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珺摸摸他的头,颇有几分促狭,“到你了。” “欸?” 庭园一派萧艾澄明之感。木叶摩挲,不时有鸟驻留,天上高云淡霞,伸手不可仰及。 等景令瑰红着脸穿好女装,景元琦正拾起几篇脉络规整的叶子回去,不巧看见了一个羞怯精致的女童。他鼓足中气喊了一声“姊姊”,这柔美尖锐的声音让景元琦有些呆住,这是哪里的小孩? 旁边的景安珺笑个不停。她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穿上女服的景令瑰!她小跑向前,细细打量着他,这么一打扮,根本瞧不出他是个男孩。景令瑰看到她过来,还特意用裙子转了一圈。 景元琦牵着他回去。“走吧,回屋子里头。” “那你们俩先自己玩,等我见了母亲后再跟我一道。”景安珺悠悠说道。 景元琦不解,“姐,你是急着做什么呢?” “今天有一批士人进宫,当然了,是为了我。”她虽然没把话说明白,但景元琦一下子就懂了。 景安珺走后,他们俩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乐趣。忽然,景元琦问,“你穿这身还想穿多久?” “等要离开这里就换掉。”一旁的景令瑰弱弱地观察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嘲笑他才开口。 景元琦想起来那些士人也是极爱美的,不知道他以后会介意自己穿了一整套女装吗,但在打诨插科这方面来说,自己是绝对有料了,她有些失笑。她起身,想拿来镜子。 不知何时她对裙长放松了注意。一瞬间,她踩上了裙边,狼狈地朝前扑去。 “阿姊,你没事吧?” 景令瑰赶紧走到她旁边。 景元琦看到景令瑰的头发和衣襟也凌乱滑稽,“你,赶紧去照照镜子。” 景令瑰莫名其妙地抬头,朝镜台望去。只见自己衣裳不整,活像一个傀儡木偶。 “姐,你的衣服也很乱!” 景令瑰气鼓鼓道。 景元琦终是忍不住大笑,也全然不顾自己还躺在地下。景令瑰见她笑的猖狂,蹲下身,出手泄愤式地把她衣服弄乱。她也开始回击,两人在狼狈之中搞了一场混战。 还是几个宫女看不下去阻止了他们,给他们换上了他们该穿的童装。 夕阳时分的枫树更是在他们回去的辇路旁静静照耀出滔天红光。凝了白露的叶悄然而下,化作慈悲的佛打坐在琉璃瓦面,折射出迷幻碎裂的黄昏一隅。 景安珺走的时候特意把唇色改掉,但回去时的脸色并不好。 母亲并没有给她生母在婚姻上的话语权,而且帘幕后相中之人似乎也很难与她结成伦理。 她扶着额头,在榻上一言不发。无人敢出声打扰。谁都知道,景安珺对下人很是严厉,动辄让生母赵充华施以棍棒刑罚。尤其是,当宫女宦官受刑时,她必定全程观看,嘴角还会露出讽刺鄙夷的笑。这样的玉面罗刹,令整个光严殿的宫人无不侧目。 赵昭容姗姗来迟,她的脸上也不见喜色。这令景安珺心底一沉。 “周家推辞,并禀明周蔚卿早已定婚。” 景安珺恼怒,“那为何今日不把他筛掉?” 赵昭容沉默,继而开口道:“安珺,那我就直接说清楚,这就是周家拒婚,你也别胡闹,其中种种缘故,并非你能改变。” 少女眉目锋利如刃。她冷冷开口,“他未婚妻是谁,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一向狠厉干脆,最厌恶如此拖沓之事。 赵昭容神色凛然,又稍稍缓和了些许 ,“等立府后,把如此性格用在其他方面,该有多好。” 这句话又让她想起皇后。女儿很厌恶皇后,但女儿和皇后还是都有很奇异的品性。“罢了,女儿家哪有像个淬过冰的兵器一样的,你还是安分点好。” 景安珺不以为然,“要是立府,我绝对会去会会这对夫妻。” “唉,你这又是何必……今日你另外相中的李公玉,也是极好的人物。” 景安珺眼中生起一丝诡秘,“那是当然。” 她喜好给别人施加刑罚,品味他们凄惨怨怼的模样。所以她一眼就看出,那个温文儒雅又不时露怯的李公玉绝对是极佳的可塑之才。这让她对这场包办婚姻有了一些兴奋和期待。 -- “陛下,光严殿的事,是否该继续禀报?”秉全如往常一样说完今日之事,到底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照例办就是。” 景峥有点喜欢大女儿了。自从发现景安珺嗜好凌虐,他便试探着给她一条细长利落的线鞭。景安珺眼中满是侵略性的兴奋,几月后,她给他看了浸染血迹的鞭子,不用多言,光严殿的奴才必定受了不少苦。景峥内心瞬间被猛地燎烧,随之有些口干舌燥,没想到最先领略君主之乐的竟然是他向来不在意的长女! 未来太子的心性倒要好好琢磨。不能像他和安珺一样暴戾,也不能像阿兄一样荒诞……他的眼中聚起笼笼散散的阴云,似是湿意颇浓的江南三月。容修仪的样貌已彻底没有任何印象,不过能肯定的是,她跟她的姐姐很不一样,温婉动人有如文充华,毕竟他偏好这类女子。 皇帝并没有让景安珺和李公玉立马成婚,仅仅达成了口头约定。但是周家却让周蔚卿迅速结婚了,周家,周家......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简单打听了下那个未婚妻是何许人。跟周家严谨端正的家主向契合,文幼旋的确是一个颇有儒风的女子,持礼庄重,不苟言笑。 前不久,薰州府有场叛乱,人口损失较为惨重。朝廷鼓励婚嫁生育,命男子十七,女子十五便必须成家,填补白丁减少带来赋税、粮食和兵源的下降。皇家自然也要作表率推行此令,除了景安珺,还有那年仅十二的景元琦。皇帝也开始留意京中的世家子弟。 女儿的事情他更是详细安排。姐弟之情是她日后的一大依傍,她依旧与弟弟吃住在一起,只是景元琦和几个同龄女伴在他面前学习;容南莲日渐异常,有个养母之名就可。有时他默默望着女儿,她知不知道,父亲已经为她开始选公主封号,选了个离皇宫最近甚至有便捷小路的地方建造公主府?
