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坏了,院长特莎会更高兴地看她们穿上破布, 像挂上吊牌的死刑犯去巡街示众。女孩们颇有共识, 每一个步骤都不敢马虎,免得害到自己和别人。 负责监督这些女孩的是两位身披红蓟礼袍的圣修女,白巾下的面容一个年轻, 一个苍老, 她们坐在铺有软垫的板凳上,手上的木纺锤正麻利地纺出一团团羊毛线,这是圣修女每日的基本课题, 妇女以勤劳的编织和纺纱养育父兄子女, 也同时荣耀至高神和圣女。 两方都在各司其职, 但年轻的圣修女实在无法专心。她身下是柔软的垫子,两旁摆有盛水的石盆,冰凉的大理石柱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圣修女只感觉如坐针毡,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又一个女孩小小声的痛呼让她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忍不住对旁边的人说:“差不多该让她们休息了,特莎大人有赦免她们半天劳作……” “专心,珍妮。” 年老的圣修女懒懒抬起一眼,木纺锤就像她的第三只手,杂乱的羊毛团如她斑白的鬓发一样被疏顺散开,再被一根根细细捻成纱线,她旁边的竹篮子里早已装满了纯白的毛线团。 被打断节奏,她沉着脸训话:“珍妮,慈悲是好,但不能用错地方。” “请恕我失礼,伊莎贝拉大人。”名叫珍妮的圣修女面色一僵,只能乖乖低下头,努力重新回到手上的劳作。 老圣修女看对方稍嫌青涩的脸庞,微微叹气:“别把她们当成小孩,她们是罪人,妳心疼她们手上的伤,却不知道上头已经沾有多少无辜人的血。” 珍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伊莎贝拉振振有词:“魔鬼为何挑上女人,因为女人是通往原罪的门,特别是少女。美丽的皮囊最会藏污纳垢,也最能欺骗世人,人们总会被年轻美貌的姑娘迷惑,恕不知她们夜晚和魔鬼苟/合,巫术早已腐败她们的灵魂。”。 一声惊呼打断伊莎贝拉,也瞬间吸引珍妮的目光,只见其中最为高挑的少女及时拉住差点跌倒的同伴,珍妮不由得松一口气,要知道摔到鹅卵石的地面可能半天都站不稳。 伊莎贝拉却不为所动,冷冷看着前方的友爱场面。那高挑少女有着健美的体态和橄榄肌肤,她一手扛起同伴的布篮,稳稳走在鹅软石的地面上,背影优雅纤长,即使穿着麻衣也彷佛穿着礼服般从容不迫。 “费欧娜.伊格克劳,白熊塔的骑士之女,其父死后,窃取他的盔甲和剑,她用丰沃的嫁妆作诱饵,杀害数位求婚者,玷污了她家族的名誉,人称“猩红新娘”的刽子手。她被送来这里赎罪,等待之后的审判。”。 珍妮面露惊恐,她看着老人。对方说得云淡风轻,但看费欧娜的眼神已经像在看死人无异。 老人扯开一团打结的毛线,继续语重心长:“善妒的奥莉维亚.沃顿残害宫廷贵女的事人尽皆知,我就不说了,我记得妳很欣赏凯瑟琳. 哲林根,她确实有几分机灵,但要我说,凯瑟琳可远比奥莉维亚更加傲慢可憎。” 珍妮不敢答话,那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就如其出身的高贵家族。哲林根是与四办叶的沃顿齐平的大贵族,若商船遍布峻丽河的沃顿是中庭最富有的贵族,那以异国杜鹃花为家徽的哲林根就是中庭最有学识的家族。他们结交的朋友可以跨洋彼岸,家族历任皆担任帝国女王的外交重臣;而且很少人知道,圣学院的院长杰洛夫就是来自一支没落的哲林根支脉。 珍妮不自觉看向女孩中步伐最为轻盈的那位,少女有一双雌鹿般的眼眸,说话轻声细语,她不时低声吩咐着,所有人在她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分工合作。 