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现在,岑姣回忆起那些事情,体会不到当时的情绪了,可她记得那时的情绪。 后来,她对肖舒城近乎决裂的态度,是因为岑姣发现肖舒城是带着秘密接近自己的,那秘密与自己有关。 岑姣对那秘密感到厌烦,对脚下的深山峡谷感到抗拒,是以对执拗着非要进山的肖舒城也产生了恨意。 那恨意并不浓烈,却让岑姣不为肖舒城的死去感到伤心,让岑姣不想去探究肖舒城为什么死去。 活该不是吗?岑姣那时候这样想。 她那样言辞恳切地劝过,可肖舒城仍旧要去送死,她又能怎么办呢? “我不怕你们!”岑姣突然抬头,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可怜极了,可面上却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 只见岑姣站起身,她看向前方,对着不知是什么人,厉声且坚定地重复道,“我不怕你们!” “姣姣。”有人喊她。 是肖舒城的声音,只是比起刚刚的,没那么吵闹,反倒和从前一样,温和平淡。 岑姣回头,她看见了肖舒城。 和不远处,那个被吊起来的肖舒城不一样,面前肖舒城的鬼魂,并不属于恶鬼的范畴。 他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平易近人,一双眼睛看向岑姣时,包含着缱绻浓厚的爱意。 岑姣抿了抿唇,她盯着面前的肖舒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张帆是谁?” 站在岑姣面前的肖舒城听到这个的问题,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他抬眼看着岑姣,那双好看温柔的眼睛里,竟是写满了遗憾和惆怅,“这么久没见,怎么开口就是问别的人。” 岑姣没应声,她微微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将肖舒城盯着。 肖舒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微微侧过身,“过去些说吧,对着那个……” 肖舒城的视线上移,岑姣跟着看过去。 山壁上挂着的,属于肖舒城的半截身子还在撞着山壁。 “我有些提不起劲儿,腿软,说不出话来。”肖舒城笑道,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甚至还能说上一个算不上笑话的笑话。 岑姣眉心皱成了川字。 这和她原先和桑寻预想的并不一样。 在她们的预想里,岑姣遇见的,该是肖舒城一口怨气形成的恶鬼,怎么着也有一场恶战。 岑姣还让桑寻放心,就算是肖舒城怨气所化的恶鬼,她也不会有半分手软。 可是现在,鬼的确是有一个,可怎么也算不上恶鬼。 肖舒城走向了树荫。 岑姣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抬脚跟了上去。 前方的肖舒城,轮廓已经有些模糊了,如果不细看,几乎分不出他本身和周围光晕的分界。 岑姣知道,那是消散的征兆。 肖舒城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见岑姣还站着,他拍了拍自己身侧,“坐下说。” 岑姣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不记得了。”肖舒城悠悠叹了一口气。 “什么?” “我说张帆,我不记得了。”肖舒城苦笑着摇了摇头,“听你提起他,我觉得熟悉,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张帆应该是我的朋友。” “可他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会成为我的朋友……”肖舒城顿了顿,他偏头看向岑姣,轻轻摇了摇头,“我都不记得了。” “姣姣,我给你寄过一张明信片……” 岑姣吸了吸鼻子,“上面让我来救你,我记得。” 肖舒城看着岑姣的侧脸愣了愣,“我不想写的,可他们逼我……” 听到肖舒城的话,岑姣幅度极大地转头看向了肖舒城,她有些讶然,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肖舒城并没有注意到岑姣略显得有些僵硬的视线,他低声道,“他们逼着我,写了求救的明信片寄给你。” “他们……是什么人?”岑姣觉得自己的舌根被冻住了,许久才低声问道。 肖舒城的目光有些放空,似是在思考岑姣的问题。 过了许久,他才苦笑一声道,“姣姣,我不知道,他们把我绑走,关了很久很久。”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每次有人来找我的时候,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很少和我交谈,我与他们的接触,几乎只有每天来给我送饭的时候。”肖舒城顿了顿,“只是,我观察下来,他们像是与社会脱节的山民。关押我的那个房间里,贴着上个世纪的海报,我也有看到收音机,是特别老旧的款式……” 岑姣觉得肖舒城的话像是一根又一根的毛线。 现在,那些毛线团在一起,打成了死结后又团成了团,怎么都理不清楚。 肖舒城仍旧在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 “姣姣,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肖舒城的声音压低,他悠悠叹了一口气,“那些人给我送来的食物里,多数时候加了药,我吃过之后,便会昏睡过去。” “所以,我在山里失踪,是多久前的事儿了?” “两年……”岑姣顿了顿,她动了动僵硬的舌根,“两年多了。” 肖舒城面上有些怅然,“竟然这么久了。看来我被绑的这段时间,很多时候,都是一昏就过了三五天。” 他没有继续感叹下去,而是继续告诉岑姣这段时间的事情。 “那些人和我有过交谈,多数是问我外面的一切。”肖舒城皱了皱眉,他又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可是他们有上个世纪的东西,照理来说,如果想,他们不该是那样的,只能解释成他们自己避免与社会接触……” “可是他们避免与社会接触,在和我的交谈中,却又表现了莫大的兴趣。”肖舒城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想明白,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抓走,直到不久前……”肖舒城深吸了一口气,“关着我的地方,好像出了事儿,我听到了骚动和响声……” 岑姣看着肖舒城的眼睛,从那双总是温情的眼睛里,岑姣看出了恐惧。 “那场骚乱持续了好几天。”肖舒城道,“我被造成骚乱的人趁乱带走了。” “那群人同样穿黑色斗篷,只是他们的斗篷上绣有白线。”肖舒城微微皱眉,似是在回忆,“他们逼我给你写下求救信。” “姣姣,我听你说起过,你在小时候是进过这片大山的。”肖舒城看向身侧的人,他语气中多了些疑惑,“你在山里,遇到过什么人吗?像我刚刚提起的,那么奇怪的人。” 岑姣想说话,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地看着肖舒城。 而肖舒城似乎也没有想要从岑姣这儿听到什么,他回过头,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带走我之后,我被看管得更严了,不再有人和我交流,就连每天的食物,都是从窗户丢进来,直到……” “直到不久前。”肖舒城对于时间的把控似是不大准确了,他对于时间的描述只剩不久,之前,这种有些含糊的描述。“他们将我带出了屋子,我……” “我……”肖舒城的身影更模糊了,岑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捞住他,可是却忘了,现在的他们,都只是一抹虚影,又怎么能触碰到彼此呢。 “姣姣……”肖舒城的面容开始扭曲,他的皮肤像是化作了水一般,缓缓淌了下来,露出了空荡荡的眼眶,头骨。 肖舒城在岑姣面前成了一具骇人的鬼影。 岑姣握紧了手中的簪子,那是她一开始打算用来送肖舒城最后一程的东西,可是现在,她握紧了簪子,却久久没有动作。 她看见面前的鬼影口腔中的骨骼重重撞在一起。 “姣姣,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肖舒城的声音里混杂有卡卡声,空荡荡的眼眶似有血泪落了下来,“你为什么没来救我,任由我被他们砍作两截呢?” “因为……”岑姣眼前一片朦胧,她咬着牙,声音从唇边溢出,带有些许不解,“因为你在两年前就死了啊。” “我……我替你点的长明灯,两年前就灭了。” “你又怎么会活到前段时间给我寄明信片呢?!”
第33章 - 岑姣的话,仿若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峡谷上方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只是肖舒城身上的变化还在继续,他脸上的,从两个空洞眼眶流出来的血泪像是一个漩涡,一点一点地扩大,那深红色的漩涡像是凭空出现在峡谷中的漩涡,要将周围的一切吞没,自然也包括岑姣。 岑姣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她整个人快速后退。 可是肖舒城——姑且仍旧将那东西称作肖舒城,那东西的速度更快,动作间几乎卷起了周遭的枯叶,而那些本十分脆弱的枯叶,在那一瞬间也化作了足以杀死岑姣的利器直冲而来。 倘若还是个人形,岑姣还能分辨出哪里是死穴。 可现在,这一团肉泥一样的东西,像是飞速转动的球朝着自己而来,她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电光石火间,岑姣瞥见了身后仍挂着的,轻轻晃动着的半截属于肖舒城的身体。 她索性整个人转过身去,不去看身后那团东西,反倒是冲着那半截尸体跑去。 扣住山壁上的凸起往上爬。 刚刚爬了两步,岑姣心中便一凉,太慢了,这样的速度,不等她爬到一半,那团东西已经将自己吞进去了。 抬眼看了看自己同绳子的距离,岑姣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整个腹部贴紧了山壁,整个人好似游墙的壁虎,快速朝着那截身子扭了过去。 不知为何,岑姣重新拥有了痛感。腹部传来阵阵疼痛感,岑姣长吁了一口气,手臂猛地发力,她扑向那根绳子,牢牢抓住。 绳下吊着的半截尸体,随着岑姣的动作,晃动的幅度稍大了些。 岑姣的脸,正对上了肖舒城的脸。 尸体的状态,似是为了证明刚刚肖舒城所说的话并非假话,毕竟一个死了两年的人,尸体在湿度这样高的峡谷里,不说已经变成一具白骨,怎么也已经腐烂得七七八八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只是面色有些铁青,丝毫没有腐烂的痕迹呢。 那截捆着肖舒城尸体的绳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牢靠却也粗糙磨手。 岑姣一时不知道是腹部的疼痛更明显,还是手掌当中的刺痛更难令人忍受。 只是现在,她必须死死拉住这截身子不松手,至少在她想到更好的方法之前。 岑姣的呼吸声重了些,她抬眸看向前方那团肉泥一样的东西。 不出她所料,那团东西在靠近肖舒城的尸体后,动作就变得缓慢,像是有些害怕,迟疑着不敢上前。 岑姣盯着那团肉泥,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压低了声音,“肖舒城,帮我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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