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澜辞别老师,想去看看陛下,这个他年龄最小的弟弟。 走到陛下寝宫时,远远的,高澜便闻到浓郁的酒味,他说明来意,宫人道陛下已然午睡,不便见昭阳王。 高澜转身离开,回首看向陛下寝宫,满目苍冷。 高澈才六岁,本是启蒙的年纪,却不思读书,饮酒作乐,辱杀宫婢,高家……真的要完了。 高澜朝宫外走着,地上积雪比先前厚了许多,已经没过鞋底,天色也黯下来,宫中已经有内侍奔走掌灯。 再次路过大朝晖殿,那个纤细的身影仍旧在跳着舞。 一阵晚风吹来,那个身影被吹起一头青丝,如鬼如魅,这一幕似曾相识,高澜心头一滞,有些迈不动步子。 “王爷,您瞧,周大人。” 高澜朝李斧所说的方向望去,只见黄门侍郎周潮满脸焦躁,顾不得雪天路滑,三步并作两步跑着,甚至顾不得身后侍从已经摔倒。 高澜微微眯起眼睛,周潮去的方向,是太后的栖梧宫……他为何这般着急…… “这周大人也是命好。”李斧不经意说道:“在家里受尽欺侮,却得了太傅大人青眼。” 赵臻、周潮、太后、舞女……方才那一头舞动的青丝…… 一道白光猝然闪过高澜脑海,他回身疾步奔向大朝晖殿。 “王爷您去哪啊?!” 李斧在身后不解追问。高澜却越跑越快。 那根本不是什么犯了宫禁的宫女,大朝晖殿那个跳舞的女子,是奚瞳。
第44章 大朝晖殿位于高台之上, 殿前空旷,除了两尊硕大的盘龙柱巍然伫立,再也没有其他, 奚瞳在殿前随意地舞动着, 偶尔转身, 便能看到柱子上两条龙的眼睛盯着她。 奚瞳心中气闷,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跳舞? 虽是生气, 但毕竟活了五百年, 奚瞳也是见惯了人心诡谲, 正事因为见得多了,她此时竟有些庆幸起来,幸好周怀淑只让她跳舞, 没有对她的舞姿提出要求, 这便让这道刑罚简单了很多,也让她得了一些时间思考对策。 她此番下界,被禁了仙术, 但修道五百年的身法还在, 同一些宵小打斗应不在话下。 此时盯着她“受刑”的是一个身形肥硕的宦官, 哪怕用蛮力不行, 靠巧劲儿应当也能制服此人。 可奚瞳依旧迟迟没有动作。她若公然逃脱太后的责罚,便是大逆之罪, 其罪当诛。最重要的是, 她是赵臻的人, 赵臻本就因杀戮太重被四方文人口诛笔伐,若她这桩事闹大了, 恐怕会让赵臻身上的唾沫星子再多几层,唾沫多了, 是会淹死人的。 奚瞳内心祈祷,天帝啊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给您老人家办差,您可得保佑裴叔紫虚小六子他们尽快给我搬救兵啊…… 奚瞳这般想着,身体的状况却不容乐观。她只着一层薄衫,如今朔雪纷飞,天寒至极,身体舞动着,反倒生了些热,起初并不难熬。然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运动带来的热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与冬日漫长的博弈,她的脸颊和身体渐渐生出了干裂麻痒之感。 奚瞳看一眼周围,整个宫城都被大雪笼罩,空旷、苍茫,望不到头。因为大雪,大臣们今日不上朝,大朝晖殿周围的宫人也很少,她期待的救兵迟迟没有动静。 所以……等不到了吗…… 蓦地,她的余光瞥见远远两个身影,一个身着白色朝服,急匆匆朝栖梧宫方向行去;另一个则穿雾蓝色貂裘,伫立在朝晖殿西头,似是观望着什么。 她双眸微凛,时机已到,奚瞳借着舞姿里抬手的动作,摸了摸发髻上的铃兰簪子,想不到,五百年前赵臻送她的礼物,至今仍在护她周全。 她用最后一次旋转抬臂将铃兰发簪握在了手里,继而停下来,直直望向一旁正在打盹的胖宦官。 宦官瞌睡中间抬了一眼,见奚瞳停了,立时清醒,用尖细的声音怒斥道:“小贱人,谁教你停的?太后的话你听不明白吗?雪不停,你也不许停。接着跳!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奚瞳没有动作,只握紧簪子,一步步靠近他。 “你做什么?你还要谋害本官不成?!” “真难听。”因为冷,奚瞳的声音沙哑低沉。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话的声音真难听。”奚瞳道:“宦官明明可以是很好的人,名声都被你们这些人糟践了。” 奚瞳本身皮肤就白,此刻的脸颊冻得发青,那宦官只一只青鬼阴森森地朝自己走过来。 他赶忙开口疾呼:“来人呐……” 可话刚说出口,奚瞳一记扫堂腿便让他倒在了地上。 “哎哟”一声过后,宦官紧接着又失声尖叫起来“啊!我的腿!我的腿啊啊啊!” 原是奚瞳用簪子生生挑断了他的脚筋。 奚瞳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爷爷的,奚瞳心中暗骂自己,太白金星当时说要偷偷给自己渡一缕仙术,她怎么就脑子抽抽拒绝了呢…… 奚瞳一番动作下来,已经气喘吁吁,每呼吸一口,都觉得冷彻肺腑,胸腔里全是疼。 她艰难地起身,想要走,却被已经躺在地上的宦官伸手掣住了小腿。 那宦官疼得满头大汗,可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出奇,奚瞳踹了他好几次,他都死死拽着她,毫无放手之意。 奚瞳成仙五百年,心海风平,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如此杀意。 她回头横眉俯视宦官:“放手!