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回应他的只有无声。 熊熊烈火倒映在他深不可测的瞳仁里,火里的人渐渐被吞噬,随着浓烟飘散。 光越来越亮,越亮,他越退后,人藏在黑暗。 再见,望年,他的妻子。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一如当年祈求上天,虔诚恳恳。 “望年,如果可以,能不能再下凡一次找我?我等你回来,你不要腻我,我不关你了,我等你……” 熊熊燃烧的浓烟遮盖了她最后的容颜,他的心碎成四分五裂。 他舍不得烧掉她,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是他找不到别的办法留下她的痕迹。 “望年……” 火迅速吞没了她的肉身,吞掉他那颗千穿百孔的心。他无力地躺在那泥土上,掩面而泣,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临出门时,宋仰星急急忙忙跑去找谢景宸:“王爷,我师傅要回家了,我也要走了。” 谢景宸刚忙完公务回来,看到宋仰星背好行李:“你不留下?” “师傅没了师娘,肯定很伤心,我懂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等我长大来京城找你。” 七皇子同样背上包袱:“我也长大后回来找你,皇叔。” 谢景宸拉住谢永齐的后衣领:“你路上小心,永齐不去。” “不,我要去的。”谢永齐奋力挣扎。 “来人,把七皇子送回宫里。” “皇叔,我不要……宋仰星,你别走啊,有本事留下来……”谢永齐被谢安拖走,鬼哭狼嚎地大叫。 天高云淡,烈阳高悬空中,楼玉树出神地驾着马车,车轱辘碾过一大石头,颠簸地晃了一大下,把马车里面的祖父与宋仰星差点摔得四仰八叉。 “小树,祖父来赶马车,祖父年轻时赶过。”祖父心有余悸地朝着车门外的楼玉树喊道。 “没事,祖父,你坐好。”楼玉树声音清越,听着心情很好。 祖父心事重重地坐回原来的位置,看了一样垂眸不说话的小少年,却见少年捂住嘴巴不肯说。 不远处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楼玉树安然地眺望着眼前的人,正是皇帝与萧听等人。 萧听叹气道:“你当真把望年烧了?好狠的心啊。” 楼玉树没理他,冷冽的眼眸自然从萧听移开,定格在与他几分相似的皇帝身上。 皇帝缓缓走来,打了一肚子的稿子,却不知从何说起,便温声道:“你有何想要的吗?” “我要谢永英死。”楼玉树只觉自己当时下毒还不够狠,听闻萧听还治好了谢永英那个胖子,让他很不爽。 皇帝脸色一变,讪然道:“还有呢?” “我要谢永扬死。” 皇帝蹙眉问:“能不能换一个跟你有关的?” “不需要。”楼玉树冷然拒绝,没心情同他上演不知真假的父子情。 “玉树,你若心情好点就回京城,朕会时刻等你回来。” “不必,楼晴是我杀的,你恨我吧。”楼玉树扬起马鞭,尘土满天飞起,决绝地动身出发。 望年说他不是,那他一定不是,他会乖乖听神仙的话。 萧听眺目看他远去的背影:“被伤透了。” “那个说不爱他的女子吗?”皇帝问道。 “不爱吗?”萧听囔囔自语,想着望年宁可被锁,也要跟随楼玉树,嗤笑地回道,“怎么可能不爱?爱惨了。”
第113章 老院子 晚上,他们客宿小镇,爷孙三人住一房两床,宋仰星不敢跟楼玉树一块睡,抱着亲切近人的祖父:“祖爷爷,我想跟你睡。” 楼玉树冷冰冰警告他:“你晚上最好不许碰到我祖父。” “祖爷爷,你看看师傅,就知道凶我。” 楼玉树蹙眉地瞟向宋仰星,踌躇了片刻,走出去给他们买吃。 就近的街边喧闹繁华,他走神地买了几样吃食,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旁边正在买发饰的摊子。 金钗玉簪上的玉石在风中摇出好听的声音。 他漠然地路过,假装没看到。 晚上躺在床上,身侧是望年的骨灰。脑海里浮现出白天看到发饰,想着它们摇晃的弧线,想着它们戴在望年发髻上的模样,他兀自坐起身,大半夜开门离开房间,站在已经无人小摊摊位上等待。 阒然无人的街边,月光洒下清冷的银光,他像一尊一声不吭的雕像,静静地等待老板到来。夜风吹过,只有他的墨发与月白色的锦袍猎猎飞扬。 隔天,街边渐渐热闹,老板姗姗来迟,第一次有人来等他店铺开门。 “公子,是要买给心上人吗?我们都是最新货,全州独一无二的。” “这些我全部都要。”他指了指几个金灿精致的女子发饰,全是华丽夸张的做工。 “公子真贴心,收到这些的发饰的女子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真的吗?”他喃喃自语,冷然的脸上微微浮现笑容。 给了钱后,他将首饰捧在怀里,满眼期待迈出店铺,但那些欢心很快淹没在颓然与悲痛里。 “不会,她只会说不够贵重。”楼玉树涩然哑笑,捏着坚硬的金钗玉簪,久久迈不出脚步。 他在骨灰罐子外缚绑了一条绳子,将珠宝金钗插在绳子上,装饰风格尤为浮夸。 再如何装扮都是不是她。 祖父察觉他盯着骨灰罐发呆了一整天,知道他心情不好,特地去客店厨房给他做了一碗面,热腾腾地端到他面前。 “小树,吃点吧。” 