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兄弟二人背手跪下,面对列祖列宗牌位反省,饱饭没吃上,反而吃了一顿好打。 彼时梅父就在身后严声怒吼,两兄弟跪在祠堂里,后背皆是伤痕累累。 面对祖宗牌位跪着的梅傲霜疼得龇牙咧嘴,缩头缩脑,心里就在偷偷的腹诽不断。 过了会儿,他偷偷摸摸转头瞥向旁边,便见被打得更重的兄长身躯挺拔的双腿跪直,下巴微垂,神情平静,如庙里端坐云端的菩萨。 察觉到弟弟暗中瞥来的视线,梅逊雪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他。 从垂下的黑发里抬起的一张脸白的惊心动魄,黑痣浮动,眼尾上勾,唇色殷红,宛如黑夜里尽情绽放的一朵雪里艳梅。 大约是想安抚惊慌不甘的他,兄长对他浅浅笑了一笑,又狡黠的眨了眨眼,才在身后梅父的怒吼声里迅速转过头,规规矩矩的跪着不动。 梅傲霜惊诧的偏着头,身子僵愣原地,心里半暖半凉,思绪微妙的连自己都说不清。 和他不同,他的兄长可从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崎岖心思,至善至纯,完美无瑕如一块顶顶上好的玉。 从小到大,孝顺稳重的兄长一直听从父母的叮嘱,保护他,照顾他,为他付出再多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劳累,陪他挨训挨打也从不说半个字的不好。 因为他是兄长,是家里的顶梁柱,还是将来梅家家业的继承人。 为了梅家的未来与繁荣,兄长所要付出的艰辛与努力是常人不可想像的,可他只需靠在父母的膝下撒撒娇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本就不需要想那么多的,也不需要再学兄长的一言一行,说话做事。 因为无论怎么学,他也成不了兄长,当不了家,争不来一切。 他和兄长完全不可比拟,堪比天上地下的云泥之别。 他读不懂的经,兄长会讲。 他画不好的画,兄长会画。 他算不清的帐,兄长会算。 梅家的账本,父母的期望,家族的兴盛,通通都压在了兄长的身上。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兄长和他的命运就已是各自定好,再难更改。 上天偏爱兄长太多太多,天底下的好东西全一股脑给了兄长,压根忘了他的存在。 他恨不公的天,怨完美无缺的兄长,怪事事不如意的自己。 怨天尤人的梅傲霜彻底放弃了,便不再事事模仿梅逊雪。 他破罐子破摔,每日招猫逗狗,不学正术,清晨出门夜醉方归,妥妥一个挥霍无度的纨绔子弟。 他糟糕荒唐的行径,自然招来梅氏夫妻的责怪,多亏梅逊雪次次帮衬,任劳任怨的替他兜底,倒是也没闯出过什么大祸。 大约是梅傲霜每逢深夜便有滔滔不绝的咒怨,以及没有约束的胡作非为,终于引得上天的不满,便降罪与他,想要压压他的戾气。 十年后,梅傲霜的眼睛无缘无故的瞎了。 上天待他梅傲霜太薄。
第37章 37 那日清晨起身,梅傲霜就觉眼睛有些不太舒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但他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昨晚看蛐蛐斗技太久花了眼,照旧风风火火的跑出梅宅难见人影。 他想买下一份好吃的糕点丢水里喂鲤鱼,以此逗笑桥头新来的卖花女。 等到多日过去,他的眼疾越来越重,已是达到人站到面前都恍恍惚惚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他转头慌慌忙忙的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和兄长。 兄长二话不说,命人即刻请来镇中坐堂最久的老大夫。 花白胡子大把的老大夫来了以后,见他坐在堂下迎光而视却无丝毫异常,就抚着胡子发出沉重的叹息,缓慢摇了摇头。 看罢,旁边的梅氏夫妻大惊失色,梅逊雪也不可置信的倒抽冷气。 下一刻,颤颤靠着梅父站着的老夫人忽地尖叫两声,随即白眼一翻,当场就昏了过去。 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唯独梅傲霜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接下里的日子,梅家开始广发名帖寻医,甚至请镇中有名的药修看过,个个皆是束手无策。 父母不信邪,镇里的大夫救不了,就不辞辛苦的到镇外去请。 镇外的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发怒的梅傲霜就砸了屋子一次又一次。 可无论砸了多少回,他的眼睛终究是彻彻底底的瞎了,药石无医,全无办法。 梅父抱着可怜早瞎的小儿子唉叹连连,怨天怪地。 最是心疼的梅母则几度哭得背过气去,又被仆人慌忙煨汤补身,就怕小少爷的眼睛坏了,老夫人拿命去填。 屋外是哭得昏厥的老娘,屋内是暴怒发狂的弟弟,还有繁琐的家业店铺需要打理,忙得连轴转的梅逊雪脚不沾地,一时吃饭都顾不上。 那段时日可实在是把他给累坏了,脚下打飘脑子犯昏,人立时就瘦了一大圈。 本就狭窄的胯骨把外袍顶出条条褶皱,感觉稍微掐一掐就能捏碎了他。 梅宅的主子们个个过得不好,下人们也不敢多说多笑,就怕惹霉头上身。 奴才们个个闷着头做事,偌大的梅宅气氛僵硬低靡,看起来全家老小就快一起上了西天。 一年过后,终于认清现实的梅傲霜不再砸东西,却不肯出门半步,谁来了也不见,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地下老鼠。 梅逊雪不忍心看原本活泼潇洒的弟弟瞎眼后就变得心灰意冷,日日卷缩在屋里萎靡不振。 