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摇摇头,将赵臻的影子从脑袋里晃出去,她看向书案旁边那个漆了金花的红木箱子,那是昭阳王送给她的礼物。赵臻让人放到了这里,而且说了不许她碰。 奚瞳生气,给她的礼物,她却碰不得,这是什么道理。只许你去美人跟前侍疾,却不许我收郎君的礼物,这根本没道理。 于是奚瞳不再犹豫,她打开箱子,里头的东西露了出来。 奚瞳的眼睛亮了亮,是一尾琴,还有一方折页。 奚瞳将折页打开,上头讲了这琴的名字和来历。古琴叫做雁鸣,来自大漠之中的古国沙之国。那里的人们将雄鹰和大雁当做神祇,雄鹰代表着勇猛和不屈,而大雁代表着忠贞和柔情。 奚瞳将琴抱出来,琴身意外的很轻。 她摸了摸琴背,木质细腻,应该是上好的黄梨香。古琴的韵沼处镶着一枚夜明珠,就像是鸟类可以勘透雨雾和云层的眼睛。 奚瞳将琴放到书案上,调了调弦,此时的月亮刚升到半空,清冷的月光透过门扉洒进书房,带来只有夜晚才懂的柔情。 奚瞳纤指舞动,琴声婉转而起。 她弹的是《登临曲》,是云序……不,是昭阳王那日说,想要听一听的《登临曲》。 于古琴一道,奚瞳并不是童子功,她是及笄之后,才跟着云序学弹琴的。她的音律之才尽皆师承自云序,可唯独《破阵》和《登临》,不是云序的手笔,而是赵臻。 云序“冲撞”赵臻之后,被赵臻挑断了右手的手筋,以至余生都无法再抚琴。 奚瞳为此杖责赵臻,打了他个半死。 奚瞳并不知赵臻为何那般对待云序,所以杖责过后,她便去了他的住所,问他要一个说法。 赵臻当时趴在床榻之上,后背鲜血氤氲,将白色的亵衣染出绯红的印记。 赵臻没有回答,只带着含了恨的笑意:“怎么?公主殿下心疼了?” “你可知他一身精绝琴艺,今朝丧于你手。”奚瞳不忿。 因为疼痛,赵臻额前冷汗密布,面色苍白,可仍是笑着,这笑容让奚瞳生气。 “是啊,云序的琴技,名扬四海。天下琴师对他赞不绝口,皆道他是不世出的天才。”赵臻咬牙道:“然在赵某眼里,他不过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他身负盛名,陪伴公主,可他教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奚瞳觉得赵臻不可理喻,云序教她的都是些名曲,《相思令》、《别君难》、《燕双飞》……这些曲子怎么了? 赵臻接着说道:“堂堂长秦公主,整日沉迷此等缠绵艳曲。乱世当头,只弹靡音,他云知意谈何懂琴?!赵九!拿琴来!” 那一天,奚瞳第一次听到了《破阵》和《登临》。 赵臻的清瘦的双手在琴弦上跃动,他背上的伤口在琴音中崩裂,鲜血渗透衣衫,滴落在石板上。 奚瞳将这两首曲子记在了心里,那张苍白的脸和那身血衣也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三年之后,奚瞳站上城墙自刎明志,弥留之际,除了满城的烧杀与哭喊,这两首曲子竟在她脑海里幽幽响起,她因此忘却了长剑割破颈子的剧痛,迎来生命里最后的片刻宁静。 奚瞳此时又弹奏起《登临》,在生命逝去之后,她又度过了五百年“举目无亲”的岁月,仙道虽好,终究寂寞。于是长秦的那些往事,她同赵臻之间的龃龉和恨意,在时间的粉饰下,都渡上一层柔光,显得温暖可亲起来。 她不由有些忘情。门外那双眼睛已经注视她许久,她全然不曾察觉。 赵臻回来时,远远便听到琴声。他年少时也学过琴,而且还被先生夸过,说他极有天赋,可他每每抚琴,都会觉得心头滞闷,寻了医者,都道无疾。后来拜入白鹭山人门下,师父说琴弦之上,有他往世情劫心结,系铃人不来,孽缘解不开。于是他便不再修习琴艺。 府上无琴,却有琴音,赵臻不肖多想,便知这是高澜赠予奚瞳的礼物。也只有奚瞳,敢违背他的命令,擅自打开箱子。 于是一时间,嫉妒和气恼冲昏了头,赵臻疾步走向书房,可在看到奚瞳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奚瞳的神情专注而忧伤,一双眼睛明明那么美,却失了焦,眼神像是载着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赵臻的心也揪起来。 他就这样安静听了许久,慢慢地,那日宫宴中毒后的幻象又出现在眼前。 鬼使神差地,赵臻开了口:“公主殿下……” 琴音铮然而止。 奚瞳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赵臻,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时间凝结在昏黄的烛光和无边的夜色里。 赵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讶然,而他更惊讶的,是奚瞳的反应。 她的不可置信,显然并不是因为“公主”这个称呼的荒唐,而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称呼她。 赵臻体内的怒火又烧起来,所以……那天的幻象,或许不是幻象,而是真的。 所以……她真的跟那个与高澜肖似的男子定下了结发之缘。 所以那日宫宴上,她见到高澜才会那般惊讶,甚至当众站了起来。 所以在高澜琴弦断裂之后,她才会那样急迫地出手相助,全然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 什么永不背弃,什么我会陪着你,都是谎话!都是欺骗! 赵臻双目猩红,阔步走向奚瞳,一把将她抱起来,扔到短榻上。 “赵臻你发什么疯?!”