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娘也被带来了。李昭仪和怜真很是喜欢这个异常聪慧的小猫,一直陪着它在帷帐间在玩。她就瞥了一眼,就和弟弟一起去坐船了,她不想接触那个男人的“女儿”。 河中白波阵阵,流水呜咽。它越是壮阔,让寻乐的人就越能感受到无边的悲意。 景兰昭就想起了前几日读的帝王列传,汉武作的《秋风辞》。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她眺望着这浩荡白日,这荦荦青冥,她觉得自己之前想要凌驾一切人事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又不自量力。 吹着江面上刮来的凉风,景元琦闭上了眼。就暂且盲目,聊作欢愉吧。 ———— 周季萌不知返京途中,亦能坐舟渡过烟雨蒙蒙的淮水。 马上就要到达建康城了。那座魂牵梦绕的帝京。他所有挂念的人,都在帝京。 几天几夜,骏马奔驰。周大人终于抵达了梦中的家园。 再度归来,周季萌已不是昔年文弱的秘书郎。他已有亲军,手握一方权柄,是周家倚靠的又一位重臣。建康人见周府君才返京不过五日,拜访他的人就不计其数,挤破了周府,不禁感叹:周家是要东山再起了。 后世每每谈起那个“百世为周”的谶言,都要从这位身世模糊且英年早逝的周季萌谈起。而在弘光二年,周季萌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离那个壮志未酬的末日黄昏,还有十年。 周季萌回到书房后,撤下所有仆从,换了一套衣物,秉着一把剑来到周府内一处荒芜地方。 月沉如水,银辉漫撒。剑光虽然黯淡,却也如月色寒冷。 划破空气的声音,穿透了守候在远处的仆从。他们不知道这位振威将军会在夜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舞剑,如同着魔一般。只能尽量地低声抱怨着,立在乍暖还寒的春夜。 舞毕,刚巧周府鼓楼上敲了三鼓天的鼓,周季萌急促地喘着气,只觉鼓声强烈似把胸中所想倾涌泄出,状及爽快。 梦一般地发泄出来后,周季萌看到周围一片荒芜冷清,还是被轻易地勾起了哀伤。 他静默一会儿,收剑转身就走。 仆从送完主子回房后,关上房门,忽发现方才的暗月已消失不见,隐没在密云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重现。 翌日清晨,芮无生一早就醒来了,出了营帐,这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外面练习刀枪,似乎是在等人。 “你可是芮无生?”看到芮无生,那人出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芮无生低下眉目,“正是。”想来这位应是周季萌了。周季萌没有说他是谁,只冷冷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芮无生紧跟了上去,没走多少路,忽然一阵充满攻击意味的风吹过来,本就紧张警惕的芮无生连忙顺势躲了过去,紧接着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你还躲得挺快。” 周季萌神情轻松了下来,挑起眉说道:“你可知道,要是你没躲过去,我的矛就会刺穿你的身体,你就没有今日的好机遇了。”芮无生看着他,抬起头干涩地出声:“我一向是如此警惕,所以能躲过去。’ 周季萌饶有意味地看着他,将矛甩给他,转过身继续走着。芮无生接过矛,顿了顿,复又跟了上去。 待周季萌将芮无生安在队伍里后,一个小兵急匆匆跑过来对周季萌说了一句,周季萌脸色一变,随着那个小兵走了。 百余人的队伍,竟然如此安静。 芮无生站在阵末如此感叹,看队伍里一个个面色严峻,倒是对周季萌有了些许钦佩之情。 过了一晌,一名着短袖襦大甲片戎服的将军快步如风地走了过来,脸上是难掩的激动,他兴奋地大声喊道:“周将军,陛下巡察我镇江南军,此时离军营只有一百里了!” 底下依旧安静无比,随着他的一声话落,一股郑重的气氛就迅速地弥漫开来。 芮无生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太过明显。他诚然是不管什么天子视察军队的家国大事,管好自己的事情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芮无生纵是有一个诗书兼通的娘,心中那点君君臣臣的观念也是淡薄的狠,更何况母亲谈起皇帝——尤其是已经崩了山陵的先帝,总是恨欲啖肉的神情,耳濡目染之下中连带着对这个先帝之弟也没什么感激报答的恩情了。 芮无生站的位置极为偏远,看不清楚天子车驾和仪仗,却能感受到那威严的气势。 额上的汗水黏住了他的眼睛,这孟夏的暑气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徒劳拼命睁开眼睛的睁眼瞎。他手掌中被钉住的红缨枪极深地扎进了土里,口中一种血腥的味道随呼吸在他的面颊四周萦绕,极端的庄重与极端的难忍使得他渐渐失去了对眼下状况的思量。 他只是麻木地随军令行事,直到巡营结束,士兵议论纷纷的时候,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小子运气不错,能窥见天颜。皇家可真是气派啊——你怎么回事?”