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析伝一走,小院算是彻底清静了下来。 走? 书析伝说他有恨,他确实是有的,也属实是放不下,可他如今在皇宫内无牵无挂,孑然一人,也该走了。 夜幕至深时,天边弦月笼罩于浓雾之间,少许清明泄出的只有冷峭。 戚沢从院中的梨花树下挖出两具骸骨。 尸骨已被侵蚀得看不清面容了,却也能从骨架看出是一名女子和七八岁幼童,幼童尸首较新,因是冬日的缘故,还未完全蚀化为枯骨,在森月下,那张满布诡异与扭曲的脸尤为瘆人。 他是有位妹妹的,并未养在他身边,而是一位位份低微的嫔妃身下,前两月惨死于九公主,也正是太子和戚若风的胞妹手中。 宫中妃嫔和公主死后,会入妃陵和黄陵的,但他的生母和妹妹人微言轻,将会同那些死去的宫女太监一样,拉入火场焚烧,又或是乱葬岗。 好在她们无足轻重,连个搭把手收尸的人都没有,只叫他自行拖去火场烧为灰烬,他幼时不舍母妃,前些时日也不舍妹妹,就将人埋在了树下。 他朝尸身虔诚跪拜,而后从骸骨的手腕处取下沾满泥点的破旧手链。 手链样式老旧,上头却有几颗细碎的银器,算不上值钱,但相较于一贫如洗的他,自然弥足珍贵。 这是母妃当年的随身之物,是属于她的,也是她能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他当年没收下,随尸身一起葬了。 他又从两具骸骨各取下一截小骨,再将尸骨埋藏回土里。 ----
第100章 长夜难明 == 恰逢新春,上岐皇帝喜欢热闹,外加近些时日气色康健(颇有回光返照之兆),便着太子在御庭大操大办。 声势之浩大,以至宋弋清所到之处,皆是手捧红帛的宫女内侍,树影斑驳间也张灯结彩,还未至夜幕,便已然是红灯弦乐景象,满宫喧嚣。 宋弋清今日也被师父唠叨着换了一身带红的夹袄,说是图一喜庆,讨个吉利。 就连书祈珒,平日里大多只着天蓝色布料的人,都被书寻央着哄着,沾了点红帛。 她本就生得白如凝脂美玉,平日着装素来喜青色,多了几分清冷谪仙的脱沉之姿,跟寡淡而不失韵味的水墨一般,如今更是稠丽如寇丹糜画,更具魅惑人心的摄魂感。 书寻这些时日被皇帝差遣来磋磨去,那本精神矍铄的面容,已然可见疲态:“皇城今日热闹,你就好好在外游玩,也不必回来了,找间客栈等着我们就是。” 宋弋清霎时乍见喜色,竟觉得还有这种好事儿:“真的?” 她在这皇宫闷头闷脑月余,早已如同那樊笼之中的囚鸟,被折了翅,处处受约束,怎都不自在,想不到今日,师父竟会应允她在外留宿。 “今日一过,就是新春,九州之内,邪灵作祟之处多不胜数,总不该一直耽搁在这儿的,也该向上岐皇帝辞行了。” 皇城之内,有十万禁军,外加上岐一些精通道法的修者,这些人都乐意为皇帝驱使。 一听将要辞行,宋弋清乐不思蜀,吟吟笑意挂脸,娇美生气,灵动生姿。 那岂不是,戚沢也能早日离开这儿了? “呐。”书寻递过来一小包红封,眉飞眼笑得慈爱祥和。 宋弋清也上道儿,忙心领神会,举手作揖状,拜了三下,虔诚又恭顺。 “新年伊始,恭祝师父体侯益健,青山依旧,万事顺遂,祥云添花,罄无不宜,受天百禄,择日飞升。” 这些话宋弋清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冒出来了,哄得书寻更是满布细纹的脸堆笑,心甘情愿送出银钱。 得了书寻的,宋弋清自然又明目张胆朝书祈珒摊手要:“师兄,你也是,新春大吉,心想事成,欣然自——” “行了,再不走宫门落钥后就只能翻墙了。” 也就平日有事相求时,宋弋清才唤书祈珒一声师兄,不然以宋弋清的脾性,对书祈珒都是直呼其名的。 尊崇虽有,但不多。 书祈珒冷凛着眉眼,情绪不咸不淡,掏给了宋弋清一个鼓鼓的红封,瞧着不像是银钱,倒像是什么柔软之物。 书析伝倒是乐意双手奉上,也笑脸相迎:“万事顺遂。” 宋弋清是几人中最小的,季春朔日才是她十八岁生辰,自然能得三人偏爱。 拿了好处,宋弋清自然是免不了一番祝词的,忙在书析伝耳边侃侃一箩筐,书析伝也不嫌她絮叨。 书寻自然也不会少了书祈珒和书析伝, 临分别前,书析伝又偷偷给宋弋清塞了一个绣着长春花的荷包,依着掂在手中份量,估摸着怎么也有十几两银子。 巨款?! “不用的,我才拿了——” “皇城内事事都要花销挥霍,我和师叔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出来,你就耐着性子等着,也别……”苛待了自己。 “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人刚转身,书析伝又忙扯住宋弋清的袖口,递过搭在自己臂弯中的大氅。 宋弋清恍然,忙接过。 目送人步伐轻盈的出了宫门,还朝他挥手,书析伝也忙挥手告别。 皇宫设宴,各宫忙得焦头烂额,但守卫宫门的侍卫却乐得清闲,不时勾肩搭背攀谈闲聊,松散得全然无半分当值的戒备。 戚沢在皇宫多年,摸索出了一条能出皇宫的道儿,只要趁守卫不注意,就有机会能出宫门,就是过程不雅些,钻洞。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参加筵席。 