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止不住后怕,后背直冒凉气,嗫嚅着说了句:“谢谢。” 福婆又摆了摆手,似乎受之有愧:“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你醒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蜡烛香雾?那都是药烛,跟艾灸似的,引气入体,能帮你补气安神……但有件事,我得跟你明说。影视剧里中了毒、吃了解药就没事了,点香不一样,救得再及时,也会有后遗症。” 陈琮没听明白,他看福婆,又看禄爷和梁世龙,禄爷原本面色凝重地在听他们说话,忽见陈琮看他,赶紧把脸转向窗外,极力避免和他目光接触,梁世龙没来得及转脸,表情一秒僵硬。 陈琮轻声问了句:“什么叫后遗症?” 福婆斟酌了一下:“不好说,这个要看个人体质,有轻有重。有时候,可能看着没事,生了场小病就诱发了;有时候,年轻时没事,年纪一大,就熬不住了。这毒是攻脑子的,你可能会知觉混乱,会突然疯癫……” 陈琮脑子里嗡响,福婆的声音好像已经飘去了天外,他茫然地看向室内,忽然觉得这里每个人,睡着的站着的坐着的,都既荒唐又可笑…… 下一秒,他浑身一震,身子猛得往后顿挫,失声叫了出来。 除了“阿欢”和瞎子——这两人对屋内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其他的人,福婆、禄爷、梁世龙,都被陈琮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陈琮牙关格格打颤,哆嗦着抬起手,指向床上。 寿爷还在睡,且睡得很安稳,但有一团看不出形状的臃肿黑影,正蠕蠕而动、在他盖着的被子上爬,准确地说,正经由寿爷的腹部、爬往胸口。 而荒谬的是,这三个人,福婆坐的位置正对着床,禄爷和梁世龙也侧向对着床,明明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反而来问他怎么了。 梁世龙甚至还皱了下眉头,问他:“你鬼叫什么?” 陈琮一颗心在胸腔里乱撞乱窜,几乎喘不上气来:“那团黑的,在床上!在爬!爬在他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床上。 明明床上只躺了一个何天寿,哪来的什么东西在爬? 福婆打了个寒噤:“孩子,你在说什么?” 陈琮耳膜处震响,那团黑影还在爬,快到寿爷的喉口了,随着“它”动作的起伏,能隐约看出是个人形。 “那个人!在爬,你们看不到吗?” 梁世龙突然反应过来,低声说了句:“不是‘点香’的后遗症吧,这么快就发病了?” 陈琮听见了,他脑子简直是要爆开,但是太清晰了,真会是幻象吗?是他在发疯吗? 他赤红着眼,抬手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个人影爬到寿爷的头上了,后背拱起,两手自左右掐进他的头,像是要把头颅硬生生拔起。 陈琮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轮椅上猛然起身,跌撞着直扑砸到床上,拼命去推那个黑影。 他的手如同穿透空气,推了个空。 陈琮愕然看向自己的手,黑影还在,就在自己的视线下方,他大汗淋漓,转身看福婆和禄爷他们,几乎站不住:“真的……是有。” 梁世龙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怜悯,也有躁烦,他忍着气上来,伸手就想把他揪开:“你少在这给我发……” 禄爷突然喝了一声:“慢着!” 他看向陈琮,面颊潮红微颤,连声音都有些异样了:“快,老五,去把锥盒抱来。”
第21章 福禄寿三老, 分属5、6、9号,005刘五福,006田进禄, 009何天寿, 彼此间习惯互叫“老五”、“老六”、“老九”。 福婆被禄爷这么一点, 也反应过来, 小跑着开门出去。 她房间就在对门,回来得也快, 抱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红缎底织金纹锦盒。福婆人不高, 抱着走有点吃力,梁世龙忙迎上去, 和她分抬两头, 把锦盒抬到床边。 锦盒是双开门的, 像古代深宅大户的大门, 每扇上有个青铜兽头的铺首衔环, 开启应该是有暗格机关,禄爷两手拽起衔环, 左旋右拧地操作了几次,手上用劲, 闷哼一声,大力向外拉开。 这盒子估计已经太久没打开过了, 拉开时,居然还扬起了飞尘, 陈琮下一秒就被晃花了眼:盒底铺着明黄锦锻, 里头一排排、一列列, 放满了锃亮的钢锥。 难怪叫“锥盒”。 再一看, 钢锥的形制相同, 但锥尖处的材质有异,陈琮只粗略一扫,就看出有金尖、银尖、黄铜尖、玉尖、松石尖、碧玺尖…… 禄爷抓出打头的那根金尖钢锥,塞进陈琮手中:“那个黑影,能看到头吗?” 陈琮:“能……吧。” “照着它头,扎,扎头,快!” 陈琮发懵:怎么照着它头扎?那是一团虚幻的空气、根本没实体啊。 禄爷没空跟他解释,推着他向前,语气又急又紧:“赶快,能不能救老九,就看你了!” 陈琮被他推得几乎要陷进那玩意,眸底映入一团涌动着的邪诡黑雾:这东西还有“头”,居然真是个“人”吗? 禄爷一迭声的催促像是催命,陈琮搞不清状况,但又被他催得没法,心一横,抬手就扎。 没反应,跟之前用手去推一样,毫无反应。 禄爷和福婆几乎是同时问出来:“怎么样?” “没反应啊。” 禄爷一秒都没耽搁,抽了金尖的那根扔下,又抓了一根塞给陈琮,恨不能代他上阵:“赶快,再来,没时间了!” 陈琮觉得自己像个被操控的工具人,但人已经上了场,又不能停下来。 再扎,没反应,换一根。又扎,还是没反应,再换…… 忘记是第几次时,他扎得都有点麻痹了,那个“头”猛然一偏,紧接着迅速缩手,像是痛苦回抱,接下来发生的事很难形容,仿佛有一台看不见的吸尘器,马力强劲,先把那团黑影吸得变了形,再然后,瞬间纳入,无影无踪。 