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心念一动:“那他是想……” 姜红烛点头:“他想着,如果能设法把佛头水晶里、弥留萎缩的意识给激活了,现实中陈孝入睡时,习惯性入石入梦,两头再次搭上,他的儿子,不就能正常回来了吗?” *** 说实话,姜红烛对陈天海,没那么反感。 他虽然参与过针对她的“熄灯计划”,但充其量是个跑腿打杂的后勤,如今又设法把她从山肠中救了出来,免她在魇神庙老死,她心底里,对他多少还是存了点感激的。 尤其他是为了儿子,一个花甲老头了,说起儿子的事来动情落泪,这让姜红烛的眼泪也浸透了扎巾——关在洞里太久,皮肤捂得惨白,眼睛见不了日光,阴天的光线对她来说都难以承受,得先拿布条扎起来,一点点放开适应。 当然,她流泪不是为了陈天海,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但凡父亲还在、没有被枪毙,女儿失踪了,能不上天入地、发了疯一般寻找?但凡知道她困在魇山,哪怕只是用双手刨挖呢,即便把手给刨秃,都不会放弃吧? 所以,某一瞬间,同病相怜,她一时心软,对陈天海吐露了一些事。 她告诉陈天海,陈孝这情形,五色石没准能管用。 上古时有女娲补天的故事,据称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这种五色石,不是一颗五色,而是五颗不同颜色的石头。 五色石的辨别特征是:双层嵌套,且嵌套暗合“女娲造人”,外层女娲,内层人。 肖芥子听懵了:“什么叫外层女娲、内层人?” 姜红烛回答:“你还记得,那块煤精镜最早、是怎么被草原部落的人发现的吗?” 记得啊。 不就是草原部落的男女老少同时做了个梦嘛,梦见地底有一条长着女人身体的巨蛇匍匐,手是向上托举的,掌心中立了个什么,看不清,但闪闪发光。 然后部落上下经过商议、就地开挖,挖出了一面天生地养的煤精占卜镜。 姜红烛点拨她:“其实就地开挖,挖到的是煤精矿脉。巨蛇匍匐、手向上托举,是矿脉的整体形状,也就是女娲的形象,而挖出的煤精镜,是人的形象。懂了吗,女娲被称作人之祖,女娲形的矿脉孕育出人形的石头,或者女娲形的原石带有人形的包体、裂隙,这都是双层嵌套,暗合‘女娲造人’。煤精镜,就是五色石的其中一颗。” 她告诉陈天海,就她知道的,这世上的五色石有两颗,一颗是传说中遗失了很久的煤精镜,另一颗是藏在“人石会”、第八石匣里的女娲书。 肖芥子听得心如鼓擂,脑子转得飞起。 ——巨蛇匍匐、手向上托举这个形状,她那晚在煤精镜的女娲剪影里看到过。五色石,五颗,难道那五尊剪影,暗示的是五色石? ——应该没错,姜红烛给她讲过“人石会”的那一尊,形状是坐着的,尾巴盘起,低着头,右手微微上托,这个形象,那晚她也看到过。 所以…… 红姑要找煤精镜——煤精镜是五色石之一——煤精镜能拿来看石头——她在煤精镜里看到了所有五色石的全貌…… 红姑找煤精镜,根本目的在于找齐……五色石? 肖芥子定了定神,先听姜红烛继续说。 当时,煤精镜还是无迹可寻的状态,陈天海最有希望搞到的,就是女娲书。 如果能搞到五色石,随便哪颗都好,跟陈孝的佛头水晶做个“联石”,以五色石之罕见、高能,足可惠及陈孝,那他没准真能从弥留状态被救回来。 肖芥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红姑,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红烛感慨:“看看,你也问了这个问题。怪就怪我二十年了,终于脱困,高兴得过了头,又一时心软,跟陈天海说了这些。” 肖芥子没吭声,她直觉姜红烛不全是一时心软:她是故意的,想借陈天海的手,搞到“人石会”的那一块。 当时,陈天海也起了疑,追问姜红烛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些事,一半来自于姜大瑞从部落后人那里抢来的羊皮卷,一半出自魇神庙,但姜红烛不愿再多说,拿话支吾了过去。 陈天海没放弃,他看出姜红烛被关了这么久,有时会神智不清,有时又会谵妄发疯,故意找了个吃饭的机会,先卖力劝酒,后言语刺激,激得姜红烛狂性大发之后,套了好多话。 具体被他套走了什么,姜红烛也说不清,因为等她昏昏沉沉醒来,已经身在扬金山下沙附近了,随身的物件,除了那块残破的油胆水晶,其余的,都被陈天海拿走了。 肖芥子恍然:“所以,你一直说他偷了你的东西?” 姜红烛冷笑连连。 陈天海拿走的,以及从她嘴里套出去的秘密,都是偷过去的! *** 扬金山、下沙村的村民,心肠还都挺好,她在这村里,算是又慢慢活回人了:虽然洞中养成的习性改不掉,总喜欢漫山乱爬,生啖虫蚁。 她活得浑浑噩噩,半是世事的确让她绝望,半是活给陈天海看的:他把她扔在这,不信没安排人暗中窥伺,让你看看,我活得多惨,山里乱爬,连狗都不如,放心吧,对你没威胁。 过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有人持传单前来,请她帮忙治病。 这是陈天海偷了她的东西、心中有愧,加上可怜她,于是打发人过来求医、顺道也照顾她吧? 她烦得很,恨不得拿棍子撵走。 