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岑姣伸手撑在身侧,勉强稳住了身形。 岑姣能够感受到岑祖略有些悲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咽了一口口水,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如果你想要活着离开,要遭受比这艰难数倍的痛苦。”岑祖的声音顿了顿,她望着岑姣,声音略有些悠长,“刚刚那一点,不过是九牛一毛,岑姣,你当真能够承受得住吗?” 岑祖声音落下的瞬间,她抬手缓缓推向岑姣的脑袋,她眼眸中的悲悯神色愈发浓厚了,“岑姣,刚刚的痛苦于你而言,已经难以忍受了。” 岑姣咳嗽了一声,她撑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只是她仍旧是缓缓站起身,岑姣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鲜红的血将发白的唇染红,显得有几分艳丽。 “总要试试。”岑姣开口道,她看着岑祖,声音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受不了了再死,总好过临死那一刻后悔。” ****** 想要活着离开这里,需要岑姣剥离出一部分血肉。 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天方夜谭,是痴人说梦,可是对于岑人而言,只要能够忍受那莫大的痛苦,那么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实现。 想要剥离出一部分血肉,需要将全身的骨肉泡软。 这一步,倒也不算疼,在岑祖准备出来的那口井里,岑姣有些忘记了自己究竟泡了多久。 只知道砖缝之间,从无到有长出了苔藓。 时间久了,岑姣觉得自己是从这水里生长出来的女鬼,湿漉漉的,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已经弥漫着一股水汽。 疼倒是不疼,就是骨缝之间,都是刺骨的冷。 像是将淬火的东西猛地置入冰窖之中,滋滋往外冒着凉意。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加更多的冰,潮湿与寒意几乎将岑姣浸透了。 可这,也仅仅是开始。 泡过水后,人会被吊起,就吊在那棵绿了半截的大树上,在这个地方,没有阳光也没有风,可被吊在枝干上,岑姣仍旧觉得自己被吹得没了半条命。 只是她越虚弱,面前的那棵长生树,便多了一截绿意。 听岑祖说,只要这棵树绿到顶,那么事情就成了七八成。 岑姣一天天地虚弱下去。 只是相应地,那棵岑祖口中的长生树,一天绿过一天。 因为身体上的虚弱,岑姣有些没有办法仔细计算时间的流逝。 她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到那天岑祖将她从树上放下来时,岑姣已经记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她平躺在树下,有些倦怠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高树,那绿已经蔓延至树冠,在这白色苍茫中,这抹绿,成了最抓眼的存在。 岑姣盯着那抹绿好一会儿,才转眸看向身侧的岑祖。 岑祖盘腿在岑姣身侧坐下,面前的人瘦了很多,脸上没什么血色,这让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岑姣比岑祖预想得更能坚持。 在水里泡着的那段时间,比起生理上的痛苦更令人难以承受。 岑姣必须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被剥离,她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当昏迷的时间变长,清醒的时间变短后。 人的心气儿也会随之被一点点地磨灭,岑祖本以为岑姣撑不下去的,没想到,面前的人和最初那天比起来,没有半点不同,至多看着憔悴了许多。 只是,现在开始,岑姣才真正意义上的要去忍受身体上的疼痛。 经过这些天的浸泡,岑祖手里的刀划过岑姣皮肤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阻碍。 岑姣是清醒着的,她垂眸去看自己的腿。 一道狭长的伤口随着岑祖的动作出现——没有血涌出来。 伤口处的皮肉微微外翻,近乎透明,若是只看伤口处,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属于人的皮肉。 疼痛也并非一开始就感受到的。 起初,只是微微地痒和麻,像是有什么在伤口处舞蹈一样。 再之后,才是细细密密地疼。 只是那疼痛尚且可以忍受,岑姣这些年,受过不少伤,这点疼于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值得一说的事情。 直到—— 直到岑祖手中的匕首微顿。 岑祖也好,岑姣也好,同时感受到匕首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被泡了这么多天又吊了这么多天,岑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许转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匕首撞上的是什么。 那是她的骨头。 是一截坚硬的小腿骨。 岑姣清楚地感受着自己的骨肉被一点点地分离。 她平躺着,没有再看。 耳边,只有滋啦滋啦的声音。 岑姣看着上方,脑子里忽然闪过庖丁解牛这四个字。 滋啦—— 有什么贴着她的皮肉轻轻一划。 那依附在骨头上的皮肉就被轻而易举地分离。 滋啦滋啦。 疼痛终于将岑姣一整个吞没,犹如忽然涨起的潮水。 岑姣疼得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尖,不让自己喊出【不然杀了我吧。】【我不干了。】诸如此类的话。 到最后的时候,岑姣感受到岑祖抬手在她腿上重重一按。 那是没有办法描述的疼,岑姣感觉有腥咸味在她口腔中弥漫开来,魂魄仿佛置身于无尽的白中,那白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直至吞没岑姣的整个世界。 死了算了。 岑姣想,果然,想要活着,比死要艰难,要痛苦百倍。 