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黄梅瘦弱,开得不好,这黄梅园缺了你,还是不行。” 银铃以为周潮要贬自己的职,让她重回院子里,她跪下来,刚要求情,又听周潮说道:“来人啊,银铃身为女婢,却于太后与太傅之间蓄意挑拨,其行大逆,其心可诛,赏饲花之刑。” 银铃云山雾罩:“什么是饲花……” 银铃年轻,贴身伺候太后前,是低阶宫婢,不知这道刑罚。 饲花之刑是先帝高宇为一个妃子创造的。高宇晚年荒淫无度,后宫里有一位资历颇深的妃子,多次出言劝谏,高宇最终动怒,赏了她这道饲花之刑。 所谓饲花,就是将人活埋在花丛之中,成为花的养料,有了血肉的滋养,来年这片花地便会开得缤纷旺盛。高宇借这道刑罚来讽刺那位敢于直言的妃子,说她这样年老色衰的残花,不愿好好活着,那就化作春泥。 银铃瘫倒在地。 周潮则拍了拍青璃的肩膀:“你,监刑。” 青璃闭上眼睛,垂首道一句:“是。”
第46章 太傅府书房, 赵臻听完苏木的呈报,将手边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石板瞬间出现星点裂隙, 一双雪锦绣鞋闻声缓缓走来, 是奚瞳。她俯下身子, 将镇纸捡起来,放回到书案上, 赵臻周围的寒气比这三九天更甚。 “查清楚谁干的了吗?”张逑问道。 陆忧点头:“除了大司徒, 恐怕没人有这样的能耐。” 奚瞳身子好不容易才养好, 本以为过年之前应没什么大事了,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幺蛾子。 奚瞳被太后责罚,赵臻闻讯中断了天幕山上的围炉清谈, 冒雪策马回京, 惹得在野鸿儒颇为不满。 然则再不满,赵臻此举至多就是没有礼貌,但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发酵, 赵臻此举却成了一桩天大的不可原谅的事。 坊间如今传闻, 司隶校尉家中伎子, 被太傅金屋藏娇。太傅离京清谈, 小伎子恃宠而骄,冲撞太后, 被太后责罚。太傅听闻, 勃然大怒, 不顾四海鸿儒的脸面,中断清谈, 回京为伎子出头,甚至为此处死了太后宫中的一个宫女。 这样一来, 这件事牵连的就广了,牵扯到陆忧是否用进贡美色的方式换取司隶校尉的官职;牵扯到赵臻是否被一个伎子乱了心智、不做正事;牵扯到太后是不是为了赵臻和那小伎子争风吃醋扯头花,先帝头上的青草是不更绿了一些;牵扯到赵臻一个外臣竟然敢伸手去杀太后宫里的下人,是不是反了他了。看似桩桩件件因奚瞳而起,但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赵臻来的,于是民间留言四起,朝中弹劾累牍,都问赵臻要一个说法。 赵臻刚要开口,小厮就进来通报,说是林家来人了。 赵臻眼睑眯了眯,继而起身,林载却走到赵臻跟前,给赵臻行了个礼:“主公,家父老了,若待会儿有何开罪之处,还望主公念及他多年襄助之情,原谅些许。” 林载的态度让奚瞳有些诧异。 赵臻这些心腹里,林载与旁人不同,他同赵臻比起君臣,更像是朋友和兄弟,平日里说话也没顾及。林载这么伏低做小,还是第一回见。 不一会儿,门口来了人,是一个美须髯的中年男子,身旁跟着一个将头发高高束起、着一身素雅劲装的秀美女子。 女子奚瞳前阵子见过,是林载的妹妹,林棠,想必这中年男子便是他们二人的父亲林泉了。 林泉姿容俊逸,但此刻神色冷淡至极,透着浓浓的不满和愤懑。 赵臻上前一步:“天寒路滑,积雪未化,世伯怎么来了?” “哼!”林泉不假辞色:“怎么,你这太傅府门槛太高,林某人不配登门?” “父亲!”林载出言制止。 “怎么?我说错了吗?”林泉斥道:“如今外头都闹成什么样了?你们这些后生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谈天?!玄度,这么多年世伯如此支持你,你变就是这样回报世伯的吗?” 场面一度有些僵持,最终是赵臻先软了姿态:“世伯莫急,先坐”。 众人坐下来,奚瞳像往日一样,给在座之人斟茶。 因林泉年长,奚瞳率先走到林泉跟前。林泉抬眉,看了奚瞳一眼。 “你就是奚瞳?”林泉尽是讥讽。 奚瞳淡然应道:“是,我是奚瞳。” 奚瞳说罢,林泉抬手便将茶盏摔到了奚瞳身上:“放肆!一个女婢,不自称奴!谁教你的规矩?!” 茶水滚烫,热气在奚瞳身上翻腾,幸亏冬日衣衫厚些,否则奚瞳即刻就会被烫伤。 其他人有些紧张地望向赵臻,赵臻面色淡然,唯有林棠看到,那杯热茶倒在奚瞳身上的瞬间,赵臻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颤了颤。林棠心头一阵酸涩,低了头。 奚瞳更是波澜不惊,她又拿了一只新的茶盏,继续为林泉倒茶。 林泉怒气未消,可奚瞳只平静道:“林大人,我并非女婢,而是赵臻的门客。说起来,我同您儿子,同在座的许多人,身份是一样的。” 林泉冷笑:“荒谬!林载陆忧张逑他们都是朝廷命官,你算什么东西?” 奚瞳也笑:“据我所知,林大人虽是林氏族长,但在朝廷也并无官职啊。” 陆忧张逑和苏木都有些不敢喘气,奚瞳这次锋芒毕露,他们始料未及。 林泉拍案:“你这是什么意思?!” 奚瞳将斟好的茶盏推到林泉眼前,笑意晏晏:“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您说是吗?