凯瑟琳与奥莉维亚皆是被放逐的大家贵族之女,但为人毫无傲气,反而相当贤淑聪慧,与她相处颇为愉快,珍妮十分看重凯瑟琳,所以私下给了她不少权限,有意将她提拔成这一批修道女的头头。 老圣修女却用冰冷的语气打破了和平的假象:“她的父亲是女王倚重的公爵大人,母亲还是一位罕见的女术士,凯瑟琳本该成为一个高贵夫人,但等她父亲准备为她出嫁时,她已经被不知从哪来的乡野女教师迷惑。” 珍妮手上的毛线乱成一团,她手指发抖,感觉像握住一团长着毒刺的毛虫,虔诚的修道女能够听出对方话中的意思。 “有书信作证,哲林根公爵怀疑自己的女儿试着向女巫学习巫术,甚至触碰了关于血瘟的禁忌,意图加害领地的子民,但毕竟是先公爵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哲林根公爵希望圣女院能够净化她的灵魂,给予她一个不被女巫诱惑的安栖之地。” 伊莎贝拉死死盯着天真的后辈:“剩下的女孩也各个罄竹难书,色/欲的蕾塔西、怠惰的尤莱儿……她们每一个都比一个更加危险。我讲了太多,一会得向至高神告罪,但我还是要提醒妳一句,她们不是七个柔弱的孩子,而是七个蛇蝎心肠的小魔女。我们的职责是在至高神的光辉下督促她们赎罪,但当黑夜降临,恶魔低喃之际,我们更必须全神贯注监视她们,绝不能让她们污染其他人。” 当听到恶魔低喃,珍妮害怕地几乎坐不稳,伊莎贝拉立刻软下表情安抚她。 老妇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妳最近又听到那个低喃了吧?我曾经也是,女人天生就是孕育罪恶的上好容器,恶魔一直在耳边引诱我们,幸好圣城的城墙设有神圣的结界。只要我们一辈子献身于至高神,用祷告代盖恶魔的呢喃,总有一天,我们就能被接纳进大圣堂,与圣主们一样倾听神的召唤,得到真正的救赎。” 说罢,她拉着珍妮举起木纺锤虔诚祷告。老人的手如温暖的旧皮革,珍妮一颗心稍稍安定,但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群女孩。 女孩们像群忙碌的小动物,垂至脚踝的白袍如鸟儿的羽毛随风展开,汗湿的秀发和皮肤在阳光中闪烁金光,每一个都是那么可爱,彷佛从微风和露水生出的野姜花,她们真的是邪恶的魔女吗? - “伊莎芭咯那个老蝎子没再死盯着这边瞧吧,我感觉我的背上好像长出圣女像了,她现在是不是在祈祷啊?” 凯瑟琳装作要给让位子,压低声音说:“是伊莎贝拉大人,费欧娜,妳最近太显眼了,不要再给她责罚妳的机会了。” 费欧娜将沉重的布篮放在地上:“不能怪我,她敢打赌她在等我死,每天都要我抄写神律,但她更想让我写墓志铭吧。” 另一个光彩照人的少女走过来,笑嘻嘻说:“我知道该写什么:费欧娜.伊格克劳,伟大的蜂鹰骑士,求婚者的杀手,五位心怀不轨的流氓骑士败于她的白荆剑下。” “喔,真好笑,蕾塔西,我怎么比得上妳呢?妳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十几个求婚者皆败在妳裙下自相残杀。” 费欧娜嘴上不饶人,但心底还是忍不住为蕾塔西的美丽叹息。 淡金色的长发如细纱垂至腰后,一双盈盈蔚蓝的大眼睛轻易就能让人溺毙其中,修道女粗糙的衣袍盖住她紧致漂亮的曲线,但也使少女的美貌因憔悴而更加楚楚可怜,她根本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干粗活,更适合在圣女的玻璃彩窗下,在水晶灯和银烛映照中轻吟圣歌, “因太过美丽而入罪,钟表工匠之女,甜水镇的蕾塔西,妳一定会成为历史传奇。” 