奚瞳想要起身,却被赵臻擒住了双手。 他将她的双手钉在她的头顶,奚瞳苦苦挣扎,却无法挣脱:“赵臻,你放开我!” 宽肩窄腰的身影压下来,他的鼻息来到了她的鼻息处。 他沙哑而疯狂的声音质问着她:“说!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奚瞳莫名其妙:“什么他,哪来的他?” 赵臻的瞳孔像要喷出烈火:“你不是说你不会背弃我,不会离开我吗?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赵臻你在说什么?!”奚瞳的眼中泛起泪花:“我没有骗你。你到底怎么了?” 赵臻看到奚瞳微蹙的眉头,如水的双眸,因为羞愤和奋力挣扎而微红的面颊,气息不由乱了起来。 奚瞳察觉了赵臻目光的变化,她感受到了赵臻眼中那愈发浓烈的野欲,难以抑制地恐惧起来。 她更加奋力的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赵臻的双手,她力气渐渐衰竭,终于低声哭了出来:“赵臻你别这样,你让我害怕。求求你……求求你放开我……求你……” 赵臻凝视了奚瞳很久,最终松开了双手。奚瞳逃也似地从短榻上站起来,大步离开之前,她回首看了赵臻僵在短榻一旁的背影。月光与烛光之下,这背影萧索、孤寂。一如她回忆里,五百年前的那个人。 奚瞳的脸上有两行珠泪落下来:“赵臻,我从未明白过你。” 赵臻的肩膀似是虚晃了一瞬,可终究,他什么都没有说。 …… 这一夜过后,京城短暂的秋天彻底逝去,漫长的冬日悄然来临,奚瞳和赵臻的关系也降至了冰点。 同住一府,可赵臻不再同她一起吃饭,也不再邀她一起读书,他们议论政事,也不再让她相陪。 奚瞳依旧每日研究美食,跟周韵仪学跳舞,这可急坏了紫虚:“姐姐要同太傅大人置气到什么时候?太傅不理姐姐都快一个月了,姐姐都不着急吗?” 奚瞳胸口发闷,她的气其实已经消了,毕竟赵臻一直就情绪不稳定,对此奚瞳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不能指望一个一夜之间全家死光的人还能保持心理健康。所以奚瞳想的是,只要赵臻跟她服个软,她就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可这次赵臻不知道抽什么疯,竟然一句话都不来同她讲。她好哄归好哄,前提是你得先意思意思啊…… 紫虚见奚瞳不说话,开始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姐姐,你此番下界可是修功德的。这辈子修不成你可就晋不了神位了。太傅大人是男子,自然脾气硬些,你去跟他亲近亲近,他没有不领情的。” “不行!”奚瞳拒绝:“凭什么要我去找他。太伤自尊了。” “自尊哪有修为重要啊我的姐?!”紫虚满脸写着“你糊涂啊……” 奚瞳又硬撑几日,就连周韵仪都看不下去了:“瞳儿,我可听说赵臻跟朝廷告了病假,太医郎中来了好几轮,你当真不去看看吗?” 奚瞳咬了咬下唇,这件事奚瞳是知道的,裴鸣已经来知会过她了。 昨儿个清晨赵臻上朝,走到景熙大道时,百余名蒙面的江湖浪客突然从四面涌来。 青天白日,郎朗官道,谁也不曾想杀手当街就敢动手,而且人数还那般多。 赵臻只带了几名暗卫,寡不敌众。幸得赵臻武功高强,登天剑不离身,一番酣战,虽说肩头受了两道刀伤,但终究击退了杀手。 肩头伤口不深,三贤郡那案子已经审理到了关键阶段,赵臻不想误事,便简单包扎了一下,继续上朝去了。 可大朝晖殿群臣七嘴八舌没说几句,赵臻便觉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黑血当场吐了出来。 杀手的刀上,有毒。 赵臻被林载送回太傅府之后便卧床不起了。 奚瞳昨晚已经去偷偷看过他,裴鸣说太医和京中的名医都来看过,性命上已无大碍,只是毒素已经入了骨血,想要彻底清除,需要一段时日。 奚瞳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赵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只有不说话的时候,才讨人喜欢。” 说完,奚瞳便烫到了一般将手收回来,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会摸他…… 想到昨晚的自己,奚瞳的耳朵又有些热起来。 她同周韵仪跳完舞,便回到厢房,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发呆。 算了,赵臻若是实在不愿低头,那就她来低头吧,等他这次病好了,她把新学的水袖舞跳给他看。 想着想着,奚瞳的眼皮就有些打架,最终阖了起来。 “噔噔……噔噔噔……” 奚瞳又梦见了长秦宫破那个晚上,她寝殿的屋顶传来瓦片被踩踏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道烟花声响,马蹄声与杀声接踵而至。 又是这个梦,奚瞳在睡梦里拼命摇着头,她不要做这个梦。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声音愈发密集。 不对,这不是梦!奚瞳猝然睁开眼睛。 是刺客,太傅府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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