周季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芮无生抬起眼皮看了这个年青将军一眼,就瘫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周季萌走上前,发现芮无生面色潮红,汗珠密布,连忙招呼几个人过来,把他抬到背阴处,扒下了他穿的军服,又给他喂了一点盐水。最后想了想,找随行军医要了点菉豆,让负责炊事的几个妇女煮了汤。 军医走时又忍不住多瞧了地上的人,在心里悠悠叹道:这位将军还挺体贴下属的。 不同于这边的烈火烹油,皇帝歇息的行宫却过分的死寂。一个小宫娥匆匆路过一处有卫士看守的宫殿时,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按照他们的训兵之道,就是一只百余斤的猪也能被他们拉去参军。”坐在朱红木椅上的一位宽衫大袖的老者打趣笑道,拿起旁边沏好的茶抿了一口。 山水屏风后的身影动了一下,随后走出一个的人:“老师,周蔚卿是可用之才。” 被换做“老师”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精兵良将大多去了长江一线,留在吴越一带的大多是疲弱之兵。” 皇帝皱起了眉头。 谢九畹没再说镇江南军,转而又扯起了其他话题来:“越王患疾,受了诏怎么只派了他的小儿子过来?” 景令瑰听到这个,更加头疼:“他说自己耄耋之年,世子操持闽地民务不便抽身。不来就罢了,还找这么了理由。” 谢九畹嘴角一扯,“这倒是个好理由。还给陛下挣那民心去了。” “陛下不必郁结,来都来了,毕竟是后方,赏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场的又没几个真懂兵的,就是可能会有人眼红那些南军。”谢九畹好生劝慰,心想南北再起动乱,加上饥荒,的确对刚登基不久的新帝不利。 他起身,“那小子大老远跑这么远,一路被他的叔侄兄弟追杀了个遍,来到这里又是大打亲情牌孝敬陛下,的确不能这样算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老师,不说话。 “陛下不如将他好生安置,拖个几年,待闽地之乱平定后,估计一线的局势也不闹腾了,再考虑给他兵马。” 闽地之乱前不久才平定,老师的意思是要他...... 谢九畹的笑容如沐春风:“我们的精兵,首先要待在长江一线。何况,眼下我们虽风平浪静,但谁又不是如履薄冰呢?”
第四十六章 予岂可独活
随着服丧期的将尽,景元琦的心反倒愈发平淡。她在宫内开始习学佛法,后时常出宫到乐明寺拜佛,供养起一尊尊佛像。时下崇佛,京城更是佛寺众多,七层浮图重叠垂列,香烟似雾,风和宝铎。 她拜完佛回宫,便看到宫使急忙朝她走来。那宫使行了礼,急忙道,“殿下,太后娘娘身体不适,陛下急召您过去。” 刚从梵音沐浴而来的景元琦听闻,却并未有多急切,只是平和端庄回着,“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到了崇正宫内殿,景元琦瞧空寂无人的氛围,知道景令瑰又是怒了她跑出宫去,也不准备妥协。 这时,那斧斤花纹的黼扆后荡出一个黑影。朝成年男子蜕变的青年,一身玄衣,墨发垂散,那双平时一向温柔的眼眸泛着冷光,像是丧夫许久的寡妇,看到亡夫归来却拥着新妻。 “朕的皇宫,已经不能满足公主了吧?” 景元琦漫不经心,“陛下作为一国之主,富有四海,您还容不下我出宫游玩吗?” 他定定看着她不甚在意的表情,想着这些日子处理军国大事只得听汇报了解她的行踪,又想到那些繁杂事务和动荡不安的山河,声音不禁低沉起来:“一国之主……要是兰昭坐于此位,就该明白,何为枷锁。” “陛下说笑了,皇帝乃天之子,怎会是束缚?” 景元琦浅笑。 “咳咳、你可是恼我阻止周蔚卿的婚旨,不肯放你回府?” 景令瑰也不欲跟她争吵,直入主题。 “既然陛下知晓,就放我离开吧。” 天子未再出声,只是拍手,那个被剪了长飞羽的共头鸟便衔来一枝并蒂莲,优雅地扇动不长的羽翼,熟练停在他手上。 “公主要走了,你们的命,也到头了。” 他没看景元琦,只是盯着手上的鸟与花,如梦呓语。 那只鸟两个头立即蛮横得无序碰撞,还猛烈嘶鸣起来,鸣声悲彻整宫,那朵清美的莲花,幽幽落了地。它还一边吟起哀绝的字句: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说罢,景元琦就见它们飞到地上,争先恐后撕咬那朵莲花。它们并不是像鸟一样啄食,那小巧的鸟喙张开一个超过本身的巨口,且如兽口般有舌有牙,令她看得直发怵。 一朵莲花,入了鸟腹,接着,它们就啄向对方的脑袋,啄到血肉淋漓,其中有个鸟头慢慢垂了下去,被另一个张开嘴一口咬断,露出狰狞的骨头血肉。胜利的鸟在迅速咀嚼同伴的头颅,不管这个伤口长于己身,似乎是求生欲战胜了那巨烈的疼痛。 “一方岂可独活呢?” 景令瑰神情倒是诡异地温柔了许多,然而他却径直粗暴抬起脚,无情踩上了那只还在吃头的鸟,咯吱咯吱的碎裂响声,听得景元琦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的骨头也同时被践踏,连连后退几步。 “你……” 黑衣天子依旧是羸弱伶仃的模样,眼睛却如蛇曈般摄魂,绽出熠熠的金辉。 “公主想离开,便离开吧。皇宫令你不喜,我也不舍得公主消沉忧惧。” 话音刚落,他移开步履,好似无脚的鬼魅一样飘到她跟前。 “我送阿姊一程。” 景元琦怔愣望着他不减笑意的面孔,那晕眩的欲望冲上舌腔,她刚想出声,就眼前一黑,晕在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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