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都不寒而栗,抱紧了桑多,将他护在身后。 一双沙白的素手,豆蔻红的指甲如血浸染,已在他们不知不觉地缓缓爬上了幼童的脖颈。 邑都想要拽开她掐着桑多的手,却发现烛火明灭,她的手空若无物,无法触及。 他猛然抬首,满目骇然,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这次,是我误会了顾九。我现在就以死谢罪,你放过桑多。” 他拔刀,正欲刎颈自尽。 “咣当”一声,一阵阴风挥落了他手中的利刃。 “你的命,于我毫无用处。” 沈今鸾笑得嘲讽,举止投足,威仪万千。 “你是要向北狄人报仇?”邑都想了一会,咬牙道,“好,我即刻带兵前去极北之地,就算豁出这一条命,也要把北狄可汗铁勒固杀了,给你们泄愤。” “铁勒固的命得好好留着,直到北狄有了继任的可汗。”沈今鸾淡淡地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终。 此番顾昔潮死里逃生,元泓心机深重,不会对他善罢甘休。 铁勒固软弱无用,正是一颗绝佳的棋子。只要有他在,北狄不灭,大魏仍需大将驻守边疆。 除顾昔潮之外,朝中再无人能震住北疆诸州边将。 她魂飞魄散之前,要为他最后一谋,在北疆安身立命。 沈今鸾在羌人面前踱着步子,道: “羌人一诺千金,我要你们一诺,自此效忠我大魏。若再有背叛……” 她故意时而走入烛火照不见的阴影处,惨白的衣裙若隐若现,鬼魅一般游动。 在羌人来不及眨眼之时,已在懵懂的桑多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你们的小羌王桑多,我今日救得,来日亦能杀得。” 惊骇之下,邑都率领众人朝她叩首,宣誓效忠: “你不叛我,我也必不叛你!” 眼见陇山卫蠢蠢欲动,誓不罢休,沈今鸾当机立断,道: “如今真相大白,不如让羌人戴罪立功。从今往后,羌人收入我北疆军麾下,谁对他们动手,便是对北疆军宣战。” 陇山卫将士心中有疑,见她又收服羌人,越发觉得古怪。军士们手按刀身,咄咄逼人: “羌人于我们有叛军之仇,生杀合该全在我们将军手中,凭何要拱手让给北疆军?” “就凭你三言两语,就想我们放过羌人?休想。” “你,究竟是何人?” 刀光剑影之中,北疆军也霍然拔刀对抗。 被簇拥在中间的沈今鸾,眼见数倍于北疆军的陇山卫,犹豫不决,示意按兵不动。 僵持之际,忽有一道含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是我夫人。” 清晰沉定,不怒自威。 在场所有人见到来人大惊失色,腿脚一软,不由自主跪倒,手中兵器掉落在地。 沈今鸾回眸,撞进了一道熟悉的视线里。 来人在烛火里深深凝望着她,眉眼沉黑,目光专注,溢满无限柔情与倾许。 她碧落黄泉所寻之人,终于回来了。
第74章 复生 世传, 大魏战神将军乃是恶鬼脱生。只身入千军万马,携敌首而归,片血不沾衣。 百死犹生, 万鬼皆斩,从不知生死为何物。 阴影里走出来的男人,目若点墨,眼底血丝如缕, 笑里带着三分杀气。 果真是像是地狱里复苏的恶鬼。 将军都盖了棺了, 竟然没死!所有人心惊肉跳, 不寒而栗,拔出的刀慌乱地放回去, “扑通”一声,整齐地朝他跪下。 顾昔潮信步走入一片坠落的刀光之中,袍角还带着一枚半焦的纸钱。 一双寒眸从那几个挑衅的将士面上一个一个掠过, 淡淡地道: “此战, 沈氏的北疆军与顾家的陇山卫共夺云州,合力奋战,同生共死, 居功至伟。尔等, 有何异议?” 他一开口, 方才叫嚣的众将陷入一片沉默, 没有人敢作声。 “既无异议, 何故要对同袍兵刃相向?”他微微侧身,语气冷冽,“按军规, 该处以何种刑罚?” 身影巍峨,气势浑然, 将军威压更甚从前,阴沉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唯有骆雄上前,大声回道: “将军定下军规,军中将士,无论品级,皆互为左膀右臂。若戕害同袍者,需自断一臂。” “顾昔潮,你敢!……” “你大哥若在,怎会如此对待我们?” 那几人开始慌了,怒骂道。 “那你们,不如找我大哥说理。”他神色不变,令道,“按军法处置。” 一片哀嚎中,亲兵出手快狠,血溅三尺泥地,顾昔潮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转身朝呆立在旁的北疆军走来。 沈今鸾心口砰砰直跳,纵然被军士威逼都没有这样剧烈的心跳。 她看出来,一直在挑拨北疆军和陇山卫的这些将士,是顾昔潮留在朔州,她算计元泓借来救援他的那一支陇山卫。 顾昔潮一出现,就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几个出头的将士,想必也是看出了他们的不臣之心。 可是接下来的危机并未解除。这些将士所为,或许就是元泓的授意。 沈今鸾眼睫微颤,余光里尽是立在在她身前的俊挺男人。 她稳下心神,沉吟道: “此战北狄败退,铁勒固北逃,一年内应不会重整旗鼓。云州各处还有一些依附北狄的零散部落,需要早做打算。