世界都清净了。 房间里也随之安静下来,除了那位“阿欢”还不时嘿笑一声、打个酒嗝。 禄爷他们也看出这次不太一样,互相对视了一眼,居然有点不太敢问。 过了好一会儿,福婆才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陈琮喃喃:“没了。” 他低头看手里的那根钢锥,这一次的,有什么不同吗? 锥尖是无色透明的,乍看像玻璃,但指尖移上去,有天然石的凉感,略略晃动,能看到灯光流转时,颜色有轻微色变。 这一根锥尖的材质,是天然白水晶。 陈琮回过头。 被面上,已经横七竖八扔了十来根试过但“不行”的钢锥。 梁世龙的表情僵硬,似乎情绪还没能从刚才发生的离奇事里抽离出来,福婆嘴唇微微嗫嚅,看看陈琮又看看床上的寿爷,目光里有点喜极欲泣的意味。 床侧站着的瞎子突然开口说了句:“哎,又走了。” 汉语说得很生硬,果然不是中国人。 禄爷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退,忽的碰到轮椅边,顺势就往下坐,哪知没坐稳,轮椅骨碌往后滑脱,他一屁股坐空,整个人摔跌在地上,笑得呲牙咧嘴。 他说:“好!真好!老九到底是有福气,愣是又拽回来了!你小子,福星,福将啊。” 陈琮也笑,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夸自己的词怪好听的,氛围烘托到这了,不笑一笑,不太合群。 笑着笑着,疲惫袭来,再加上腿上有伤,有点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福婆抢上一步,扶住了他。 她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都忍住了,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琮的胳膊:“好孩子,你今天太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明早再过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得跟你谈。” 陈琮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是时候该谈点“重要的事”了。 不过,他实在太累太困了,天大的事,都等他睡一觉再说吧。 他转身想走,福婆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吩咐他:“记着,刚刚的事,对谁都别说,这是要命的,懂不懂?” 陈琮笑了笑,随口嗯了一声,今天发生的事,哪件事不要命啊,以至于他听到这话,第一感觉居然不是惊悚,而是麻木。 他拖着步子,扶着墙,也忘了自己是坐轮椅来的,慢慢走出房间。 …… 陈琮一走,屋子里更安静了。 福婆也脱了力,腿一软坐倒在床边,顿了顿,一根根去收拾散乱的钢锥,锥身偶尔磕碰,发出轻微的撞声。 梁世龙看看福婆,又看看禄爷,实在没忍住:“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这是‘点香’的后遗症吗?他撞的什么狗屎运,就这么……看见了?” 福婆叹气:“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被点香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你见过谁是点了香就能‘开眼’的?要真能这样,我第一个愿意被点香。” 禄爷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老五,你是不是怀疑……” 话没说完,有点不敢往下说。 福婆说:“是啊……” 她突然打了个寒噤,也没再往下说。 *** 午夜时分,肖芥子动锅动铲,给自己煮了碗面。 太饿了,这一天东奔西走的,都没能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既然老板表示过后厨的备菜可以随便用,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往面里加了很多木耳、蘑菇、牛肉、以及菜叶子,热热闹闹的一大碗端上桌,香气腾腾的。 肖芥子在桌前坐定,抽了双筷子,筷头顿顿齐,庆祝自己翻过一页、迎来新生:面条嘛,寓意好,代表着顺顺溜溜,这次不顺,下次必成!这次是虫,下次必得龙! 她筷头一挑,挑卷起一长溜,吹了吹热气,就往嘴里塞。 面才刚入口,后厨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呼声。 半夜三更的,这声音太瘆人了,又起得太突然,肖芥子吓得身子一僵,后背发毛,面条小部分含在嘴里,大部分拖垂在外,不敢吞也不敢吐,看上去颇似受到了惊吓、惹人怜爱的吊死鬼。 是红姑! 她赶紧吐了面,撒了筷子就往后厨跑,刚撩开帘子,就看到姜红烛撞开柜门,自里头跌滚出来,抱着头戾叫哀嚎。 肖芥子处理过姜红烛的不少疯癫状况,但这一次的情形,可谓前所未有,她一时也有点束手无策:“红姑?” 她听到姜红烛在狂叫:“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隔着麻布,肖芥子看不出来,她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劲儿,才帮着姜红烛脱下麻布。 姜红烛一只手正死死捂着右眼,乍见亮光,身子蓦地往上一挺,一张脸直直迎上惨白的顶灯。 肖芥子小心地蹲下身子,语气尽量温柔:“红姑,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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