林大人,喝茶。” 林泉握着的拳头因关节紧绷而发出“咯咯”之声。 林载出来打圆场:“主公,家父听闻此间非议,对您挂心不已,特来看望。” 赵臻点头:“我知道,多谢世伯关心。” “哼。”林泉又是冷哼一声:“如今物议沸然,你不给个章程出来,朝中周正的党羽,民间热衷清谈的那些老匹夫,都不会善罢甘休。玄度,这么多天了,你可有对策?” 赵臻啜一口茶:“大雪刚过,京城和周边城郭受灾严重,当务之急是帮百姓渡过难关,好好过个年,其他的,玄度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呵,你的意思就是任由这些议论继续发酵?”林泉恳切:“你还年轻,哪里知道人言可畏?若就这么过去了,今日隐疾,明日就可成了你的膏肓,切不可给自己留祸端啊玄度。” “那世伯的意思呢?”赵臻摩挲着手指,幽幽问道。 奚瞳也看向林泉,他对赵臻说的这番话,是有几分真情意的,但感情归感情,蠢也是真的蠢。 赵臻说如今天灾刚过,赈灾是第一位的,这便是“国政”。赵臻并不是不在乎非议,他是觉得事有轻重缓急,给百姓解决问题,比处理这些七嘴八舌重要。 而且这些口舌还不能一击而退,周正还在大司徒的位置上好好坐着,他一日做官,一日将赵臻当做敌手,这些议论就不会停息。 所以赵臻听到民间的传闻和朝中的弹劾之后,他给出的反应,就是把镇纸摔了。他是生气,但发泄完了就完了,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林泉却本末倒置,将这些桃色传闻当做天大的事,拿出来为难赵臻,这同周正那帮人有什么区别? 林泉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赵臻问他“你觉得呢”,实际上实在释放不满的信号。 他竟真的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此时牵涉太广,太后、陆家、周家都涉事其中,一桩一桩处理起来的确棘手,须耗费许多心力,依老夫看,最好的自证,不过是手起刀落。玄度,大丈夫立世,要舍得才行。” 林泉说罢,冷冷瞥了奚瞳一眼。 在座之人还在琢磨着这句手起刀落是什么意思。 赵臻的眼底又冷三分:“世伯这是什么意思?玄度愚笨,不甚明了。” 此时奚瞳轻笑一声:“林大人的意思是,杀了我,就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众人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张逑他们大气不敢出,只闷着头喝茶。 赵臻将茶盏放下,转头看向奚瞳:“那你觉得呢?” 林泉以为赵臻这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有些放下心来。 谁知下一刻,奚瞳便道:“我算是知道林大人执掌世家,却不能入仕,是何原因了。” 奚瞳直视林泉:“林大人,确实愚蠢。” “你!” 这次林泉尚未发作,一旁的林棠看不下去:“奚姑娘,家父虽不在朝中,但好歹是长辈,还望姑娘放尊重些。” “尊重是相互的,难道令尊行走世间,全凭年纪?”奚瞳没有给林家留情面,她站起来,微微俯视着林泉道:“林大人,我问你,赵臻为何中断清谈?是因为我这个其貌不扬的门客,魅惑了他的心智吗?” 林泉答不出,众人也有些不解。 奚瞳无奈叹息:“那我换个问法,如果那天太后为难的不是我,而是赵臻的其他门客,或者是管家裴鸣,是厨房的小六子,他难道就不管了?” 奚瞳换了一口气:“赵臻中断清谈,是因为太后仗着威权,无缘无故磋磨他府上的人,这是上位者公然枉法。我再问你,赵臻为何处死栖梧宫宫女银铃?” 林泉还是沉默,但廷尉监张逑却逐渐明白了奚瞳的思路,沉声道:“因为银铃区区宫婢,却借送信之机,监视太傅府众人,又教唆太后对太傅家臣用刑。” 奚瞳点头。 “这件事再怎么议论纷纷,赵臻都是占着理的。但杀了我,赵臻就是承认了,他所有举动都是因为美色惑心,失了方寸。”奚瞳盯住林泉:“林大人,这就是您口口声声的,为了赵臻考虑?” “你……”林泉语塞:“好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林大人,还有在座诸位大人,话已至此,我不妨再多问你们一句。”奚瞳环顾众人:“你们觉得君主御下,让四海归心,靠的是什么?是高尚的品德?美好的名声?还是坦荡的处世?”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神色都有些凝重起来,奚瞳这样问,自然是她不赞同这些冠冕堂皇的答案。可除了这些,还会是什么呢? 赵臻看着奚瞳,她此时背对着他,外头虽冷,但艳阳高照,射入窗棂,在她身上渡一层柔光,他竟有三分信了,信了她是她所说的仙女。 周围的无声让奚瞳的心情有些沉重。 她为人一世,只活十九岁,自有一番天真。所以她才会整日口无遮拦,才会毫无防备的应太后宣召入宫,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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