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坦途嗯了一声, 挥笔在签到本的第一列、上方人名处, 写了“018”,下方礼金处,写了“8888”。 还有礼金? 陈琮惊呆了。 然而容不得他不信,后头的人一个个登记,口头报礼金,随的都是四位数的吉祥数字,基本没有低于6666的,陈琮表现矜持、心花怒放:这么人性化的协会,要是多来十个八个的多好啊。 乐归乐,没忘记一个个察看眼周,不过他直觉,想杀他的那人真受了伤,应该不会露面了——这也好办,到时候,就在没登记的会员里查。 五点差十分,颜如玉背着包到了,同屋是有情分的,随了9999,这让陈琮心中多少有点愧疚,人家随他礼,他要还人家一次精神重创。 五点差五分,三老陆续到场,随的都是18888级别的大礼,另外,还有两个人随出了这个数字,一个是梁世龙(携女),还有一个是019号,这人没来,梁世龙代出的。 梁世龙进场之后,陈琮偷偷问牛坦途:“019号是谁啊?” 牛坦途说:“欢伯,你应该见过的,阿欢,要酒不要命。” 想起来了,寿爷出事时,这人喝得醉醺醺的,和那个闭目养神君同在现场,想不到出手如此大方——毕竟那个养神君,只给他随了个6666。 *** 五点正,进场完毕。 陈琮站在冷清的门口,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大门。 触目所及,微微一怔,旋即踏前一步,反手把门带上。 五点,天还没有全黑,但宴会厅里已经基本黑透了:没开灯,大窗的遮光帘全部拉合,高处没遮挡的小窗、气窗,也都找东西挡严实了。 宴会厅的空地上,白色粉笔圈划出一个直径五米多的大圆,圆周上散布的十来处烛灯是厅内唯一的光源,圆心处一个棉布垫子,多半是为他准备的。 几十张折叠椅如同看台,绕圆排出三块区域:正前方三老的三张椅子自成一区,左右两片扇形观礼区,区与区之间,留出供行走的通道。 这么多人,居然无一发出声音,这让宴会厅静得有点诡异。 福婆朝陈琮招了招手。 陈琮一直往前走。 走进大圆时,他才发现,烛灯一共13处,圆周也大致十三等分。 烛灯有点类似于古代的宫灯,底座是面朝圆内的石头小人,不过仔细看的话,只有一个是真正的人,其它十二个都或多或少带点兽类特征,比如马蹄、鸡爪、鼠须、龙鳞等等,另外,所有的“小人”都是闭目的,但眉心处均多出了一只瞪张的眼。 “小人”的头顶插有一米来长的杆,杆顶是个红灯笼,灯笼的顶部架托着一个微凹的圆盘,笼身内部点火,看起来,像是用火去加热那圆盘。 陈琮估摸着,这十三处烛灯,跟十三块镇匣石有关。 他在福婆面前停下。 福婆笑了笑,声音不大,语气和蔼,并不说给别人听,但大厅里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听到。 “陈琮啊,欢迎你入会。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会定生肖石和抓石周。在这之前呢,我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协会里,人人都想养石,但养不成,其实也无所谓,不用放在心上。” 陈琮想笑,他觉得,这像小学生新入学,老师说两句违心的客套话:学习是重要的,但成绩不好也没关系,我们重视的是素质教育,多方面发展嘛。 “自古以来,有三类人,最热衷于养石和石补,也最易出奇效,但我们都不是这类人,也不想做这类人。” 大厅内鸦雀无声,陈琮心头一突。 “第一类,是绝症缠身的,希望用石补救命。坦白说,石补能济小病,但那种老天收人的劫数大病,石补也不一定有办法。除非你能找到绝配的那一块,兴许还能管用。” 陈琮舔了下微干的嘴唇,希望肖芥子可别是这一类。 “第二类,是肢体断残、没法如常行动走动的。这样的人,尤其渴望能无拘无束、自由游走。阳间没了这能力,能去阴间弥补,也不失为一大安慰。” 肖芥子活蹦乱跳的,也不像是这一类,陈琮有点放心,但又更紧张了。 “第三类,你可能想不到,是毁容的美人。美过的人,最不能接受自己鸠形鹄面、不堪入目,阴间没有美丑,甚至没有人形,所以,反而更向往阴间,因为在那儿,没有容貌负担和焦虑。” 福婆微笑:“你看,你天生养不过这些人,养不过有养不过的福,不用太在意。行了,你先坐过去吧。” *** 陈琮脑子有点乱,但还是顺从地走到垫子旁,盘腿坐了下去。 坐下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长长叹了口气,顿了顿,茫然看向四周。 他看到有几个人起身,依次往烛灯的圆盘里倒入粉末般的石屑。另有一些人,给石头小人手里插上香,这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不长,但根根都有小拇指粗细,味道清淡,香雾浓且轻,迤逦着四下盘散,专往圆心处飘。 看到那个瞎子,也就是闭目养神君,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入圈中,左手拎着一块红绳系着的磬石,右手握着一根……羽毛管? 他居然立刻猜到,那是泗滨浮磬——传说上古时,大禹作《禹贡》,将天下分为九州,列出每一州需要进贡的贡品,浮磬就是《禹贡.徐州》篇里的。据传这种石头浮于水,能出金属之声,而且音纯而清,穿透力极强。《拾遗记》里说,“石浮于水,一如萍藻之轻……羽毛拂之,声振百里”。 他是从没见过,但“人石会”广蓄怪石,藏了块罕见的泗滨浮磬也不奇怪。 