蕾塔西气呼呼抬胸:“如果我父亲是骑士,我也可以用剑捍卫自己,败在我剑下的骑士绝不只有五个。” “有个骑士父亲可不是好事,特别当他还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另一个女孩懒洋洋地抬头答腔,她脸上生有小小的雀斑,杂乱的发丝蓬松如稻草,彷佛才刚睡醒一样。 “他送我进来前告诉我,如果学不会做一个好女儿和好妻子,那就一辈子老死在这个鬼地方吧” 凯瑟琳打断她们,低声警告:“好了、好了,妳们都安静,手难道还不够疼,快把手放进水桶,小心等晚餐连汤碗都拿不动了。还有尤莱儿把妳脸上的口水印擦一擦,下次不许妳再这样偷偷打小盹了。” 女孩们偷偷把手放入洗荨麻的水桶,冰凉瞬间缓解了疼痛。凯瑟琳作势要检查每个人的劳动成果,实则是摸出那个随身携带的雕花小盒子,一打开香气四溢,里头装满软黄色的药膏,她给每个人的手上都偷偷抹上一拇指。 剩下最小的两个女孩是一对才十岁出头的双胞胎,露比和索菲,两个女孩很懂事,不哭不闹,哪怕面容被晒得通红甚至有些脱皮,凯瑟琳将剩下的药膏都给她们。 “凯瑟琳,妳是我的神。”尤莱儿涂上药膏,不由得舒服地叹一口气, 凯瑟琳小心收好雕花盒子:“这要感谢莳萝女士。” 费欧娜倒是不以为意道:“妳觉得她是个好人?我听说特莎和她一同用餐祷告,两人说说笑笑了一整天,明明感觉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蕾塔亚开心地闻着手上的香味:“她看上去就是东岸的药士,那双眼睛像黑猫一样,可漂亮了。” 费欧娜一边看顾着后头的视线,一边低声猜测:“我听说东岸商人的心就像他们的眼睛一样黑,说不定特莎把她找来就是想有更多花招可以折磨我们,喂!奥莉维亚,妳觉得呢?” 本来正在咻咻转动的纺轮停了下来,一张高傲的脸出现在后面,费欧娜就像看到藏到草丛后的毒蛇一样,瞬间后悔了。 “我觉得在说这句话前,妳应该把手上和脖子的药膏用小刀刮下来会更有说服力,毕竟里面可能有毒不是吗?” 这位大小姐一开口永远都是满嘴的毒液,费欧娜涂满药膏的地方立刻掀起一片火辣辣的痛,她羞恼地辩解:“我只是说说而已,妳又不是没看到,特莎待她像亲女儿一样!” 奥莉维亚笑得一贯讨人厌:“所以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来,对方穿的是药士袍子,随手带着价值不斐的药膏,特莎不把她奉为上宾,难道还让叫她给我们洗衣服纺织啊?” “妳也在红蓟丘和她说了几句话,这就急着给那个东岸女人说话啦!” “我替她说什么?只是看不惯野猫吃了鱼,还要反咬一口钓鱼的人。” “妳骂谁是野猫!” 奥莉维亚笑而不语,少女面容白里透粉,即使埋首在粗糙的麻布中也不失美丽。她轻踩纺车,虽然动作有些生疏,但在丝线间穿梭的手指白皙优雅,宛如贵女在演奏竖琴,那是一种被精养出来的气质。 其他女孩看着她,只觉得像看着高塔上的落难公主,奥莉维亚的身分的确在众人中格外出挑,出身自四瓣叶的沃顿家族,大部分女孩都对她抱着一种天生的敬畏,也有少数人讨厌死了这位大小姐的做派。 在这里谁又比谁高贵,真以为自己是被送来静养的吗? 蕾塔西安慰了几句费欧娜,她斜了一眼奥莉维亚,阴阳怪气捏着鼻子:“有些人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王子妃,其他人都是侍女呢,不知道谁有那荣幸可以穿上王子妃纺出来的麻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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