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赢一局,便回头,笑望向身侧的男人。 到底是从前家教甚严的世家公子,顾昔潮从来不怎么会划拳,看着她横扫千军,只是偶尔摇摇头,唇角却一直含着笑。 局数多了,也总有输的时候。 沈今鸾一点都不耍赖,输了就大大方方饮酒,赢得满堂叫好。 她从前就爱饮桃山酿,今日没人拘着她,畅饮一番,饮尽经年心酸。 众人饮酒划拳作乐,皆是痛快尽兴。酒酣饭饱,也都渐渐醉倒了,被各自扶着去。 “哎,你看你看,新娘子为什么没有影子了?” “你喝多了,看岔了。唉……还真没影子。” 几名将士挠了挠头,暂时没当回事,便醉倒在地上了。 沈今鸾也已醉了,依偎在顾昔潮肩头,喃喃自语: “顾九,我好开心啊。好像回到北疆那么开心。” 顾昔潮静静听着,轻抚她被汗水浸湿的浓密鬓发。 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生气勃勃,这才是原来真正的沈十一娘。 如果当年她没有入京,一直在北疆生活,每日就是这样自在的日子。 可是若她不入京,他就不会遇见她。 命运之诡谲,每一笔都有定数。 沈今鸾醉眼迷濛,抬起头,望着满堂的醉汉,而顾昔潮一直端坐不动,滴酒不沾。 “对了,顾郎,你怎么不喝酒呀?” 她一直记得,顾家九郎从前酷爱豪饮,与人斗酒十斤,走路都很稳不要人扶。 是啊,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顾昔潮垂下眼眸。 “那一年中秋醉酒,在洛水畔言行无度,唐突了你。那个时候,你还是皇后娘娘。” 沈今鸾恍惚想起,那一夜洛水畔,满身酒气的他,铁钳一般的劲腕,灼热逼人的眼眸,还有她颤动不止的金步摇。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喝酒的。 顾昔潮淡然地道: “我后来才知,满宫皆是眼线,那夜之后,当时在场所有的护卫宫人都下落不明。” “料必当年陛下已有所察觉。” “后来,我来北疆,身边眼线众多。我怕酒后言行无状,稍有不慎,污你名誉,陷你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便从此不再饮酒。” 君王疑心深重。酒后人易放纵。而他从前的心意,见不得光,只得深深掩埋,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顾郎,我早死了呀,不是皇后了。从今以后,你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沈今鸾一挥手,扬起的袖口拂过他的脸。 而后,飞扑过去,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肌肤相亲。 顾昔潮点点头,将烂醉如泥的小娘子紧紧扣入怀中: “嗯,今日,沈十一嫁给了顾九。” 她不是谁人的皇后,只是顾九的沈十一。 沈今鸾醉醺醺的,听到他温柔的话语,朦胧的双眸一亮,恍然大悟: “原来,我们成亲了啊。” “成亲了,还要喝合卺酒呢。” 桌面地上皆是滴酒不剩的空酒坛。 沈今鸾踉跄一步,不要他扶,好不容易找到一坛还剩下一点的酒,倒入杯中,正好满满一杯,再要倒入另一杯,却一滴都没有了。 “这些人也太会喝了。连合卺酒都没给我们留下。只剩下这一杯了,怎么办啊顾郎。” 她用力晃了晃酒坛,丢在一旁,欲哭无泪。 顾昔潮不动声色,欺身过去,握住她举杯的手腕,牵引至自己唇边。 又一次,把着她的手,将这一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沈今鸾一愣,望着空荡荡的酒盏,抿了抿唇,不满地道: “都被你喝光了,那我怎么办啊?” 她还没喝和他的合卺酒啊。 她不甘心地将手里酒盏倒了倒,一滴不剩,醉后一双杏眸水汽氤氲,委屈起来,亮得出奇。 下一瞬,她的眼前,一道阴影沉下。 男人已俯首下来,轻轻含住她的唇,强势又温柔地侵入。 汹涌的气息,连同缠绵的酒气一同灌入她口中。 兰麝香沉定清冽,桃山酿浓烈甜香,被她小口尽数饮下,吞咽入喉。 “这不就喝到了。”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面上若无其事,薄唇微微翘了一下,带着几分顽劣。 像极了那个昔年爬她墙头的顾家九郎。 “哪有你这样喝合卺酒的。”她微微喘息,浑身发热发软,含羞嗔怪地剜他一眼。 这一眼,美目含情,娇媚宛转,动魄惊心。 他明明不曾饮酒,却沉醉进去了。 心头被酒辣得,如烈火燃烧。 骤然间,顾昔潮手臂收紧,将她径直抱坐在身上。 玄色喜服宽大,紧束的蹀躞革带勒出挺拔劲瘦的线条,蹀躞上镶绣数道暗纹。 暗纹之上,嫁衣披散,青丝垂落,身躯柔若无骨。 良夜已深,微风徐来,满院春山桃迎风簌簌,花枝颤颤。 灯笼轻轻摇曳,火光淙淙。 烛火照下,肌肤透出胭脂的艳红。 一双美目,水光澹澹,明光流转。 大掌顺着暗纹摩挲而上,束素纤细柔韧,不堪一握。 沈今鸾迷离的眼眸半垂,看到男人面容端严,无边深沉的眼眸又暗几分,潜流涌动,映着她靡艳的姿态。 拜堂成亲,做了夫妻,便要宴宾客,飨战友,敬合卺,最后便是……入洞房。 这个念头闪过,沈今鸾耳垂发烫,心突然跳得很快。
