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懦弱,好歹愿意听自己的话。周芜倒是喜欢那个周季萌,她要烧,女儿都为了便宜二哥给她脸色看。 —— 建康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江水暴涨,水船都连了天。还好风刮得不烈,不然浪会卷出昔年的白骨,冲进昏暗的岸上。老妇人敏锐嗅出湿靡中的腐朽,那古铜与血的锁,道道蔓延在帝京每一条路上。 清明过后,鸱鸮大鸣。 天子郊祀天地,黑介帻,通天冠,平冕。翡翠珊瑚杂珠之下,景峥笑得诡异。天地又如何,上帝之子,谁敢违抗? 将下陛阶时,一个鬼魅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景峥踏出第一步后,珠乱,他没反应过来,便已跌倒滚落数阶。侍卫官员想扶起皇帝,可是远远跟不上那急剧跌落的景峥。待他们手忙脚乱赶到景峥身边时,发现皇帝满脸是血,又慌忙抬起他上轿。 景峥最后望了一眼,那层层陛阶之上,立着散发黑衣的妖魅女子。她一直在大笑,声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猖狂之下是歇斯底里的凄厉。 “陛下,百年之后,你将是我的奴仆!” 容南莲俯视他,看他如待宰的猪狗。 他切齿,“容、南莲……” 景峥不甘,他不想死后继续与这毒妇有任何牵连。可是毒妇又飘至他身旁,把锁链套在他脖子上。 “景峥,从今以后,我为主,你为奴。” 放……肆…… 他大惊失色,想挣脱那锁链。可自己却生生被拉起身,也飘了上来。他定睛一看,底下的人猛地大哭。 “陛下,殡天了!” 容南莲直接剥了景峥的生魂魄,斩了他的阳寿。他罪大恶极,她要把他投进畜生道,再蓄养虐待成为牲畜的他。 皇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弘光,立容皇后为太后,册良娣李氏为贵人。 缚于景元琦身上的枷锁,顿时被解去。她得知弟弟的消息后,当夜,景令瑰就来见了他。他带她从寄居的地宫离开,离开这蜗牛的小壳,迈向从此以后属于二人的广阔天地。 一走上去中宫的径路,她就闻到一种沉静的清香。 “阿姊,侍疾太后,无需多费心力。” 景令瑰牵着她的手,她跟在他身后,跨进了中宫。 他戴了卷荷白纱帽,也未让随从跟着。而景元琦不太想打扮,长发半束,不戴簪钗,以前必是有人或多或少说一句衣冠不整的,可如今已经变天,谁也无法置喙。 有一群绿衣宫女闻声聚集而来,似妖魅飘荡。景元琦有些惊骇,向弟弟那贴近了点。景令瑰见她害怕,本想搂住她的腰,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看着她垂落头发下黑漆漆的眼瞳,抓紧了景元琦,柔声道,“不要害怕,有我在。” 景元琦点点头,“嗯。” 再见容南莲,景元琦竟无之前的惊恐状。她默默盯着那个在座上一动不动的衣裙,仔细一看,还是有人形的轮廓。 “有了帝王之气滋养身体,外人还是能见到她的。她现在不想理我们罢了。” 景令瑰望着座上的太后,安慰姐姐。他没说的是,他威胁了容南莲,如果她不听他的命令,就让容修仪的索命之魂生撕了半人半鬼的她。他的命令就是,在外人面前显身,不要烦扰居住于此的昌元公主。 他隐去了其间种种,只希望能给她最好的。他不经意低头觑她,自己已经比她要高,理应肩负起她的苦乐。 景元琦本以为病人所居的中宫是鬼气洿宫,抑或是锦绣地狱。可当她进来打量,才发现,大殿的布局有了彻底的变动。容后喜金玉,宫人皆知此宫为金玉之宫。如今的中宫,沉香木和檀木制成悬楣栏槛,再饰以金木珠翠,挂着珠帘。垂帘焚香,香气飘至数里之外。 景元琦被景令瑰引至宝床之上,她轻皱眉头,“阿归……” 景令瑰不禁一抖,像犯错的孩子,连忙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阿姊。只是想跟你说居室的布置而已。”他精心设计的地宫和中宫,当然要亲自给它们的主人说清楚,他要把最好的东西统统奉献给她…… “这里跟以前我们住的地方一样,凭几、屏风、床榻……还有暗格。” 他细致讲来,景元琦也认真地听。讲完了居室,景令瑰倒是比之前更兴奋,邀功似地说道,“阿姊,我们开窗去看看宫殿的后面吧?” 景元琦心静如水,配合地露出一抹笑容,“好啊。” 窗下放有竹屏花架,上面爬满木香。她以为会看到新的殿室,却一下如坠水与花之镜。八色之池,有如天上仙湖,苏生皎洁流光。池中朵朵青红之莲盛开,自起芬香。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被盛景所惑。 这是多少的心力与在意,又是花费了多少人力彩力所建成?她被这种沉重的给予绊住了心神,看着弟弟讨好的姿态,不得不表示出喜欢。 “很美很美……” “阿归,谢谢你。” 少年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他低头,脸埋在她青丝之中,从空隙中亦望着那池水与莲花,几乎要溺在盈载风月的颈间。她感到他的呼吸吹拂过自己肌肤,像正在爬在架上的花,彼此都难以逃脱。 他的唇落在了花木交接之处。她有些颤栗,但是没有反抗。 景令瑰抬头,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餍足了蜜般惬意:“把这缕发送给我吧,阿姊。” 情郎情女,结发夫妻。 她瞥向他的手指,手覆了上去。景令瑰有些僵硬,怕她后悔,怕她拒绝。随后,景元琦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落在了他眼中,此刻泛起极淡的哀愁,“如果我下了地狱……” 他一震,慌忙说道,“你不会,不会。只有我会下地狱……”景令瑰说到此处,已经接不下去,他最终静静看着她,缓慢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第四十一章 今作宫中花
