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浇淋之后,炽烈的铜火只剩下一捧余温。 练星含如同一座雕像,双手双脚钉在铜台,血肉黏连,似乎都融进去。 他麻木的、模糊的视线里,多了一双小巧的、脂肉软厚的裸足,柔软的白绫裙似白水一样漫过脚背,而潮退之后,析出一枚枚晶莹剔透的小粒雪胆,它覆着一层肉桃色的甲面,色泽粉,略硬。 元幼平表面人畜无害,欢好之时却悍戾可怕,他不止一次在她这粉甲雪胆前昏迷过去,又在她脚边心悸醒来。 阴萝提起脚踝,轻轻拍了拍少年魔种的脸颊,如澎澎水声。 “喂。死了没有呀?” 她娇娇地问。 倏忽。 他抓住她的脚骨,往后狠狠一扯。 “嘭!” 阴萝摔了个屁股墩儿,仿佛都成了八瓣蛇,她只感到了疼,却并不畏惧,哪怕少年魔种抽开了他那一条鲜红发带,圈在她的颈前,勒得颈肉迭起风浪,他重重地喘气,眼珠猩红震颤,溢出一抹怨毒之色,“……去死,元幼平,你骗我,你骗我,你去死啊!!!” “呜,呜呜。” 从那幼嫩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哭腔。 “好痛,好痛,我的心好痛,要裂开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受……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练星含狠咬唇心,冰冷讥笑,“元幼平,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再也不会上当了! 阴萝睁开雾蒙蒙的水桃瞳,哭着哀叫,“好痛,真的,你的魔心,我吃下去后,日日灼烧我,它,它蛊惑我,要我,吃掉你,与你合二为一……对不起,我受不了这种疼痛跟引诱……呜呜,好痛,含儿,我好痛,你快摸摸我的心,是不是被撕扯碎了?” 说着,她嘴角溢出丝缕的乌暗血涎。 她……她竟然喊他含儿? “……元幼平!!!” 魔种哪里还记得起前一刻的怨恨,慌忙伸手进去,却只摸到颈环垂下来的一只玄武蝉,以及她那柔软烂漫的萝藦果实。 光滑,康健,根本没有半点伤口。 练星含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之后,抬头一看,果然那张哭脸挂着一抹捉弄的笑,他又羞又气,腿间又是一阵粘稠的温热。 他无措地微分双腿,睫毛湿漉漉的,咬着唇,说着一段羞辱他万分的话,“元幼平,我,我羊水破了,孩儿,是不是要,要从我身体钻出来了……” 分明,他恨她恨得入骨,可面对这种情况,仍是第一时间向她求救。 那小坏种挑了下眉,“那我接它们出来好啦。” 练星含:“……?什么?!元幼平,你别钻——” 银雪一般的白绫裙被她双手纷纷扬起,她摇着腰肢,爬着钻了进去。 少年魔种喉间溢出一声轻颤,耻骨都要被她碾碎了,在万民的众目睽睽下,她,她竟钻了进去,要为他接生?练星含掌心慌乱,罩住那一颗圆溜溜的后脑勺,心蝎起伏动荡,几乎要哭了,“不,不行的,元幼平,你不可以看!” 他膝盖拢紧,把她夹在半路。 他颤动得更厉害,没一会儿身后就全湿了,竟然是粉紫色的涎水,亮澄澄的,有一点甜腥的气味。 练星含怔了一怔。 这……这是什么? 阴萝则是爬了出来,脸颊同样沾染了桃粉,“怎么样,你没有怀蛇蛋蛋,是不是很失望哪?” “……没有……我没有怀孕……” 他眼睁睁看着高高的肚儿瘪了下去,粉紫涎水却越来越多,他双手拢着,仍从指缝流出去,惊恐无比,“孩儿,我的蝎儿,我的蝎儿呢?!”他又扑到阴萝的身边,神情狰狞可怖,最后弥漫出一股绝望,“是不是你把它们藏起来了?你快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元幼平!!!” 阴萝扶着他的脸,软软画着小圈,天真地问,“当初我登真那么多孩儿想要出生呢,你为什么不让它们出来呢?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蝎儿,所以无关紧要了是么?” “孩儿……元幼平……你还给我……” 他唇心惨白,喃喃自语。 “孩儿不怕,爹爹,爹爹在这!” 练星含半跪在地,一遍又一遍拢着粉紫色涎水,哪怕被铜壁擦破了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身后阴影已至。 阴萝的腰后浮现出四千万阴灵,鬼影重重,如连绵起伏的漆黑群山,将他围困其中。那一柄狭长的、闪烁着寒芒的幼平刀高举过他的头顶。 练星含似有所觉,他抱着一捧湿透的涎水,额心银月发出脆响,他惊颤着,浑身湿透地回头。 茫然的,无措的,像是野林里初次遇见猎人的香獐。 忘记了躲避。 他以为,那是可以相爱的同类。 她背着光,面容虚幻得模糊,仿佛镀上了一层凛凛圣光。 他恍惚地想起—— 啊。 我的意中人,她是……她是神女。 而我,而我,我是魔,是污秽,是罪不容恕的存在,是她刀下的一桩装裱盛世的功绩。 是经世传颂后的一则散漫笑谈。 