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雪诗踉踉跄跄往前走,背后的血河淌了一地,可他已感觉不到痛,眼里只有那一道娇矮袅娜的身影,她戴着一顶沧溟帝珠黑冠,后背裸空,披着一段长长的薄明霞纱,竟是绿翡翠的婚裙,好似梦中的景色,让他屏住了呼吸,竟也不敢唤她。 “你来了喔,路上很赶吗?” 她转头,口吻熟稔,仿佛他才是那个合契爱者。 “……嗯,来了。路,是有些赶。我,我给你摘了花。” 容雪诗有些慌,他捻了捻掌心,还是捏出了那一朵长欢花,像个腼腆无措的狐狸少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英勇心性,轻轻捧到她面前。 “蛇宝,裙裙,跟我回春山吧,葡萄,葡萄要熟了。” 阴萝接了过来,情花开得极玲珑可爱。 但她只是笑着,轻吻唇边,又随手抛到天际。 什么……? 容雪诗的妖瞳猛地震动,里头的水气近乎碎裂,他发疯要跑过去接住,被阴萝拦住了腰,他法力都耗尽,根本抵挡不了她,“你放开我,蛇宝你放开我,那花,那花经不得摔,它会碎的——” 他赤着眼尾桃心,哭声嘶哑,“它碎不起第二次!!!!” “我知道。” 阴萝扬唇,“可我就是要让它碎第二次,我的佛。” 她轻抚着他的脸,她曾经的最爱,指尖也在那一颗烧灼的桃心停留,“初见日我就说过,我佛,你成你的禁佛,我入我的合欢,你别再回头,也别再渡我,我等世代言出法随,现在又反悔什么呢?” 在小凤皇的紧迫盯梢下,阴萝转瞬收回了手,准备继续婚典。 曾经的妖狐圣君最不屑忠贞长情,如今他死死牵住了这一角即将属于别人的婚裙。 “蛇宝……裙裙,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们怎样利用我都好,但别这样扔我嘤呜。” 他不想成什么佛,成什么至高,他只想做一头快活的公狐狸,在春山里种满甜葡萄,酿酒,做甜糕,天气好时,他们会一起外出打猎,野鸡胸留给她,野鸡屁股留给他,他们还能下山,去吃她没吃到的第二碗糖芋苗。 他会泡一缸满满的糖醋蒜,是助情圣物,他会坏心眼勾着她要,或许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生一窝的狐狸蛇仔仔。 容雪诗身心都痛极,泪珠晶莹,淹过眼尾的小桃心,狐狸的哭腔娇嫩如婴童。 “嘤呜,裙裙,你疼一疼我。” 求你吻一吻我。 求你别把我丢在你不再过问的昨日。
第253章 最后修罗场 金阙天, 红寿宫。 狐狸娇嫩的啼哭声蔓延开来,饶是前来参宴祝贺的诸天宾客们,都难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尤其是那狐狸一次次去牵天道的婚裙, 被她一次次拂手跌开。 有女君咂舌。 “都, 都哭成这样, 帝主还能忍得住?” 新天降临,还是他们身边最熟悉的女姬,这让他们感觉又敬畏又怪异, 不好直呼天道之名, 只得以帝主称之。 本来他们还想称道主的,显得恭敬肃穆, 但这新天呢, 太过赫然艳煌,又威势极重,喜好华奢艳物, 权欲统御, 跟他们想象中清淡缥缈的仙主道君形象有很大的差别,不知不觉就成了执宰诸天权柄的众尊帝主。 再转回当前。 虽说龙凤婚典是天作之合, 但大部分尊者都是本世代出世的法则,他们不了解这位从二十万年前涉过光阴而来的圣族帝子,而他们见得更多的, 是这位永劫圣君为小天道三番四次犯下的情禁。 尤其是跟容雪诗同处于幽冥间世代的尊者们, 更觉这一幕解气又荒谬, 又隐隐生出对新天的惊惧。 谁能想到呢? 曾经威赫诸天的九尾狐帝, 他初初出世, 就天赋绝伦,把他们的风头压得半点不剩的, 更是心性狠绝,把他们逼得个个都上绝路,不是杀妻证道抢登大道,就是转投妖道求他庇佑,在他的指缝下艰难生存。 为了出头,且摆脱他的掌钳,各家妖孽天才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时的血衣妖帝又称如来屠禁,堪称他们的道途噩梦! 可万年之后,这诸天噩梦竟也做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狐儿,要靠一束花儿来讨他的意中人欢喜。 绝情大掌君素不怜感叹道,“葬花老鬼,你该瞑目了。” 他们跟容雪诗对抗多年,一直被他耍在掌心里,何曾见得他这番狼狈失意的模样? 最后一次,狐狸还要伸掌去钩阴萝的裙摆。 赤无伤忍无可忍从后头抱揽住她,更将阴萝的婚裙压得严严实实的,“男狐狸精,你适可而止!这是小爷的!以后也只能是小爷的!你碰都不能碰!” 小凤皇更是诛心,“她不要你,就是不要你,就算是你摘了一千朵,一万朵情花又有何用?小爷折一根凤凰枝就能博她高兴半天,你能吗?” “凤君好大的威势,这是欺我佛宫无人?” 梦春羽持着小浮屠天,佛火骤燃,劲丽的眉目也被染出几分厉色,而在他身后,漂浮着三座诸邪避退的莲花宝座,以及那乌泱泱的,根本数不清的,明光锃亮的光头们,将红寿宫挤得水泄不通。 