痒,而是又刺又疼。欲伸手去摸,便被彤官连声制止:“诶,小姐!”只拿手一拨,一个小东西就掉了下去。细一看,心底顿时窜过一条游蛇,原来是一条花毛虫—— 花毛虫将身子卷成了小小的一粒,初看还没什么,可等它察觉到没有威胁,便舒展起柔软的身躯爬行起来。而它每一次灵活地蛄蛹,我都能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阵发毛。 彤官又道:“也不知身上还有没有……”一听这话,周身又是一阵激灵。天呐,我要晕倒了。 ----
第十五章 符咒 —— 书院不久前才刚上过一场大课,彼时上千名弟子都坐在书斋外露天的外庭中听讲。先生们告诫我们不要独自去后山玩耍,不要在野外游水,同时教会我们辨认这山上的毒虫毒草和毒蛇,还有那些危险又记仇的狸子和竹熊,以及各种应急救险措施。 那天的课堂上,学监大人特意讲到了一种名叫毒刺毛虫的毒虫。说一个弟子给自己的松鸦喂了毒虫后不仅毒死了自己的松鸦,之后还遭到了整个彼泽山的松鸦报复。时至而今,那个弟子每次出门都要谨防被松鸦认出来,不然就会有松鸦专门飞到他头上拉屎。 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后,底下的弟子们哄堂大笑,一面嘻嘻哈哈地指认着坐在人群中的当事人。那人正戴着特制的头冠观察着四周有没有可疑的鸟……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彼泽山的凶蛮之处。 第二次是在那天晚上,我和喓喓回斋舍时,发现窗边轴上织了一张白色的小网,里头兜着一堆白色的细小颗粒状的东西。心里还在好奇,喓喓就移了火苗来,把这不明物体噼里啪啦烧成了一堆焦炭。解释道:“这是飞蛾的卵,过几天天气暖和些,就会孵出十几上百只虫子。” ……我从前在简中也常和草丛里的蚱蜢和蚂蚁打交道,还常常在鸟群的陪伴下夜宿于芦苇丛中。可来到彼泽山,这些不能言语,不可礼遇的小动物们不再像记忆中那般亲切无害,而是面目狰狞,习性凶恶。 我以为自己就像一只车轮一样,只要勤勤恳恳地滚过一天又一天,到底能习惯着深山里的风声鸟鸣,应付完那些自己无意中卷入的纠葛纷争……谁知眼下春和日暖,那些天寒时蛰伏在土壤里、枯草中的东西又日益活跃,成为了我又一个难以逃离的阴影和噩梦。尤其是在喓喓为了警示我,而告诉了我各种虫子钻进了人的耳朵里或是被人不小心喝进了肚子里繁殖产卵的,几近危言耸听的故事后;尤其是当我发现菜汤里有时也会出现周身翠绿的肉虫子后;尤其是被书院里又大又凶蛮的花斑蚊子追着跑,咬一口就会留下一个大包,让人难受好几天;尤其是亲眼看到斋舍外的桑树上满树满枝密密麻麻全是黑白相间的毛虫,而这样的虫子甚至会在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你身边,爬到你书案上,衣角上,落在你头发上…… —— 虽然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学正大人和彤官都坚持提前送我回来。 回到藏书楼,学正大人先吩咐彤官煮了解毒的药水帮我清洗了一遍发作的肌肤,又亲自煮了好喝的茶汤:“放心,这些疙瘩洗过很快就能好了。” 我喝着热茶,心有余悸,只盘算着回斋舍后好好篦个头洗个澡,再把这一身衣服拿去统统烧掉。这时彤官端着糕点——方才为上山准备的干粮走进来。学正大人:“彤官,朱笔伺候。” 取来了朱笔,便让我把手伸出来:“手背给我。”于是将手心翻过去。 学正大人朱笔勾勾点点,从容描画,便在手背上描出了一朵细致小巧的花纹:“这叫虫隐符,是能驱赶虫害的符纹。你以后照着画一朵在肌肤上,任何蛇虫都会对你退避三舍的。” 我对着窗外的天光观察手上的符纹,一面在心中细细回溯笔画,还挺好看:“……这个真的有用吗?” “有用。” “这是……两片茶叶?倒着看又像一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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