第75章 男人 喜宴上, 众人都畅饮醉了。 骆雄酒量好,嚷嚷着千杯不醉,拉着同饮的秦昭, 指着搂在一处的新人,忽然嘿嘿笑了一声,道: “新郎新娘,春宵苦短, 该入洞房了。” “我们, 去闹洞房……” 说完, 他打了一声嗝,便醉倒在桌子底下了。 万籁俱静, 灯火幢幢,沈今鸾坐在男人膝上,喜服的衣袂在阴影里拂动如雾。 她的手指抵在他的衣襟上, 漫无目的地画着圈。 “有心事?”他揽着她, 薄唇游移在她泛红的面靥,若即若离。 她抬眸看他,水汪汪的眼里映着烛火, 盈盈流动。她忽然问道: “顾郎, 你见过女人吗?” 她问得委婉, 其实要问的是他是否经历男女之事。 顾昔潮听出了她的意思, 望着她, 眸色加深,神情隐隐露出几分复杂。他淡淡地道: “少时在京都,有一回被陈家四郎带去红袖招, 不过看了胡姬的鼓上舞,便被大哥拎着去祠堂, 家法伺候……” 他指腹的薄茧摩挲她被他吮红的唇,娇艳欲滴,他俯首又含住,抵磨着低声道: “你说,我有没有?” 传闻大将军杀伐济世,不近女色。之前渡阳气时,他吻得虽然霸烈却不懂章法,微微的青涩。 数十年为了旧案远赴北疆,孤孑一身,她心中酸涩, 顾昔潮摇晃着掌中的酒盏,沉默不语。 他没有说,京都那一年夏日,骤然下了倾盆大雨。他和她淋了雨归家路上,少女一身薄衫被雨浇了个透湿,勾勒玲珑柔美的身段,凝脂玉肤,在滂沱雨丝中若隐若现。 那一日夜里,少年便头一回做了一场躁动的梦。 后来,洛水池畔的一时失控,掌心之下尽是她柔软的身子。 御花园的荆棘丛中,扯开的裙裾,半敞的襟口,雪白柔嫩,一晃而过,满目的花枝迎风轻颤。 他对于女子的了解,都只与她有关。 而此时此刻,她偏生还要探他的底,满脸好奇地又问他道: “你,就不曾有过男女之欲吗?” 顾昔潮俯首下去轻轻扯咬了一下她的唇,惩罚似的。沈今鸾吃痛,咬唇蹙眉,娇嗔地望向他。 “我是男人。”他浓眉皱起,没好气地道。 “只不过,这么多年,心里藏着一个无可能的人,肩上还压着一座山,无心再想旁的事。” 果真如此。沈今鸾的心软得像飞絮,轻飘飘地飞。 犀角蜡烛所照之处,血肉丰盈,可阴影之下,虚无空荡。他所能触及的,不过是烛火所在。无法像寻常夫妻那样自如。 “我担心,我鬼魂之身,不能给你……”她没有说下去,低垂着头,青丝垂落,浮动一阵勾人的兰麝香。 他心头轻轻颤了一下,身上绷直,气息变得浊重。 “傻十一,”他一把将她按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我娶了你,有你在我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其他的事,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她倚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时隐时现的手不安分地透过他的衣袍。 男人制住她的手,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去耳后,露出潮红的颊边。他克制地亲吻那片红,低笑一声: “只要夫人别折腾我。我定力极好。” “再说了,我每年都可以带兵上山猎犀角做成蜡烛,可以一直用到老。” 沈今鸾摇摇头,道: “若是每回要烧你的阳寿,才能和你如寻常夫妻一般,我宁肯不要了。”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视他英挺的下颔,抬指慢慢地抚过他鬓边的银丝,忽然道: “你说,赵羡会不会有办法?” 顾昔潮沉吟片刻,浓黑的眉眼有几分犹疑,道: “他在崂山修行之时,曾说起为魂魄重塑肉身之法。我虽不知他胜算几何,可我原本以为,你会去轮回转世……” 沈今鸾低下头,又抬头,满眼笑意,道: “我去地府寻你的时候,那里判官告诉我,我已错过最后的轮回时限了。” “我去不了轮回,只能一直在人间陪着你了。” 她没有说明,顾昔潮却在这一刹那,从她眼底的凄迷和流连中读出了她的深意。 无怪乎,她之前欲言又止,几番要将他推开,完全不似刺荆岭时那般热烈。 或许他某一日清晨醒来,身边的她已消失不见。 只这一个念头在心头苦涩地燃烧,怎能忍受再失去一次的痛。 顾昔潮倏然起身,眸光熠熠: “我去将赵羡寻来。” 定要不惜一切,为她重塑肉身。 一只素手握住他紧绷的腕。他回首望去,烛火里,女子明艳的容色露出几分凄惶。 “我担心,若我以本来形貌出现,被人认出来,恐怕会有麻烦。” 她指着喜宴上的军士们,轻声道: “他们此时虽不知沈氏十一娘曾是皇后,总有一日会发觉……到时候,将军会引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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