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娘……”景元琦只感觉太荒谬了,整个人一下子颓败下去。 奚朱见语调变冷,犹带几分无情。“乖娘是我亲女,这个忙,公主会帮的吧?” 景元琦闭上眼,一句话也不想说。 奚朱见没有解释乖娘的由来。他也不想跟她解释,存了心的折磨,怎么可能会跟她说。 当年跟昌乐的一儿一女,儿子长大成人,女儿却早夭。他被杀死后,轮回五世,每一世都聚了女儿的魂魄,只是女儿不能成人,他就找了一只刚出生的幼猫,是谓乖娘。 第六世他才知,必须有生母生的躯体,乖娘才能平安长大。景元琦欠他这么多,他只是替女儿索取一点她应得的,并不过分。 公主府中的日子,他几乎全靠乖娘才得以支撑度过。 她不知他抱着她走了多久。围绕她的风,像泥,黏在她身上,再吐出凉凉的口涎。她听到怪异的嘶鸣,似喜似悲,似哭似笑。笑……这个男人好像看见她来找她,就一直在笑。景元琦反复思索着。只是这笑意,令她不解。 奚朱见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放开她。他凝眸看向她鼓起的肚子,这样就说明她是昌乐……可是,她又不是。 “容十三,公主来找你了。” 他抱紧了她,以这种亲密的姿势。她想挣脱,但还是不用。奚朱见哂笑瞥了她一眼,“何必自不量力?” 很快,一抹黑色游魂飒飒而来。它没有人形,仅有一双圆洞,空荡的白色,就那么落入景元琦的眼中。 这跟她梦中肆意的少年郎截然不同。梦里,她带着他走过山,趟过水,最后回到那片银溪草地,饮着宫廷御赐的美酒,大醉了一场。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扑簌而下,很快她就看不清它了。 奚朱见并不惊讶,“容兄还是早点转世成人吧。” 对面沉默,那双圆洞似乎盯着泪眼朦胧的女子。它许久才说了一句,“别过。” 游魂又缓慢飘走了。 景元琦忽然疯狂地大叫,不断扭曲身体挣扎着,“我要见他,放开我!放开我!” 奚朱见面无表情,盯着她哭红了的双眼,涩声道,“它最后想见的是你,执念已解,就不会再回头。容亘早舍弃前尘往事,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最后一丝牵绊也被斩断,你就不要打扰他了。” “为、什么……”景元琦望着它的背影,哽咽哭泣。 他之前还想抓你进来,要你陪着他下地狱。奚朱见掩去了跟容亘的来往。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由爱转恨,想拉着她一起在这里游荡,没想到,你比我还痴。”容亘满身血腥,看着紫衣的奚朱见,叹息一声。 奚朱见不在意,“痴又如何,我发誓过,要让她痛不欲生,自然会做到。” 容亘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怜悯地看着奚朱见,“是吗?你能做到,奚大人?” “我得到的,比你多,失去的,比你更多,我有什么做不到……” 阵阵妖风中,二人像远古的塑像,就那么伫立着。 “走了,我的公主殿下。” 奚朱见的声音,轻柔又困倦。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里的天。昏暗的日月,遍地的哀魂,刮去骨肉的冥河,还有许愿不为生人的草木。他记得自北而来时,一样的血流成河,尸体如山,白骨遍野。所以,梦里梦外,镜里镜外,又有什么区别?生与死的界限,又在哪里?他孑孑一人,飘零几世,贱如蝼蚁,又能拥有什么?曾经欢乐,转瞬成空。千秋万岁,为怨难胜。 怀中的人抓紧了他的衣襟。奚朱见被拉回现在的境况,发觉自己还搂抱着她,这个几世的冤家。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跟她诉说前世今生,和会发生的未来,想跟她说他累了,心已老,再也恨不起来了。 景元琦苍白的脸上带着几颗泪珠,有气无力,“奚朱见,带我走。” 轻浅的话语锤进他的心中。他本清明的脑也在煎熬中混沌起来,变得分不清今夕何夕,今恨何恨。 “好……我带你走。” 自镜中出来,她与他像游渡过大湖,浑身都觉得潮湿,但身上无水。 他径直把她放在床上,招来猫儿,滞涩地说,“乖娘,阿耶把阿娘找到了,你有救了……” 景元琦见白猫趴上自己的肚子,有些局促,扭过头忍耐,“别……” 奚朱见安静地抚摸着白猫,迟疑了一下,指尖颤巍巍轻触上了她的隆腹。他怔怔想,如果这真是他的子女…… “不要碰我!”她尖叫。 他的手一抖,连忙缩了回去。他低着头,发丝垂落,掩去了奚朱见眼中的泪,还有那再度复苏的恨意。 她怎么会记得……她怎么会记得! 对,他只要乖娘,不要她了。 过了许久,景元琦的腹部消了下去。白猫抖抖身体,迈着小步,走向景元琦的脸庞。它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上去。景元琦受到了刺激,猛地一抖,连忙把它推开,“不要碰我……” 奚朱见瞬间抬起头,见她一把推开了乖娘,怒道,“你在做什么?!” 她被吓住停了手,白猫很委屈低低喵了一声,然后继续凑了上去,只是没再舔她,而是窝在她的脖颈之间。 景元琦想起身,奚朱见冷冷开口,“不要动。” 他看着满脸不情愿的她,继续说道,“这七日你和我一起照顾乖娘,然后我会把它接回来。