否则我杀了你!” “小娼妇!你居然敢伤我?!你可知我是谁的人?!”那宦官咬牙发狠:“你以为你爬了太傅的床,便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你可知道,那赵臻也是要靠爬咱们太后娘娘的床,才能堂堂正正做人的!自己的主子都是龟公,你还妄想攀什么高枝?” 宦官说到这里,明显感到奚瞳不再挣扎,再一抬眼,看到款步而来的昭阳王,便求救道:“王爷,这罪奴伤了奴婢,想要逃跑,求王爷……” 宦官还没说完,他只觉自己的脖子一刹锐痛,他抬手摸去,温热黏腻的鲜血从他脖子上的血窟窿汩汩流出,他张了张嘴,喉头也不可抑制地涌上腥甜。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议论赵臻?!”奚瞳眸色如冰。 宦官不可置信地望向奚瞳:“你……小……贱人……周……大人……不会放……过……” 血液极速地带走了宦官的温度,他话不成句,直直倒了下去。 高澜望着眼前的一幕,也是震惶。 他万万想不到奚瞳这样一个弱女子敢在宫城里公然杀人,杀的还是太后身边的人。 此时听到宦官呼喊的宫人和侍卫也纷纷涌到此处。 他们看一眼躺在血泊里的宦官,又看一眼手上裙裾上皆是血迹的奚瞳,便什么都明白了。 侍卫知道他们应当立时拿下奚瞳,可昭阳王在此,他们亦不敢妄动。 奚瞳摇摇欲坠走向高澜。 “王爷!”李斧提醒出声,并欲挡在高澜身前,可被高澜轻轻推开。 奚瞳走近后,高澜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下一刻,奚瞳便倒进了他的怀里。 “云序……”高澜听到怀里的女子喑哑开口:“帮我把簪子上的血擦干净,别脏了……他……” 说完,她便昏了过去。 高澜脱下自己的狐裘,紧紧裹到奚瞳身上,将她交给李斧:“带回王府。” “可是太后……” “我自会去跟太后解释。” …… 高澜走到栖梧宫的时候,地上已经散落一地碎瓷。 周怀淑红着一双眼睛坐在红木椅子上,奴婢们跪了一地,周潮则肃然站着。 见高澜来了,周怀淑想起中秋夜宴上,高澜与扮作男装的奚瞳相处的种种,语气不善:“今日吹了什么风,昭阳王竟也来了本宫这里,不会也要为那伎子求情吧。” 高澜眉目微凛:“奚瞳我已命人带回昭阳王府。” 周怀淑闻言拍了桌子:“昭阳王这是什么意思?!奚瞳是本宫下令责罚之人,昭阳王擅自将其带走,是要谋反吗?!” “太后娘娘!” 周潮出言喝止周怀淑,高澜在朝野内外都颇具贤名,就连赵臻都不敢妄动他,周怀淑若是同他作对,只能是自寻死路。 “敢问太后,奚瞳所犯何罪?”高澜问道。 “魅惑大臣,扰乱朝政,难道不该死吗?!”周怀淑的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恨。 “她魅惑了谁?朝政又乱在了哪里?” 高澜接连发问,周怀淑却无话可答。于公,赵臻并没有因为奚瞳怠于朝政;于私,她若承认奚瞳魅惑了赵臻,便就是承认了自己十年痴心,输给了一个伎子,她如何甘心?! 高澜见周怀淑默然,只得叹息:“怀淑,你年少时,也是明艳活泼的姑娘,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高澜行礼,转身离去。 周怀淑落下泪来,心中喃喃,是啊,她也曾是大盈冠绝第一流的女子,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潮走到她跟前,半跪在她膝前,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珠泪,这次,周怀淑没有躲。 她眼神迷离,似是在往事的回忆里有些痴了,半晌,她转头看向周潮:“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周潮点头:“阿姐,我知道,我都知道……” 周潮迷恋周怀淑已久,做了黄门侍郎,可问宫中事,于是他便发了疯地寻找内庭里关于周怀淑的痕迹。 除了太后的起居注,对周怀淑所记最多的,便是先帝起居注里,她做妃子时侍寝的种种。 那些记录极其简单,“栖梧宫,铁索滴烛,至五更”;“栖梧宫,春凳群嬉,彻夜天明”……诸如此类,足有七年。哪怕周怀淑身怀六甲之时,境遇也未能改变多少。这背后蕴含了高宇多少暴虐、又蕴含了她多少屈辱,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每读到这样的句子,周潮的心里便涌上对周怀淑无限的心疼以及变态的淫/欲,他时常恨自己不能挽救当时的她于水火;又时时幻想床笫之上,对她施加酷刑与她无休止欢好的不是那个衰老昏庸的高宇,而是年轻力壮的自己。 周怀淑是周潮的终极梦想,他所有的欲望与贪婪都因对她的迷恋而生。 此刻周潮抚摸着周怀淑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内心生出别样的满足。 对,就是这样,他会一步一步,攻略、得到这个美丽而骄傲的女人。 她这些年被自己的贪婪驱使,又被宫城里的权利啃噬,她早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她是一头被驯化、被折磨、又被抛弃的野兽。权欲将她兽化到了极致,她的灵魂也就脆弱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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