楼玉树讷讷地回神,脸上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香。” 祖父坐在他面前,静静地陪伴他吃完一碗面,犹豫在嘴边的安慰话说不出口。 “回去后,骨灰埋起来吧。”祖父低声地劝慰他。 楼玉树装得没听到,垂首张嘴咬了一小口面,转移话题地说:“面好吃。” “祖父以后经常给你做。”祖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 他们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回到村庄。楼玉树自从灭了灵武后,便雇村里人打扫破旧的老院子,每年都会回来住上几天。 村里老人太久没见祖父与楼玉树,纷纷热情地前来探望,拉着祖父讲话,唠唠家常。 祖父太久没回到这里,眼眶里红红,跟他同辈的人早已经不在,激动地拉着村里的小辈寒暄诉说这些年的变化,老院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目光触及到祖父开心的模样,楼玉树微微地笑了笑,又黯然地走去柴房收拾,晚上将就给宋仰星睡一觉。以后再把房子建好一点,祖父睡着舒服。 宋仰星跑来帮忙:“师傅,别这么随便扫啊,你要睡这里的,晚上我跟祖爷爷睡。” “滚!” “祖爷爷说要给我讲故事的。” “滚!”楼玉树漠然地呵斥他,真想把他赶出去。 宋仰星在楼玉树面前虽然依旧没有眼力见,但十分恐惧楼玉树。 他以为师傅不在乎师娘的死,毕竟师傅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酷模样,除了祖爷爷,其他人一概不会客气。 可自从偷看到师傅晚上躺在床上偷哭时,他开始观察师傅的一举一动。 还是让师傅一个人睡吧,晚上还能尽情哭,没人打扰。 师傅真的好爱好爱师娘。 想到这,宋仰星不禁难受地落泪。 “你哭什么?”楼玉树冷冰冰地问他。 “我……”宋仰星擦了擦眼泪,嗫嚅地应道,“师傅,我想家了。” 楼玉树横眉冷目凝视他片刻,认真地收拾柴房里的东西:“没用,让你。” “师傅……”宋仰星感动地冲过去抱住楼玉树,“师傅你真好。” “滚!” 待宾客散尽,祖父走到柴房,帮他们收拾。 宋仰星拉着祖父坐在小凳子上:“你坐,我跟师傅收拾就行。” 祖父哪还坐得住,朗声笑道:“我身子骨还硬朗。” 三人一起将杂乱的柴房收拾得干净整洁,村里的人搬了一张床进来,正正摆在里面,只是屋顶有些漏风。 楼玉树从外面拖了一大摞稻草,纵身一跃而上,吓得祖父一愣一愣的。 祖父仰着头,惊恐地瞪大眸子:“你小心点,小树,别摔了。” “祖父,我没事。” 想着之后会叫人修理房子,他简单地铺了一层稻草。 楼玉树要下屋檐,祖父连连叫道:“你等着,我给你找梯子,小树,你别摔了。” 祖父慌里慌张的,迈腿跑了没几步,楼玉树来到他身后。 “祖父,我下来了。” 祖父震惊地打量他身体完好无损,又看看高耸的屋顶,感叹道:“好……好厉害。” 他的小树上天入地,武力高强,好厉害。 晚上,楼玉树与宋仰星一人抱着一团被子坐在祖父身边,静静地聆听祖父讲胡编乱扯的故事。 小时候觉得很有趣,现在听来全是胡诌,只有宋仰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入睡。 看到祖父在眼前生龙活虎的,坐在儿时的房间,楼玉树油然地萌发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昏暗的夜灯下,他拉着祖父那被镰刀划出疤痕的手指,细细摩挲,认真描绘。 “好疼对不对?”他的眼眶湿润了,忽地哑声地问祖父。 当初怪他,要不是他想要阿娘,要不是他做得不够好,祖父不用遭罪,望年也不会有事,一切归咎于他的错。 该死的应该是他才对。 等祖父百年之后,他尽完孝道之时,他会随祖父而去,再也不来这痛苦的人间。 他想去找望年,哪怕变成孤魂野鬼,缠着她也好。 祖父低声安慰他:“都过去了,一场梦罢了。” “好疼的梦,祖父,那是梦,可我醒来还是疼的。”他靠在祖父肩膀上,像儿时那般紧紧地抱住祖父,心被人捏碎了,灵魂被抽干,哽咽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我总是很难过?” “因为苦难跟着你一起长大,只要你长得比苦难大,苦难打不败你。” 楼玉树靠在祖父身上,空虚的心逐渐安然平静,然而有股浓浓的悲伤凝聚心里,在心里刻下重重的伤疤,又痒又疼。 他想,他已经被苦难打败了,这一辈都好不了。
第114章 我好想你 “小树乖乖,祖父明天给你做枣泥酥吃。”祖父轻轻地拍拍他的脑袋,轻声安慰他,“要不祖父陪你喝点酒,你长大了,喝点小酒,心情会好点,你祖母离开时,我喝了好几斤,把你饿了两天。” 楼玉树苦笑一声,疑惑地看着祖父颤颤巍巍地床下掏出一瓶珍藏多年的酒。 “没想到还藏着,今儿个痛快畅饮一杯,安心睡个好觉。”祖父给他倒了一杯酒,劝他喝酒助眠。 他经常发现楼玉树大半夜没睡觉,偷偷哭泣,心里担心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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