只是好在,这也是最后了。 岑祖往岑姣口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岑姣泛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好像随时会死去的人,在这时,被注入了一线生机。 岑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岑祖坐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听到呼吸声变重,抬眼朝着岑姣看了过来,“你醒了。” “还要做些什么?”岑姣开口问道,只是声音沙哑,像是被汗水浸泡太久而失去了原本的声音一般。 岑祖的目光在岑姣脸上落定,她看着面前的人,笑了笑,“我剥离了你的一部分骨头和皮肉,这些,可以代替你继续填补上下的通道。” “现在,就只剩那些魂魄了。”岑祖看着岑姣,她声音微顿,“原本你作为最好的祭品,能够让我借助山峰的力量,将所有的魂魄送离,可若是你不死,我的力量不足以……” “不对。”岑姣哑着嗓音开口,她盯着面前的人,双手撑在身侧,让自己勉力坐直了身子,“岑祖,一个死人,怎么能称得上最好的祭品呢?” 岑祖微微一愣,她盯着面前的人,一秒两秒,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丝笑意。 而岑姣的声音,则是在这时继续响起,她继续着自己刚刚的话,“一个活着的祭品,难道不比一个死去的祭品好上千百倍?” 岑祖低低哈了一声,她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才半低下头,有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错,一个活着的你,才是最好的祭品。” 只见岑祖缓缓站起身。 岑姣眸光轻闪,面前的人一直是略有些模糊的,像是被一团光笼罩着,叫人不大看得清她的全貌。 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却变得十分清晰。 仍旧有光落在她的身上,那光将岑姣面前的人衬托得愈发高洁,仿若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走出来的神祇。 岑姣知道,那是岑祖的力量在一点点地充盈,只有她的力量一点点地回到身体中,她的外貌才会愈发清晰。 岑祖停下了步子,她垂眸看着岑姣,“可你成为活着的祭品,需要同我一起背负那些痛苦。” 岑姣笑了笑,“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只是现在,比起逃避那些痛苦,我更希望我能够活着。” 岑祖叹了一口气,她蹲下身子,抬手握住了岑姣的手掌,“能够见到你,我很开心。” “你离开后,算不上是岑人了,你的力量不会像从前那样强盛,你醒过来后,每年的同一时间,都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那是幽魂凝聚出的苦痛。”岑祖盯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悠悠,似是在感慨,“但你还活着。” 是啊,照理说,自己应该是个死人了才是。 岑姣眸光也闪了闪,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有了一丝生的希望,这从老天爷手里偷来的机会,总要付出一点什么才让人安心。 岑祖俯身,抱住了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长者对于晚辈的拥抱,她活了太久太久,也一个人太久太久。 岑姣的出现,让她久违地想起了从前作为人的那段时间。 所有的岑人,对于岑祖而言,都是自己的孩子。 这里面,自然包括岑姣。 岑祖松开了手,她抬手在岑姣的后脖子上轻轻按了按,“回去吧。”她说,“岑姣,你已经做到了作为岑人需要做的事情,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了。” ****** 岑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脸上的痒意惹醒的。 她有些费劲地眨了眨眼,半晌才睁开眼,细细密密的雨落在了岑姣的身上,山里泥土,青草的味道涌入岑姣的肺里。 岑姣用两分钟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在山里,岑姣直觉,自己应该是在黔州的那些成片的高山里。 如果是之前,岑姣当然不会觉得担忧,将她放进怎样的山里,她都能好端端,活生生地走出去。 可是现在…… 岑姣的呼吸微顿,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双腿。 虽说岑祖说过,她身体里被剥离的骨头等上一段时间会长出来,可是现在,岑姣显然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 也就是说。 岑姣现在双腿断了,在没有人烟,身上没有东西的深山里,还下着雨—— 岑姣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冷。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平躺下去。 虽说力量不如从前,但是控制一些小虫飞鸟总还是可以的。 阿水每天都要进山采野菜菌子。 那些野菜菌子,会被村里的叔伯带出去,换些钱回来,那些钱能让自己病弱的母亲活下来。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阿水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排小鸟飞在她的头顶。 身边也是,各种各样的虫子,总是特别的多。 等阿水坐在树下休息的时候,一只小鸟落在了阿水的肩上,那只小鸟低下头,用鸟喙轻轻碰着阿水的肩膀。 “你想让我去哪里吗?”阿水有些奇怪。 谁料那只小鸟又飞了起来,在阿水面前转了几圈,像是想要领着阿水去什么地方一样。 阿水虽有些害怕,可看面前的小鸟毛茸茸的一团,一双眼睛豆子一样黑漆漆的,便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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