宫廷御宴盛况空前绝后,筵席上的珍馐美馔如流水一般,奇珍异宝、和璧隋珠的礼品琳琅满目,夺人眼球,钟鼓之声和美人轻舞更是鼎沸,香粉四溢得比垂涎的食物还扑鼻。 美人,美酒,美景,本该令人意乱迷情,可戚沢对此并没太多波澜,不仅不置一眼,面色冷然如冰,更是面对高台之上的衮龙衣袍男子,渐生恨戾。 书析伝说得对,放不下又如何?那些人是天子、是太子、是皇子公主,人生而不同命,即便他骨子里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但也无济于事。 他时常觉得,比起他那个处处遭人诟病侮辱出身的母亲,高坐之上,那受万人簇拥的皇帝,更为卑劣。 他甚至不想当那人的儿子,觉得那人的血在他体内流淌,都是污浊恶心。 一番觥筹交错后,戚沢也察觉戚若风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的手指经书析伝恢复后,握筷端杯都与以往无异,没丝毫痛觉。 等下得快些溜了,不然被戚若风逮到,怕是会多生事端。 他的席面儿在最末端,只需眨眼功夫,就能消失于人前,还神不知鬼不觉。 相较于御庭空前绝后的袅袅婷婷,别处清寂得滴水可闻,寒风瑟瑟入骨,如是恶鬼呼啸。 戚沢手捏着碎玉雕琢而成的手链,步伐急遽又欣喜,恨不得须臾间逃离这宫门内,而至宋弋清身旁。 她在等他,这么冷的天气,他慢一分,宋弋清就多受一分冻。 “跑这么快?是准备去哪儿啊?” 一道嗓音突兀的传入戚沢耳内,很熟悉,虽含着笑,却让人闻之胆寒。 眨眼的功夫,黯淡天光下窜出来十几人,威风傲视,为首的自是戚若风。 戚沢庆幸,他没什么包袱,只有这孑然一身,不然若是被戚若风知晓他要偷溜出皇宫,只怕不会放过书析伝他们。 他本以为今日这大喜的日子,戚若风是绝不会注意到他的,他也能幸免于难,可他错了。 戚若风今日穿得格外繁奢,玉冠华服尽显靡气之风,都快赶上皇帝和太子了。 “今日的东西,你好像忘了给我吧?而且……” 裹住手掌的布衣被戚若风扯开,露出里头完整的五指,骨节分明,毫发无损,全然无半分被斩断的痕迹,惹得一众人为之哗然诧异。 戚若风奸笑得狰狞:“真是奇了,倘若我没记错,你这只手原本还只剩下三根,右脚应该也只有三根,居然又新长出来了?” 拊掌中尽是嘲讽与恶意。 “当真是厉害,攀附上了那女人,居然连斩断的骨肉都能再生出来,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戚沢冷眸一一扫过,心中顿生恶念,却也隐忍下,只想着快些摆脱这群人。 “今日的东西,我给,连带着前几日的,都可再拿去。” 戚若风见戚沢面上无恨无抗拒,察觉异样,眉心紧锁,心生狐疑:“今日怎么这般知趣?倒不像是你了。难不成,是他们给你施了什么可再生的法术,还能让你免遭疼痛?” 片刻思忖后,也不见戚沢透露半分。 “那些个道士,还真是碍事,不过也没多久了。” 再过几日,整个天下都是他兄长的,届时,他想如何,那便如何。 不过区区几个会点末流法术的道士,还愁收拾不了他们? 戚沢睇向戚若风,暗夜隐蔽之下,他只觉那张脸可怖,似乎又憋着什么坏,让他隐隐不安。 “与他们无关,是我求他们帮我的,他们最近也识时务了,没再去招惹你。” 戚若风不免:“无关?想来是正想招儿对付我吧?还是说,她已经和五皇兄达成协议——” “她没有!” “她当真没有,我同她已经闹翻了,以后我的事,与她再无关系,她不会再管了,我的手指也是求书析伝帮我治的。” “她和戚凌宸绝无半点干系。” 可戚沢不懂,一个人越是紧张什么,便越是在乎,戚若风亦是不信的,心中早已有了慌乱神色。 “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剁了他的手,给我将他的所有指头、一根、一根、狠狠的、剁、下。” 戚沢没反抗,任由几人将他推倒在湿冷地面,欺压在他身,将他的脸碾入泥泞中,阴眸冷肃无光,只有逆来顺受的平静。 随他们也好,他只需留着一口气足矣,他就能走到宋弋清身旁,从此如她所说,天高海阔,无论何处,皆是自在光阴。 冷光四溢的匕首锋利的切割下他根根拇指,他却宛若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由着血液淌出,散发出浓郁血腥。 他只要想起她那张脸,就不会痛,反倒是心之神往。 快些,再快些割断他的手…… 下手的几位太监窥见戚沢那双阴森瘆人的血眸,一时脊骨寒颤,抖了抖身形:“殿下,这人莫不是疯了,都这样了也不吱声一声儿。” 十指连心,却不见地上男子哀嚎哼鸣,就像是被剥去魂魄的傀儡,致使戚若风也失了几分兴致。 一抹邪狞自男子脸上突显,似玩味的鬼魅:“他们既能让你血肉再生,我就能让你筋骨尽断,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们厉害,还是我厉害。” 察觉人意图,戚沢岑寂灰白的眸子霎时外泄惊恐,恓惶得只摇头哼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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