他看到梁婵,坐在人群中,一张笑脸被烛火映得通红,四目相对时,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又看到颜如玉,似乎是不耐烦、坐不住,闭着眼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马修远猫着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截东西,说:“先攥住第一颗,待会听指令,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陈琮入手才觉得心惊,居然是头发编成的绳,而且,不是一个人的头发,很多很多人的,只粗略一看,就看出有白发、黑发、半花白的,以及小儿黄发。 马修远看出他的惊惧,笑了笑,说:“千人发,这种,相当于百衲衣。是‘人石会’成立以来,不断有会员捐赠的,‘人石会’嘛,千人发,百样石。” 原来这头发编绳,每隔一段,就结网兜,包了块宝玉石,他顺着发绳攥住第一颗,那是颗透明水晶。 而顺着这颗看下去,这根编绳很长很长,蛇一样匍匐在地,“蛇身”的玉石凸起在烛灯的映射下,微光点点,有珠光玉色,也有火彩变彩。 有人开始哼唱古老的小调,声音沙哑,余音悠长,香雾从低处漫涌而来,拂过石面,丝丝道道,盘缠而上,陈琮不觉打了个寒噤,觉得道道盘雾都像石中被唤起的灵,是肢体纠缠、有生命的活物。 第一声磬响,烛火突然全灭。 福婆的声音自黑暗中、穿过悠长的小调而来:“陈琮,你攥紧石头,闭上眼睛。” 陈琮依言而行。 水晶入手有凉感,渐渐的就是温感了。 线香和古老的小调,气味和音调,这属于是对五感中嗅觉和听觉的一种麻痹,也不知道是环境助眠还是线香的药性,陈琮渐渐介乎半睡半醒之间。 朦胧中,他听到窸窣的轻响,像是有人已至近前,问他:“困了吗?” 陈琮迷迷糊糊,答:“困了。” “睡着了吗?” “还没。” 话音刚落,眉心就挨了重重一击,陈琮惊出一身冷汗,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中计了!这些人把我诱进圈套里,要群起而对付我了! 他想起身,然而奇怪的是,全身的肌肉紧绷,完全动不了。下一秒,意识像万顷海水堕下悬崖,漫无边际四面铺陈。 福婆的声音,于此时再次传来,仿佛来自苍穹之外。 “现在,看见什么颜色了吗?” 没颜色,烛灯已经灭了,眼皮覆下,一切都是黑的,陈琮含糊地说了句:“没有,黑色。” 福婆说:“拉绳,换下一颗。” 话音刚落,磬声又是一响,像是宣告手头这颗pass、无效。 陈琮顺着绳身,将发绳往自己这拖,很快就攥住了第二颗,这一次,也看不见是什么石头,只知道依然冰凉——石头一般都是冷冰冰的,难怪老话会说,人心跟石头似的、怎么捂都捂不暖。 顿了会,福婆的声音又来了:“现在呢?有什么不一样的颜色吗?” 陈琮摇头:“没有。” 还是黑色,没什么两样。 “再换,捋下一颗吧。” 磬声再响。 …… 陈琮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指头机械地顺着发绳、捋到下一颗,不行,再换下一颗。一开始,他还在心里计数,想知道自己已经pass了多少颗,到后来,就混乱且麻木了,甚至还冒出个怪念头:最适合他的石种,不会还没被人类发现吧?那这根绳即便捋到头,也不会有结果。 也不知道换了多少颗,福婆问话的语气都有些疲惫了,陈琮突然“咦”了一声。 他说:“天是不是亮了?” 福婆没立刻说话,过了会,她小心翼翼:“现在是什么颜色,说说看。” 陈琮也没立刻说话,他有点形容不上来,用词很谨慎:“好像出太阳,但没那么刺眼,鸡蛋黄色……也不是。反正,很厚实,挺平和的那种感觉。” 福婆没再说话,陈琮攥着石头,有点慌,不明白怎么没指令了,正怔愣间,“咣”的一声锣响,旋即灯光雪亮。 正宗的铜锣,声音极洪亮强烈,像是爆开的声浪,瞬间充盈全屋。 陈琮就是再昏昏入睡也给震清醒了,眼睛一睁,刺得睁不开,隐约瞧见一侧观礼区的后方,是有个大红漆木架子,木架形如门框,呈“冂”字状,横杠下吊着一面大铜锣,铜锣很旧,看得出是老物件,锣心处漆了大红,很是醒目。 再然后,有人带头鼓掌,掌声哗啦啦连成一片,夹杂着不同口音的交谈议论声,同刚刚的静默形成鲜明对比。 人群往中央围拥,有往他来的,也有争着去看那十三处烛灯的。 陈琮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寿爷笑呵呵过来,指他手里攥着的宝玉石:“你自己的石头,记清楚了,这是和田玉,黄玉。巧了不是,你叫陈琮。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黄琮,就是黄色瑞玉。” 黄玉,和田玉的四大主色玉之一。 陈琮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处烛灯边,有人高叫:“豁,女娲书!几辈子没出过女娲书了,没人押中这个吧?” 福婆也在那一处,她向陈琮招手。 陈琮走过去,途中,没忘瞥一眼其它的烛灯圆盘:之前,他看到有人往圆盘里倒石屑,石屑在盘中窝成一团,然后被下头燃着的焰头加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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