细碎的雨打在宫墙根处萌生的青苔上,一滴一滴,缓慢深沉 ,冲去不少萍末,但滋养了又一层苔藓,如此矛盾的来去,竟有点爱疑并生的意味。 似乎敬宫的冰冷春雨,永远也流不完。霉气熏蒸之下,大地燃起绿火,流淌着溃烂的春水。恰巧,此时有一道瘦弱的身影正朝他这里走来。雨丝如珠帘,而她正缓拨开帘幕凝望着他,景令瑰很快地从这种压抑敏感的思绪回过神。 他眼前是名身形高挑还在服孝的少女,她脸颊透着微红,眉如远山青黛,墨眼淡淡,细看又像深色琉璃。少女的白衣,让一贯华贵明媚的她显得悲伤,又带些潮湿意味的风情。 他的心顿时张狂地惊跳。这不是他该想的。 “阿姊莫要着凉了。” 少女有点动容,“好。” 景元琦向殿内走去。 他不由微笑,也跟了上去。内室里面没有宫人,所以两人都不必太拘谨。 景令瑰拥住自己的姐姐,望向炉内安静燃着的焰火,竟有些说不出来的烦闷:“姐姐马上又要嫁人了。” 景元琦闭上眼睛,感受弟弟的体温,无力说道,“我终归要嫁的。” 几颗星子飘去炉外,却触不到正相拥着的姐弟俩。二人相似的面容,却有着,不一样的神情。 “先皇的赐婚,姐姐要格外小心些,如果不愿……”景令瑰咬上了她的耳垂,随后流连到她的颈侧。 景元琦吃吃笑了,“此事等他回朝再议吧。” 他的脸紧贴在他颈间,姐姐这处血管滚烫,景令瑰喜欢埋在这里陷入浓稠的蜜意中。景元琦任由弟弟胡闹,却不由得浮现出周季萌温和平静的脸。 衣带渐松,景令瑰摩挲着她的脸,“不要抛弃我,阿姊。” 热度生高,火焰在蒸烤室内的香气,让房间变得糜烂又焦灼。弟弟似乎宁愿这样攀附在她身上,永不肯罢休。他赌气似的,啃上了景元琦的玉肩,然后用力一咬。 他的姐姐惊呼一声 ,把他推开,只看见少年嘴唇上都是淋漓的鲜血。 “疯了吗?还敢咬我一口。” 景元琦无语,气极反笑地冷哼。 “那我帮阿姊舔舔伤口。” 少女赶忙拢好衣服,被这么一朵菟丝花咬了一口,还咬出了血。身后人随时会反噬自己的感觉,让她觉得恶心无力。 “滚滚滚,你干的好事……” 景令瑰无视了姐姐的话语,舔上了肩伤,侍弄着渗血的伤痕。“我送给阿姊的新婚礼物。估计能留下疤痕吧 。” 景元琦拍开他的手,“你如今真是造反了。” “我只对你造反。” 景元琦听见弟弟转而低闷委屈地开口,“阿姊,婚礼结束后,你就继续待在中宫,如何?” 他松开景元琦,就当景元琦得以喘一口气时,景令瑰换了一个姿势,将她直接抱起,走向了床。 难道是年青男子血气方刚欲求不满?她脸色瞬间苍白,不禁有些害怕这样过于主动的弟弟,她可没打算真的跨过那道界限。 她推开他,刚准备开口,谁知景令瑰脱去两人外衣后,只是疲倦地把自己埋入她的怀抱,嗫嚅喃喃:“我想在阿姊怀里睡觉,就像小时候一样。” 说着,他调整好姿势 ,埋在她胸前便一动不动。要是景元琦还是一名未发育的少女,也没和弟弟有这些模糊的纠缠,那么她不会如此别扭局促。这样如同双乳前栖息了一只小猫或小兔,温温热热,有着细微的颤动。它们已经会咬人了,她在入睡前依旧如此想着。 日下三竿,景令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中宫。路过那片儿时经常嬉笑的花园,他略带几分沉重心绪,思量着,纵归是宫廷之花,生于斯长于斯,他离不得,她亦是。 皇帝遗旨,命皇二女昌元公主嫁于云州太守周季萌。这是让景令瑰措手不及的。他唤来了陈玉,准备要让她替姐姐与周季萌成婚生活。不过等她来之前他又想,皇家婚礼,怎能让一外人替嫁?等周季萌入京,先让姐姐与他成婚,再把陈玉替换过去,接姐姐回家。 景元琦推开窗,恰巧瞥见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她从其中的生机忽然惊醒,她似乎还有一只猫女儿来着?也不知道那只白猫如何了? 她望了很久,想起酥土下所有潜藏的生灵,已经到了报复寒冬的时节,因此出来肆意横行。自己呢?明明已经有了家人和安全,可为何心还是同地宫时一般冰凉?仿佛欢笑喜乐彻底灭亡在了昨日,首阳山上并无周粟,她被迫食着苦涩的薇。 星与花喁喁私语之夜,她只觉得冷,无由来的冷。少风的春夜,竟还是如此凉薄,她在颤栗,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梦还没醒,一阵绚烂的光使她感到眩晕,她与黑暗的距离瞬间被拉长。她被暗处强烈的视线所环绕,那不用嗓子却一直在呼唤她的人,站立在夜的中央和尽头,像是要向她走来,又像是与她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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