第九章 宫廷有宝镜
“阿归,你先跟师傅去学习。” 景令瑰点点头,由秉全牵着手走了。景元琦不禁看着弟弟一步步走出她旁边,有些出神。 “阿琦,跟耶耶来。” 景峥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将女儿幼小的手整个包裹住。天伦之乐莫过于此,她矮小的身影逐渐长大,小小的手也会无法依偎进父亲的手中,那时他就不能再牵着了。 景元琦握着父亲的手,任由他缓慢地将她带入阴沉抑滞的夜色。 今晚连月亮也没有,黑下来的夜像极传说中南方毒人的瘴雾。她心中有块凝固住的月影被火化开,在胸腔里不停翻滚爆炸。 他们踏上篆刻了水波纹的台阶,走到兰草菖蒲的屏风后,是几个书箧和一块用旧了的蒲团。这时候,景峥停下脚步,不无激动指向庭院里刚种上的花苗。 “阿琦,看。” 她循声望去。景峥见她没有问,笑着说道:“阿琦,你还记得耶耶跟你提过,你出生那天,宫里的海棠花开了。所以明年生日,耶耶把最好看的海棠送给你好不好?” 景元琦的眼睛有些亮了。 “耶耶,最好看的海棠花,留给我及笄的时候吧!”她兴奋地看着景峥。 景峥一愣,一阵子都没能说出话。 “好,好,等阿琦及笄,耶耶把更好看的海棠许给阿琦。”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为什么她这么惦记长大,长大后耶耶就很少能见她了呀。 面前的女童催化成了那个病死在床榻上的中年女人,他似乎从出生就注定看不到那个女人最青春美丽的模样,可即使如此,他爱她,爱屋及乌,爱他们之间唯一的血脉存在,爱能弥补他永远缺憾的女儿。 孩子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十几岁便成家的比比皆是。窗棂上有鸟抓过的爪印,那是被圈养在附近的一对寿带鸟。它纤长的白尾羽在低矮的屋檐下飘飖优游,曳泻出一团碧霞兰烟,随后振翮而去。 景元琦抿着唇。嘉珺怎么还没回来。 皇帝似是倦了,摸摸女儿的头,“你去先歇息吧。” 她已习惯宫人的服侍。绿摇跟着他们一起来到御前服侍,丝毫不掩脸上的兴奋。 “阿琦看,这是陛下送给你的镜子。” 星云纹金镜很是沉重,四周铸以龙凤日月图案,镶以明珠翠玉。镜面很是清晰,绿摇神秘说道,“据说这是上古圣人之物。天地阴阳而成就,上可通三界,下可正大道,这个可是真宝贝呢。” “这镜子不好看。”她下了判断。 “诶?” “太华丽了,晃眼睛。” 景元琦的脸庞随之映入那层水银,在镜子里被繁复耀眼的金光压得稍显苦涩,她努力牵出一抹笑容,那光辉却更加灼灼。 不过令她颇为惊奇的是,镜中竟然没有旁边绿摇的身影,连身后的陈设都无法映照出来。 “绿摇,你看。” 绿摇凑近镜子,景元琦紧紧盯着。当她的发髻跃进那片金光之中时,便在那头的视界陷入了虚无和朦胧。 景元琦若有所思,一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涌至心头。她听说过宫中有众多神异之事物。摩邓女人偶,能让观者忘记睡眠日夜望其容色。女巫献诗,说是对她和弟弟命运的警喻。巫术驱鬼,拿俑者血液作法驱赶伥鬼。不知这轮金镜又是何用处?一想到这三件事总归太乌烟瘴气,她看着金镜,总觉得古怪。 “拿块布罩上,绿摇,我们先睡吧。”估计景令瑰是不会来这里了,毕竟父亲让他们分开来住。 绿摇取来一条黑色锦纱,覆盖在金镜上。不久后,宫人把燃烧的宫灯挨个熄灭,金镜也就彻底黯淡沉默下去。 东方依旧熹微,太阳尚且朦胧晦暗,但景元琦却是被一阵光芒从周公之约中刺醒来了。 她睡眼惺忪,隐约看是金镜绽放出的光芒,不由得嘟哝抱怨:“绿摇怎么拿了这么透的纱来盖啊?”然后,随手摸到了自己贴身衣物,下床走向镜子。 本以为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因为这镜子极能汇聚反射微光。景元琦一把揪掉了黑纱,正准备随意把衣服盖上去时,看见镜中的画面,眼睛忽然瞪大。 镜中没有她的身影,却有一个眉目忧郁的女子。女子艳若桃李,飘逸彩裙,衣袂翩翩,丝柔月色顺散落的长发倾泻了满怀。她眼前一恍惚,女子又瞬间从镜中消失了。 景元琦如梦初醒。这,这,她,她这是见鬼了? “绿摇,绿摇?来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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