羌人再度归附,可将他们派去刺荆岭驻守,加以利用,必要之时能够牵制其他部落……” 因为心中紧张,她一口气说完,深吸一口气,再一抬眼,看到男人双眸一眨不眨望着自己,冷冽的眸光里含着说不明的笑意。 她垂下眼,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那几名陇山卫将士,道: “云州初定,陇山卫中军心不稳,顾将军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 “顾将军?”顾昔潮重复了一遍,浓眉微蹙,似是不满。 他泰然自若地伸臂揽过她的腰,俯首在她耳侧,声音也低下去: “夫人刚才不是这么唤我的。” 她方才与羌人周旋之时,明明唤他“顾郎”作为称呼。 沈今鸾微微一怔,耳后晕开一抹薄红。 生死之间,为了留住他,她想尽了一切办法,诉尽了一切衷肠。 此时此刻,看到活生生的他,她却生了几分近君情怯。 当下众目睽睽,局面错综复杂,有北疆军也有陇山卫,她身份尴尬,想要稍稍退避。 男人立在她身侧,挺拔结实,散发着强劲的力量,温暖的大掌牢牢抵在她后腰,不让她走。 沈今鸾稳住发颤的声音,神容镇静,低声道: “元泓是来北疆收兵权的。你还活着,他手握你的身世把柄,或许还会对你不利……” 四野一片寂静,阴风拂动树梢簌簌作响。 “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些?”他浓眉皱得更紧,眸色加深,神情多了一分复杂。 沈今鸾唇口翕张,没有作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前,我会甘愿赴死……但今时今日,无人再能杀我。” 顾昔潮顿了顿,一声低沉的浅笑过后,望向她道: “因为,我的命,是夫人的。” 沈今鸾心头一颤,微微抬眸,他垂落的一绺白发撞入眼帘。 他低语时气息拂过耳垂,一字一字泛起入骨的酥麻。 耳畔传来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在忘川,你把我那么多年的心事都听了个遍。你还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杀伐果决的顾将军此刻面对她时,总是有几分无奈,几分为难。从前是,今朝亦是。 见她一直抿唇不语,顾昔潮只得继续道: “在刺荆岭,我好似还听到,有个姑娘说要嫁我做妻子,一生一世,与我永不分离。” 他说到动情处,眉弓微颤,不有分说攥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 沈今鸾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铮铮有声,目光垂得更低。 顾昔潮也低头去寻她垂落的眸光,轻笑道: “红线相牵,桃花为盟。天地亡灵之前,嫁都嫁了,沈十一还想赖账?” 烛火摇曳,沈今鸾魂魄轻轻颤抖一下。 怎么回事,秦昭还魂之后记忆缺失,连刺荆岭的布防图记不清楚,可顾昔潮怎么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死而复生之后,他行事竟变得这般张狂。 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她看了一眼周遭虎视眈眈的陇山卫军士们,摇了摇头,用唇语对他道: “我为亡魂,与将军人鬼殊途。” 她不知道哪一日自己将会彻底魂飞魄散,无法陪伴他太久。 就算能够长相厮守,可犀角蜡烛燃的是他的阳寿。 事难两全,左右为难。 想到这一念,她缓缓地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攥入袖中。 顾昔潮面庞清癯消瘦,眉宇之间犹带死后阴沉的青色。 “我等了你十五年,九死一生,才终于等到了。” 他神容疲惫,双眸却湛然有神,深邃的目光波澜壮阔,像是要将人吞噬。 “不论生死,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不等她回话,他忽然转过身去,朝着在场所有北疆军和陇山卫军士,犹如昭告天下: “今生今世,沈家十一娘就是我顾昔潮的妻子。” 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军队中人神情各异,有的失望,有的愤怒,有的默不作声,连连叹息。 按奈不住的陇山卫中有人大呼小叫: “将军莫不是被沈氏女迷惑,才一直向着北疆军?” “北疆军当年背主叛国,来到朔州之后依附我们而生。你怎能娶沈氏女作为陇山卫的将军夫人?” “沈氏不过破落军户出身,如今又有叛军之名,如何配得上我们陇山顾家?” 顾昔潮冷眸扫视一圈神色各异的将士,扬声道: “我娶心慕之人为妻,有何不可?” 一片死寂中,他神容平静而冷漠,睥睨一切的笃定和从容,道: “当年,我大哥和他所慕女子本来可以结为夫妻,却因那女子出身偏远世家而为顾家宗族不允。他从此一生未娶,至死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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