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马车?”她问向旁边一个披蓑衣的老翁。 老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那个马车,“李家的。” 老妇人失望地摇摇头,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她要等的,是周家。 —— 皇宫最近喜事颇多,苦闷被极大分散和遗忘了。刚才皇帝命瀛玉给皇后送去雨打梨花一枝,抚慰皇后带病之心。 瀛玉遵了诺便仔细打理这件事,手捧着梨花木金丝长盒,前去皇后久卧的中宫。 穿过那锦堂画廊,少女面若芳花,青丝垂素腰显身姿风流,看那庭前梨花白若雪,久抑的春心荡漾,但是由于皇命在身,不得不先暂时断了那念头。 瀛玉到了中宫门口,说明自己来由,中宫宫人引着她去见皇后。有个嬷嬷笑着说:“多谢皇帝厚爱。皇后一会儿起来谢恩。”说着,吩咐一个小宫女去服侍皇后。 瀛玉自是容貌出常,又是良家子,一进宫先是得到昭容赞赏,亲赐名“瀛玉”——瀛洲玉雨也。前不久被派去服侍过皇帝,自认自己差那皇妃之位只有一毫,但她又深知为人应收敛低调,每得俸禄,多赠宫中位卑之人,赢得了好名声。 想到此,瀛玉便打定决心,要博得皇后的好感。虽说后宫之务都是昭容处理,可这十几年来皇后一直在位,昭容自是比不上皇后。 那玉帘被宫女的纤纤素手卷起,一道瘦弱的身影走来,朦胧着看不清身姿,但瀛玉知道那正是皇后娘娘,赶忙下跪行大礼。 待人走近几步,她竟闻得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之前只知中宫是药寮,终年药汤进出,传言可以填满御花园的观雁池。 但细闻那香又不像是宫中所为后妃配制,不是她平生所知。世上之香,分为馥香、素香、雅香、幽香、暗香、冷香、暖香等,此香非七香之一,绝对的世间无二,竟让人有些失了心魄。 “平身吧。” 容南莲的脸,不知跟梨花比,哪个更白?但瀛玉无法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一窥皇后真容,便吓得松开梨花,摔出几瓣花瓣四处散落;再加上那惊艳她的香气已经暴露了毒性,使得瀛玉只感觉窒闷不已,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那个名叫瀛玉的宫女送完梨花枝后,闭门不出,后来在宫禁时分悄进了观雁池,卫士欲追,瀛玉早已不见身影。 而那年的梨花从孟春开到暮春,直至初夏也不见凋零。 又一个傍晚,远处天边是金辉沉日,给御花园里的梨花渡上了一层帝国的雍容之色。得了闲的年轻宫女们,纷纷打扮好前来赏花。同时下的青年男女上汜踏青不谋而合,这些女孩子们有与姐妹们说笑的,有蹙眉看书的,锦衣如云,少女们欢声笑语,仿佛自己身处人间桃花源,忘却自己早已身处深宫。 老宫人是一般不会硬凑去赏花的,他们早已看过不知多少回的花开花落,一场满盈梨花的盛开自是不会在心中有过几丝波澜。当一个年岁尚小的少女轻声吟唱家乡的歌谣时,他们却陡然感觉到这些梨花开的也太过了些,太久了些,仿佛自己真的乘着皎洁月色轻轻采过如雪的梨花,恍惚十几年。 在朱廊里匆匆穿过的绿摇却没有闲暇时间去欣赏如此美景,宫中可是用金玉养出来的虚幻华胥之地,看着那梨花带上些许不属于自己的妩媚艳丽 ,似感觉连如此羸弱的娇人也成为了笼里金丝。 景元琦走在她前面。燕子在沉凝白云中留恋盘桓,一眼望去,像是几点淡墨。天边仿若火烧起来的霞光,她迎着霞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余晖笼上了景元琦的脸庞,显得温和又缱绻。 似乎心里有块地方,也随之安静下来了。偏琉璃色的眼瞳里不知映出的是眼前的晚霞还是眼前的人而有了波动,从而染上了明亮的色彩。 到了。 景元琦跨过那道门槛,抬眼就望到了自己的......不是,是跪坐在塌上的容南莲。容南莲许久未能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下因为她的婚事现身,把那副苍老许多的躯体和面容彻底暴露在皇宫中。她忍不住凝视皇后的双眼,想要知道这个女人对她的婚姻有没有什么看法,但理所当然的,那里是死水一样的寂静无神,就像那夜的大火,把她体内的瘴气烧噬殆尽,只留下血肉和骨头可堪为人。 这时候,景峥才从屏风后走出。他把手中的香炉递给了随侍的女官,便接着一道坐下。 景元琦发现父亲脸上并无多少喜悦。之前景安珺出嫁,他还是高兴的。 “阿琦,你愿意吗?”景峥艰涩地出声询问。 景元琦迟疑了稍许。记得安珺还可以选夫婿,虽然未成。今日怎么都不像有贵族子弟入宫啊。而且,还是景峥把她婚事提前的,如今却问她愿不愿意? “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我听耶耶娘娘的。” 景元琦微微低下了头,但余光还是能睇到景峥瞥了容南莲一眼。 话音刚落,容南莲竟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女人努力调动脸面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声线诡异又沙哑,“那......娘和耶耶带你看看你未来的夫婿,好不好?” 她目瞪口呆,但很快收敛了震惊的情绪。