宾客们都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也收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佛界一怒为情狐,还为他出动了百万光头抢婚团,难道是真的? “春羽天佛也是好大的威风,这是为徒儿讨爱不成,要欺负人家爱鸟啦?” 纵然阴萝被小凤皇抱着,娇娇袅袅的姿态,但谁又敢忽视这新天的赫威呢? 赤无伤捏了捏她的腰,“虽说你为我出头我很高兴,但小爷是凤凰,能不能换个威风点的称呼?就是那种听着就让人害怕的!” 阴萝从善如流,鼓了鼓软肉腮儿,“你们都不许欺我爱凤,天会生气的呀。” 赤无伤:“……”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是管他爹的呢,郑阴萝跟他是一国的,跟他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儿的,那他就很高兴! 赤无伤又蹭了蹭她。 “师父。” 而狐狸见此一幕,气若游丝,惨然回眸,“是菩疆无用,连累您损了英名。” 他多次皈依,又多次还俗,是圣陀天宫里不折不扣的奇葩,也招惹了诸多非议,而梦春羽这个领他进门的年轻师父,哪怕从佛皇坐到了天佛的至高尊位,但因为他这个深陷情爱的弟子,同样被世人非议万年。 他跟梦春羽都是同一个世代的,甚至因为他手段狠绝,比梦春羽出名更早,俩人像师徒,更像至交,跟郑夙的挚友关系又是不一样的。 他早该清楚,情性软弱,就容易被欺。 他还很不该,连累天宫、师父以及众同道为他背负骂名,让世人都以为,圣陀天宫养出的都是为爱不顾一切,说叛佛就叛佛的淫僧。 他容雪诗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师父,对不起,就让我最后再任性一回。” 容雪诗血发飞扬,往前走几步,又克制停在阴萝的三步之外。 望着她那水淋淋又绝情的稚艳眉眼,容雪诗割舍不得,隐忍压抑,决定折下最后一回骄傲,“我知道,我们之间对错难论,但只要你肯,今后我容雪诗绝不会违背你意志半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今日你若不给我,明日我就要不起了。” 赤无伤一听,又不由得攥紧阴萝的手,难免浮动起几分躁动。 怎么总是这么多的情敌! 怎么总是想要带郑阴萝私奔! 好在,赤无伤听见这小冤家冷酷无情的话语,“我的佛,我们最爱的那一年早就死去,你还在执迷不悟些什么呢?” 容雪诗一怔,很久,他才缓缓眨动浓密眼睫。 是啊,那一年,她极爱他,什么都肯给他,连钟情都是他专属的,她最依恋的郑夙都要排在他之后,纵然她对一些年轻俊俏的小天君动了动眉眼,但只要他撒一撒娇,九根尾巴抱着她滚一滚,她就什么都不想了。 胃口还很小,真是又娇又好哄。 他却自以为是的,为了救她的命数,决定按照那天命预言所说,取了她的根骨去给那救世神女,急切想替她摆脱必死的结局。 可他没问她,她要不要这种耻辱的苟活。 他总以为活着就是最好的,总以为她能在身边就是最好的,旁的总不重要。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的最爱就已死去,偏偏只有他还困在那一座相思门里,山崩水落后,草炙花也燃,偏偏只有他以为还能挽救。 “原来……如此。” 容雪诗喃喃着,他竟是一步又一步地,逆着光阴,倒退着脚步,出了婚典大宫,错过人潮,错过喜幛,错过无数零碎又熟悉的记忆后,那久违的天光从殿外淋瀑进来,从发尾爬到肩头,将他那一身淋淋血衣照得更加昏沉浓丽。 像爱者的喜服,更像不爱者的红袈裟。 这一瞬间,容雪诗又听到了他初初皈依的那日,那在他头顶响彻的亿万宝铃,他的归途竟然是一早也注定的。 “小僧懂了,小僧……再不会教施主为难的。” 他艰难地抬起手,拇指的指尖轻轻触碰,缓缓做起了施依印,那根挽着腰的冷香白狸毛沾了血污,早就掉在了地上,仿佛断尾的狐。 断的是九尾,他的情脉。 “——狐狸!” 施依印,又称皈依印,入者自去,再不回头。 梦春羽察觉到了什么,反而得了容雪诗一个笑,坦率的,明朗的,更像稚拙孩子般大笑着,又大哭着,眼泪颗颗灿亮晶莹,如朝霞前还未蒸发的露珠。 痛到极致,便是无知无觉。 “师父,春羽,我悟了,菩疆悟了,您当为我高兴,我今日圆满,您要高兴啊。” 容雪诗也翘起其他三根法指,皈依印即将凝成的前一刻,他就站在她这煌煌赫赫的婚典金宫之外,风掀红袍,艳相绝美,也笑容带泪地问她。 “蛇宝,我要解脱了,自由了,你也为我高兴吗?” 比起他还未曾经历过的二十万年后,他还是更喜欢二十万年前,因而他爱称她蛇宝更多过裙裙。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不要他了。 若我爱这有爱众生,爱你这无情天意,入这浮屠天门,你会高兴吗? “高兴着呢。”阴萝竟是比他还欢喜,她的新娘妆是极艳的,红润唇心不笑也俏,再用金粉饰了一只欢喜香水蝶,随着热气流出,唇角上扬,这欢喜香水蝶也仿佛活了般翩翩起舞,“到底是情分一场,你若能好,我当然快活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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