于是他想着法的哄弟弟外出泛舟踏春漫游,哪怕是短暂吹吹风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担心任由弟弟继续消沉下去,怕是后面连小命也要交代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谁也发现不了。 梅傲霜没能拗得过哥哥的坚持,推脱几次后勉强答应和他一起外出泛舟。 那次泛舟恰好是夏日,新莲开满湖泊,清风徐徐吹来,不经意就染了满身衣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躲藏在阴暗的屋子里太久,第一次再见温暖炙热的阳光格外陌生,畏畏缩缩的不敢放松。 幸而体贴入微的兄长发现了他的窘迫,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温声劝导,他才逐渐松弛了紧张的神经。 他歪身轻轻的靠在船沿边,仰面望向虚无黑暗的天空,一边嗅闻身旁的淡淡莲香,一边尽情沐浴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只觉阴暗无光的心口也被照亮了几分。 “大哥,我喜欢太阳。”他靠着身边的兄长,轻轻的开口说话,“我瞎眼前最后看到的,就是阳光的颜色。” “是什么颜色?” “是近乎红的金色。” 说着,梅傲霜就笑了起来,是瞎眼后首次露出的笑容,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无感慨的说道:“大哥,红真的是一种很温暖很张狂的颜色,只要它出现就再也看不见其它的颜色,比白色更加夺目更加耀眼,是独一无二的颜色呢,我很喜欢。” 这些年何曾不知他心里深藏的憋屈与怨意,兄长摸了摸他没有任何反应的眼睛,温柔而郑肯的对他许下承诺。 “小弟,你喜欢的,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的。” 梅傲霜只当他是哄自己开心,随口问道:“什么都给,那我想要大哥的眼睛,你也肯给吗?” 兄长默了一瞬,定定的答:“给。” 听罢,梅傲霜猝不及防的愣在了原地。 过了片刻,他失笑出声,伴随着一声悠悠叹息。 “真是一个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的傻哥哥呀。” 许是这次兄弟二人的泛舟湖上,竟误打误撞解开了他的心结,时隔一年他终于放过了自己,也放下了那些隐藏多年的不甘和怨恨。 梅傲霜不再日日拘在屋里不出门不见人,也不再怪天怪地怪他人,对谁都是一幅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恶劣态度。 他暴怒易燥的性情逐渐变得温和平静,能稳下心开始学琴作画,能仔细帮着兄长管理繁琐账目。 他的态度和性情皆是大变,待人温和有礼,嘴挂温和笑意,怎么看都和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小儿子变得稳重,变得懂事,这如此巨大的变化令梅氏夫妻喜不自胜,对他更是千般如意万般顺从。 他们唯恐再刺激可怜瞎眼的小儿子丝毫,让刚刚好转的境况全都烟消云散,得不偿失。 又是短短两年过去,在两兄弟日夜相伴的潜移默化中,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竟真的越来越像梅逊雪。 远远看去时,一对模样相同的白衣兄弟并肩站着,恍若是面对面的照镜子。 自打那次泛舟过后,梅傲霜就喜欢上了边游船边晒日光的感觉。 他总爱午间外出游湖,直到傍晚方归,即便晒得皮红流汗,也不肯提早回来。 他无法视物,只有每每湖上泛舟晒日光,闻着莲香,才能让他恍惚间像是恢复了视觉,亲眼看到夏日风吹莲池水动的生动情景。 虽是自欺欺人,总好过他日日坐在阴暗的屋子里自怨自艾。 只要有空梅逊雪都会陪他一起外出,但近年的生意杂多,父母也更老了,里里外外都需靠着他操持。 他忙得抽不出太多闲暇,便派信得过的小厮跟着弟弟,保证他的安全。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后来有次梅傲霜游湖,竟巧遇了一位同样携仆泛舟的贵家小姐。 两只小船在重重莲叶里误撞在一起,患有眼疾不好躲避的梅傲霜来不及叫人帮忙,便已是手忙脚乱的摔入小姐的怀里。 当一张湛若天神的脸从怀里慌乱抬起时,小姐当即被惊艳的瞪大了眼,两手就愣愣的抱着他腰身,好久回不过神。 意识到自己撞入别家女子的身上,梅傲霜又急又愧,挺着一张大红脸连声致歉。 同时他转开头望向茫茫周围,慌忙伸出手想找寻随行的仆从,赶紧从此处逃离。 贵家小姐这才发现,俊俏不似凡人的白衣公子原来是个眼睛看不见的瞎子。 俊美的外表,残疾的孱弱,却更惹人心疼,让人怜惜。 下刻,一只纤细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他手臂上,主动搀扶住他晃动的手掌。 “公子小心,舟上飘摇,易摔入水里。” 温婉羞涩的嗓音响在面前,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坚韧。 青衣温秀的小姐一边扶着他在面前坐下,一边笑意盈盈的询问他:“敢问公子姓名?我姓柳名色青,柳色青青的柳色青,是镇尾柳家的女儿。” 镇尾柳家是一位早就声名在外的仙师旁族,百年里祖家出过不少名门的修仙弟子,是镇里不可小觑的厉害家族。 柳色青正是柳家的大小姐,柳家家主的掌上明珠。 柳家家主的爱妻早亡,唯一留下的幼女又身子孱弱,被他战战兢兢的捧在掌心里长大,要星星绝对不给月亮,宠的几乎没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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