景元琦看着容南莲,眼前的一幕陌生有熟悉,啊,那个傀儡摩邓女!皇后简直就是极像死物的傀儡啊。 景峥的心一下子被抓住了。他吩咐道,“绿摇,带好阿琦,去前殿。” 皇后被几个宦官扶住,先行出发。绿摇连忙握紧景元琦的手臂,等景峥也走了后,轻声说:“殿下,不要害怕,皇后她病的很严重。” 景元琦努力镇定情绪,颤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 “我们也去吧,绿摇。” 屏风后,景峥指向了其中一个少年,“容亘,容曜瑞。” 她平静无波顺着父亲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身姿修长挺拔,即使在清谈时也是风范仪度俱全,但脸上明显是未脱的稚气。景元琦无法想象自己将与他结成所谓一生一世连理。 “不错。”她实在无法多说其他。 景峥打量女儿的脸色,心中得意按下不表。 但慈父样还是须作,“如不满意,可换他人。” 她依旧敛尽自己的心思,随命运之钟一同敲定了悲响:“耶耶,不必了。”景峥终于流露几分喜悦,女儿终究是听他的,这再好不过。 而景元琦看着父亲的喜色,再瞧瞧未来丈夫正洋洋大论,她的胸腔无由地冒出烦躁的怒意,逼得她想呕吐。 她离开这里时,已打定主意,婚后定与丈夫各过各的,顺便再远离父亲,谁都不能再打扰到她。
第十五章 同乐少年游
公主大婚和册立太子同期进行 ,皇城更是热闹不少。 景令瑰知道景元琦和景怜真去了广宁公主府后,让亲近的宫女太监准备了一点纸钱和蜡人,去往皇陵。 “娘……”他喃喃道。 马车奏出欢快的节律。十四年来,景令瑰竟无比期待这一刻。 当年容氏入宫后,很久都没有怀孕。她虽收养了早逝的吴妃的女儿,子嗣的孕育却无比困难。照王皇后故事,她让自己的妹妹进宫,即宫嫔容氏修仪。 容修仪生产时,没能挺过阎王爷,崩亡。留下一个皇子,被皇后姐姐抱走养了起来。 十几年来几乎无人提及这个不幸的嫔妃。也是等景令瑰年纪渐长,知情人私下偷偷告知的。 幼时的景令瑰抱着姐姐入睡时,闻得那体香,就会遐想一些生母的曾经。 万里晴空下,一支军队阻拦了景令瑰的队伍 。 “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 景令瑰旁边的宦官面色不变,“太子前来祭奠母亲,请放行。” 军士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听说过太子的母亲不在中宫在皇陵啊!但考虑到这位是皇帝新立的太子,大家还是放行了。 景令瑰祭奠完生母,回宫后,理应要去中宫请安。但皇后状况在此,他也就先回去了。 “她在哪里。”景令瑰问。中宫宫人早知这是指谁,“殿下都在芳林苑。” “芳林苑……”景令瑰忍不住笑了。 景元琦和景怜真在拜访完刚新婚不久的姐姐后,众姐妹就兴起去了芳林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芳林苑有数株桃树,此时开的很好,鲜妍融冶,艳丽若烟霞锦绣,极衬新婚的夫妇。 景安珺和李公玉在林中设帐铺席,好一番温存。景怜真年方十一岁,跟妹妹们和宫女们一起追逐嬉戏。只有景元琦的年龄不大不小,既没法跟姐姐姐夫附庸风雅,也拉不下脸去跟小孩子打闹。 正当她出神看一帮女孩尖叫嬉戏时,忽然觉得旁边有人。她下意识凝住了呼吸,回头望去,一枝桃花就被人送进她的手中。 他笑意满满,还未完全长开的身形已十分风流,倒是正如初绽新花,明丽青春。 “啊,是你……”看清楚来人是景令瑰时,景元琦惊呼。她下意识地望向周围,还好,没人察觉到太子的意外来访。 景令瑰望向眼前的姐姐,自己还是胆子大了,眼见桃花正盛,认为必定适合她,就很不爱惜地折了一朵,想着给景令瑰一个惊喜。 不过此时,看着那么一长枝的桃花都被他无情摧折,倒是有点不好意思:“阿姊,我是不是不应该折花啊?” 景元琦见给自己吓一跳的景令瑰会是如此可爱反应,终究笑出声:“刚才折的那么干脆,怎么你现在又不好意思了?” 景令瑰可怜兮兮地反驳: “力气用的猛了点……” 当两人忘我地沉醉在姐弟温情中,景安珺玩味的双眼早已看了过来。而李公玉,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景元琦兴奋地朝姐姐喊道,“安珺姊,阿归他来了!”同时,还挥了挥那桃花枝。 帐中的侍女见公主一直朝远处看去,不禁开口,“公主,驸马已经回去了。我们还要留下来吗?” 广宁公主向来是生人勿近的气质,但这时的景安珺那姣好的面容却显得无比扭曲阴暗,隐约有许复杂,“先留下来。” 看到血亲跟自己实际上根本都不是一路人,永远地亲密幸福,言笑晏晏,景安珺有了短暂的不平。她低下头,想起了驸马那背上道道粉红鞭痕,又是止不住的高潮。 景元琦把桃花枝给了怜真,几个小丫头争着一朵朵插进自己的丫髻里,如此天真烂漫,颇引人发笑。 广宁公主命下人收了席账,走上前来。 “太子今日也来芳林苑赏花啊。” 景令瑰应道,“阳春三月,正是赏花之时。” “姐姐新婚燕尔,驸马怎么不等公主就先离开了?”景元琦没看到姐夫,就出声询问。 “呵呵……驸马碰着花就皮肤发红身体不适,天底下终究有人赏不了花 ,也是稀奇。”景安珺没有恼怒,畅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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