仅此而已。 谁会在乎在这场劫难里,魔种是否柔肠百结,爱上了神女? “今祭魔种,献骨天下——开我仙朝纪元!”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那一日,那小王姬身披红长衣,手挟幼平刀,在烈烈天光下,劈开了他舅舅的头颅。 噗哧。 鲜血如莲开,溅了他满瞳。 原来那一刹那心瓣的颤动,是真的,是他经久欢喜的起始,只是他不敢认,以为那是憎厌。 练星含忽然暴起。 阴萝正要一脚踢开,却见他旋身,发梢的铃舌哗棱响动,雪颈辗转,寸寸吻过她的刀刃。 “噗哧——!!!” 又是一池血莲开败。 练星含缓缓坠落,却露出一个少年的快活微笑,“元幼平,我听话了,我乖乖听你的话,我不再祸世,我乖乖去死了,所以今日,大昏,喜酒……记得,要,要喂我喝……我要喝很多,很多……醉死了,再也,不醒来。” 其实他最想喝的是姑娘酒,当他姑娘出生的时候,为她煮上一锅甜酒,埋在池底,等她嫁人之际,再与亲朋同享这一份喜庆。 他想给他的神女,生一个康健活泼的王太女。 他们同坐高堂的那一日会是怎样的呢?他只要想想,便脸颊发热,无法自拔。 可他的神女手指捏着银亮白绫裙,呶呶地抱怨。 “啊,脏了呀。” 便拖过他的头颅,往他还算干净的脸颊擦拭着裙摆污血。 练星含的身体一点点变冷,视野一点点变暗。 很暗了。 他要看不清那条归路了。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少年魔种指尖浸血,颤颤挟住了那一块软裙。 “……元幼平……最后,最后,你抱抱我……抱抱我们……” 大暑日,蝉脆烈,风唤了我的名字,要把我永远留在昨日的身边。 我不惧死,也不惧暗,可是元幼平,你要抱一抱我,抱一抱我,像传说落幕那样,让我在你胸怀中间,像落雪芦花一样柔软睡去。 长梦里我为你跳着风舞,吹着芦笙,我们子孙满堂,喝着同一碗姑娘酒。 所以元幼平,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第61章 第二个火葬场 “元幼平……你抱抱我……抱抱我们……” 身后是卑微的哭求。 阴萝转过头, 迷惑歪头。 ? 我们? 都告诉这个狗杂种没有怀孕了,他是不是被她关得太久,做得傻掉啦? 焚烧过的镇星台沉成一片乌铜色, 天光漫漫投射下来, 地面覆着一层尚且温热的积水。 少年魔种侧躺在铜台边角, 颈侧血肉被利刃割开之后,还在轻微痉挛,不断地涌出猩红余血, 形成一副令人难忘的血墨画作。 他苍白阴惨的脸颊也贴着乌暗的地面, 光暗明显,青丝凌乱缠绕, 几缕被他黏在嘴里, 如血池沼泽里一丛丛无望的黑莲,朝着遥不可及的她,颤颤伸出了手, 白绫婚衫沾染着她那一片胭脂紫的浓稠蛇涎, 诡艳而凄美。 从他的发间,耳里, 领襟,袖袍,窸窸窣窣爬出一堆阴暗的小玩意儿。 紫蝎、红蛇、黑蜈蚣、青白蟾蜍、金守宫…… 无论是有脖子还是没脖子的, 都默契支棱起来, 瞅着她。 明明是那么一群阴暗生灵, 那小粒眼珠全是水叽叽的, 雾蒙蒙的, 活像是她抛妻弃子。 最坑蛇的是,那冰胆紫皇蝎硬起软甲, 远远瞧着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琵琶,前腹部却饱满异常,阴影重重沉坠下来,如同一串半熟的、果实累累的大葡萄,显然是又怀了一胎。 阴萝:“……” 脏话欲言又止。 而仔蝎们还未成年,列成一排,趴在孕父背上。 于是这一刻,仔蝎们同心协力,齐齐瞪圆了一双琥珀色的中眼,为她抛妻弃子的负心传奇又增添了一则有力的证据。 萝萝:“……” 看!我!干!什!么! 我蛇大猛女,还会跟你们这两指头都不够长的小紫蝎□□吗?! 那是你主人自己动情,让你们孕了的好不好! 我才不管你们这群丑东西! 练星含朝前顶着那张惹人怜爱的面孔,眼眸里的泪光更破碎得不成样子。 “元幼平……你过来……” 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此诀别情形,镇星台下的众人单是看一眼都受不了,他们都以为国中少君会网开一面—— 结果。 “好呀,你爬过来。” 阴萝是个极恶的神世帝姬,她冲着他勾了勾小指根,裙摆经过暴雨洗淋后,粘着她的小腿与脚踝,颇为天真邪恶,“你爬过来我就抱一抱你,亲一亲你,我让你舒服去死。” 哄魔种是什么? 不存在的。 上一上,演一演也就算了,如今他都死到临头了,半颗魔心哪怕是自爆,都不是她的对手,他还有什么价值可以利用的? 文武朝臣:“……” 好狠。 众人几乎不敢看那魔种惨烈的下场。 被囚禁王城,被欺骗假孕,被献祭天下,如今就连一个卑微恳求,都要被他们少主百般戏弄。 练星含单手紧紧箍着自己的脖颈,让血流的速度减慢,紫皇冰胆蝎则是托着仔蝎们,爬上了他的颈侧,一口咬住一管血脉,勉强止住了血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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