肖芥子是个异数,脸皮厚,骂不走,手脚又伶俐,跑前跑后地帮她做事,人都是有依赖性的,时间一长,她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不管是说话还是斥骂,总还有人气人味儿,不像在魇神庙时,经常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但现在,知道陈天海有可能和039号是一伙的,事情就不一样了。她怎么能在身边,放一个和039号有关联的人呢? 她说:“这几年,你尽心照顾我,但我教你养石头,从小石补到大石补,也算是没亏待你。大家谁也不欠谁的,你走吧。” 肖芥子猝不及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红姑,不至于吧,我从来不知道背后是陈天海助推,也从来没帮他坑过你啊。” 姜红烛很平静:“关键不是陈天海,是颜老头。” “你找我,照顾我,一直是为了求生,我要是跟颜老头对上,那就是奔着死去的,我就问你,愿意为了我、把自己搅进死局吗。” 肖芥子头皮发麻:“你要找颜老头算帐?” 她一下子急了:“红姑,你千万别,你就半条身子,离了人,都没法自由活动,颜老头活了几辈子了,你知道他家业多大、能动用多少人手吗?你冷静点啊。” 姜红烛冷笑:“冷静?我要冷静什么?我家破人亡,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我都七十的人了,还拖着半条身子,再冷静下去,我就好进棺材了。” 肖芥子一下子没词了。 半晌,她才喃喃了句:“那红姑,我走了,谁照顾你啊?” 姜红烛回答:“我还认识点人呢,我在‘人石会’都能有内线,你还怕我找不到人照顾?走吧,这一夜,我想的很清楚了,不想掺合我的破事就快点走。我这也是看在这么多年,你照顾我的情分上,就不拉着你一起送死了。” 说完,疲惫地爬上床,拽过被子盖上,顿了顿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她。 肖芥子站了会,鼻子发酸。 姜红烛亲口说“就不拉着你一起送死了”,显然,红姑自己也知道,跟颜老头对上、赢面太窄了——但七十岁了,再冷静下去,这辈子真的也就没了。 她咬着嘴唇,默默收拾东西。 姜红烛听到动静,又吩咐了句:“那个‘联石’,别忘了把它拆了。” 肖芥子嗯了一声,理好包之后,去拆那个红布包着的粘土“苹果”。 土质已经有些干结了,她用力扒拉开,先看到姜红烛的那块油胆水晶,虽然残缺,依稀可辨是个人形,心脏处,油黄色的油胆微微晃漾。 肖芥子蓦地心中一动。 她想起姜红烛的话。 ——“蜘蛛会结网啊,你周围就近、被养过的石头……只要被你接触、摸索过,就等于张在你的网里。蛛丝结到哪、通到哪,蜘蛛就可以顺着蛛丝去到哪。” 也就是说,理论上,只要自己离得不远,也能进入红姑的……这块石头? 她伸手拿起来,仔细摩挲了一回,然后把油胆水晶放到姜红烛枕边。 …… 收拾停当,天已经亮了,肖芥子以为姜红烛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拎着包往外走,伸手拧门的刹那,姜红烛突然又坐起来,叫了声:“芥子啊。” 肖芥子回头看她。 姜红烛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你的胎,其实不是蜘蛛。” 肖芥子一怔:“不对啊,是蜘蛛,我看到了的。” 姜红烛缓缓摇头。 被关进魇神庙的那天,遭遇虫子袭击,她很久才醒过来。 右脸贴着地,居然没事,左脸被啃咬过,但奇怪,摸上去糊糊的,不觉得疼,再往下摸,有一只脚没了,可也不疼,一点都不疼。 后来她才想明白,这是虫子分泌了什么,给她止血止疼,让她能继续喘气、新鲜热乎得活着,毕竟是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上好食粮——虫子也懂过日子,要省着点吃。 那些虫子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仿佛没在这洞里存在过,满地的杂物枯骨,有时有极微弱的磷光,魇神庙里,毕竟积累了从上古而来的祭品,也就积累了无数的骨头。 她在枯骨堆里乱爬,抓到了一只手电筒,“人石会”的人逃跑时,惊慌失措,掉了不少装备。 姜红烛喘着粗气,拧亮手电筒,混着一脸血泪,打量这个可能会成为她葬身之所的地方。 雪亮的手电光照过枯骨、老朽的物件、嶙峋的石壁,缓缓移向高处。 她看见高处架张的青铜蛛网上,居高临下,伏着蜘蛛身女人头的魇神,眼窝处镶了两颗赤玉,如搏欲起,却又不动如山。 “人石会”也敬魇神,因为石中世界,即是梦里乾坤,魇神在梦,布天罗地网,无物不入其网,飞禽走兽、虫豸蝼蚁,任由搏杀。 她说:“那天晚上,我用煤精镜帮你看胎,是蜘蛛身没错,但长了个女人面女人头。” 那一瞬间,仿佛重回魇神庙,于血肉模糊间仰视魇神,慌得她镜子脱手,人事不知,混混沌沌到天亮。 说实话,不是不羡慕,也不是不嫉妒的:自己二十出头时,算是出身养石大家,比肖芥子美,也更有灵性、悟性,怎么就不是自己呢,怎么就轮到这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了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这胎,一定要保护好了,要是长不成,可就太可惜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0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