如果不愿意,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自杀,我们在镜中继续快活。” “好。” 景元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奚朱见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再说下去。 夜里,白猫被景元琦抱着入睡。它现在虽然不用吃母猫的奶,但内里是人类婴儿的状态,自然跟猫幼崽没什么两样。它先是被父亲养大,父亲如今找到了母亲,就可以养育心智了。虽然始终不能为人,猫身人智,虽命短,但应该可以跟人交流,承欢父母膝下。 父母膝下……想到这儿,奚朱见冷笑,他不是很想认她是生母,可是没有办法,只有靠她才行。他得跟乖娘说,等阳寿尽,去之前的槐树下找他,父亲会一直等着女儿。 七日结束,景元琦倒有些不舍。她没管这几日奚朱见始终冷淡的态度,只是觉得这猫太乖巧,乖巧到令她想要极致爱怜宠溺的地步,比旁边的那个畜生好了不少。 他接过白猫。景元琦冷不丁问,“它是你女儿?你是人,为何女儿是一只猫?” 奚朱见沉默,扯动几下嘴唇,“寄魂之术……” 景元琦疑惑,“那为何需要我帮忙,其他女子是帮不上的吗?” “……”他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 “不、不对……你说聚魂,难道随便一个女子,只要于鬼界与你交合,就能救你的女儿……它的母亲是谁?难不成她是你生的?” 她步步追击,一连串的话砸在他脸上。 奚朱见忍不住后退,咬牙切齿,“你无需知道。” 景元琦不语,看向他怀里的白猫,扯出一抹堪称奇异的笑。 “难不成还真是我生的?” 他如遭雷击,抱紧乖娘,忙不迭跑出房门。 对啊……他没说是自己生的,那肯定是女人或者女鬼生的。他蓄意接近自己,难不成就是为了女儿诱她入镜?如果是她的女儿,他和这只猫的反应也能说的通。那她何时与他有过子嗣…… 他,好像说过,轮回与前缘。还有之前与她交合过的鬼。 深夜,景元琦奔向他的居室,一脚踢开房门。奚朱见抱着白猫,匆匆跑来。 她抱胸怒道,“你,是不是前几世就认识我?”
第三十五章 微月夜夜心
奚朱见脸色苍白,倒像她之前的模样。她觉得好笑,嗤道,“奚朱见,你说话。” “是……有过露水之缘。” 她挑眉看向颇为紧张的奚朱见,“没了?” 奚朱见忽然镇定下来,“就是如此。” 景元琦围着他转,仔细瞧着这个男人。 “我说怎么你同我这般熟络,原来你与我有这番纠葛,是老熟人了。” 奚朱见低头,无比温驯,“是臣心中有怨,唐突了公主。” “臣前世亦为南逃流臣,可惜来到这里,公主有夫有子,臣只是一介娈宠,连与公主有了孩子,亦不能留之于世……” 原来是如此么。 她没看到奚朱见狠毒到有些狰狞的笑容。她扬起手用尽全力,赏了他一个巴掌。 “你很厉害,奚彤。” 此后,景元琦与奚朱见又有了床榻之欢,但她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只谈风月不问其他,好似真仅是一场场楚襄云雨之梦。梦内碧落黄泉,生死缠绵,梦醒后,万物皆是寻常。 景元琦并不后悔,可是连最后缅怀的心绪也被碾碎成泥,难以祭奠亡夫。奚朱见睹她平静脸色,大致猜想第一世死后她的情状,料是另寻新欢了。他愤恨之余,寻来合欢香,意图她在床事上习髓从而成瘾,一旦成瘾,就好控制。可惜公主府素无服丹风气,女官们的监视也无法让他专攻此事。当他旁敲侧击问她还要寻新的侍奉男子时,景元琦奇怪瞥了他一眼,“你不需操心。”奚朱见应了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夜里一人孤枕难眠,不住暗骂自己自作多情,最后任由心绪糊涂过去。 禁闭是三年,公主及随身侍从皆不得离府。那日皇帝逼迫自己的侍卫强暴了景元琦的侍女,还命她一旁观看。倘若她不从父意拒绝换面入宫,就等着直至身边人死伤殆尽。这一次,再未有力之人护她,连太子也救不了远火。她枯坐台阶许久,呆呆凝望东宫的方向,想起来太子带给她的乐师,连忙奔去找奚朱见。 寒风霜剑相逼,她都不知,自己哪天会在肮脏罪孽中沦丧死去。 府外,景令瑰于东宫听闻圣驾再临昌元公主府,没有震惊,而是去做最可怕的准备了。姐姐从不提生世,但他却猜想,皇帝暴虐昏庸,好色无度,难保哪日掠女入宫。之前自己鄙薄异术,此时他却需要知道哪些有益于偷梁换柱之事。 东宫不问苍天,不求贤臣,唯访天下诡术秘事。同时,大兴土木,修葺宫室。皇帝本昏,储君也渐染习性,一时之间,天下哗然。 景令瑰派人笼络贿赂朝中皇帝近侍,再串通赵妃,再献多名美人,力图把皇帝陷进后宫,少去宫外。而他在朝堂上极力劝说皇帝养生,乘机把亲信安排过去,掌握行踪。皇帝中年清明时,这些小动作他一眼看出,可最近几年,只操心玩乐,他才能如此行事。 动用权柄求得的诡异术,令太子大开眼界。越州王氏献了一本书,其中有一邪法,血养术,极损阴气,需大量药方才得以施行,但解救昌元再好不过。景令瑰把王氏留了下来,再派人找寻草药。同时,找寻潜入公主府的机遇。备齐此法所用之物时,已经是临近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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