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商抹了抹眼泪说道:“明日……明日要去镇上读书。” “读书能养活自己吗?”玄凰厉声对玄商说,“教你的先生每年都要靠村里的猎户和农户接济!” “可是……可是先生设计了一张图纸改进了你的弓箭,还给村里的农户设计了水车,大家干活儿更方便了,他用这些字符记录了我们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刻在石板上,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消失,以后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记得我们的文化,如果我不念书识字,以后谁来记录、传递这些东西呢?”玄商没捡起地上的弓箭,一边哭一边对玄凰如此说。 “我的孩子以后也要靠别人接济才能活下去吗?如果村里没有这么多猎户,在围栏之外的野兽早就冲进来,把这片村子洗劫干净了,你喜欢的邻居家姑娘也会被野兽叼走。” 玄凰皱眉说,她知道村里先生的重要性,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成为孱弱的文人贤者。 暝暝看着这对母子争吵,她还是懒洋洋的,她没有去插手他们的争吵,人类复杂的矛盾展现在她眼前。 这令她更是迷惑,他们争吵时也蕴含着丰沛的情感能量,她吸了吸鼻子试图去抓住这情感,却一无所获。 最后,玄凰还是妥协了,她拾起地上的弓箭,把玄商赶回房间里看书。 暝暝还是盘在窗台上,她看到这位母亲坐在砍柴的木桩子上,将自己常备的木箭削得更锋利,她打定主意要继续保护玄商。 这个时候暝暝开口了:“我看到村子里的其他人长大了就会与另一位异性结合,组建新的家庭,玄凰,你要保护他一辈子吗?” “是。”玄凰一下一下削着手里的木箭,她是村子里的例外,在这样危险的原始村落里,男性始终保护着女性,但她不一样。 暝暝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山里的野兽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发情,它们会用各种方式来吸引雌性,与之□□,然后繁衍下一代,孕育生命之后,它们通常会死去,这就是生命的轮回,暝,你呢?” 暝暝继续啃瓜子:“阿娘,我没有同族。”她是蛇,但整个山林里没有任何一条与她种族完全一样的蛇。 “如果有?”玄凰问。 “我只想吃。”暝暝思考片刻后回答。 玄凰在院子里削木箭削到了夜晚。 在回房时,她脖子上的挂着一串项链掉了下来,暝暝看见落在刚融冰地面上的石牌明显属于一位人类男性。 哦,她恍然大悟,既然玄商是玄凰的孩子,那么玄商该有一位父亲,玄凰也该有一位丈夫。 暝暝用尾巴勾着,将这块石牌拖到了玄凰面前。 她再次感受到一种全新的情感,这是人类的爱情,与亲情不同,它更强烈,却短暂,仅有热烈的一瞬。 在短暂馥郁过后,这感情被酝酿成绵长的芬芳,像是她在玄凰地窖里偷喝的酒。 “不同的味道。”暝暝开口评价,玄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蛇妖,你还没长大呢。” 玄凰没等来暝暝长大,玄商却渐渐大了,他被城里的先生看中要去更高的学堂,学习更多的知识。 这时候即将迎来冬日,玄商离开后,暝暝在食物里摄取的情感似乎少了些什么,她逐渐感到饥饿。 在冬日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靠在玄凰头边睡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饥饿。 很可怕,一旦品尝了更加美味的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食欲会愈发强烈,似乎需要更加美味、更多的食物来满足她。 她的欲望果然是没有底线的。 暝暝几乎被食欲支配,意识朦胧中竟然朝玄凰长大了嘴巴。 但在即将把玄凰脖颈咬断之前,她再次惊醒过来,利齿悬在玄凰脆弱的脖颈上。 玄凰醒了,暝暝与她对视,绷直了自己的尾巴尖才将自己牙齿收了回去。 醒来的玄凰静静地看着暝暝,她似乎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死亡,所以自言自语说这些话怀念她的亡夫。 “他死在山里的老虎口中——为了保护我,他死了,我拼着命把那头老虎杀死,拖着老虎尸体回了村子,他们说我一个女子没有能力把一头老虎杀了,是我觊觎丈夫的财产,所以在他与老虎搏命之后把受伤的他杀了,带着死虎回去掩盖我的罪行。” “我带着死虎离开了,他们打着火把在山林里追我,我为了躲避追捕,钻进老虎暖烘烘血淋淋的肚子里,钻进杀死他的野兽身体里——那一刻,我好像也成为杀了他的野兽。” “我彻底离开原来的村子,来到了这里,生下玄商,原来那个村子里的人最后被几乎要成妖的一群恶虎围攻,他们都死了。” 暝暝在这一瞬间感觉到玄凰身上涌出的复杂情感,她张口朝虚空咬去,短暂的满足让她的食欲暂时平息。 她嘶嘶伸舌,平静地看着玄凰,没有再动口,但眼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强烈食欲,这是一种原始纯粹的看猎物的眼神。 “我可以杀了恶虎,但杀不了你,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整个村子毁了。” 从见到暝暝的第一刻起,玄凰就知道这蛇妖是他们人类无可匹敌的存在。 但她不惧怕她,在玄凰眼中,暝暝更像一位小姑娘,如果她的爱人还在,他们应当也会有这么一位女儿。 “为什么不吃我呢?”玄凰问暝暝为什么还没动口。 暝暝困惑地低下脑袋:“秋收的时候,农户会把收来的粮食留下一部分,来年留下的种子可以继续生根发芽……” “你在豢养我们?”玄凰问。 “不是豢养,人类身上有一种……似乎没有尽头、源源不绝的东西,是感情吗?”暝暝的舌头探了探。 “我放任我的食欲膨胀,天地都会被我吃了,若是我身边就剩下一片虚空,我又该吃什么呢?” “我追求的应该是一种终极的食物,它可以满足我无限膨胀的食欲,又或者是一把锁……锁着我的身体,抑制这种欲望。” “你想为人?”玄凰惊讶。 “当蛇就很好。”暝暝的尾巴缠绕在玄凰手臂上,她低头,用ῳ*睡意掩饰食欲,“冬天来了,玄凰,我该回去山里睡觉了。” 暝暝回到山上自己的巢穴里,她将身子蜷缩起来,脑袋埋进缠绕的身体之间。 她困了,这一觉很长,但对于她来说,又仿佛眨眼一瞬。 醒过来的她想要回去找玄凰,爬出山洞,只看到白雪覆盖远山,原来的村子还在。 那里会有农田、房屋,傍晚时分会有炊烟升起。 但这一次,暝暝望向那里,看到了围栏上缠绕着的白绫,还有火焰灼烧的声音。 一觉醒来,她的身形变大许多,她的修炼在睡梦中就已经完成,之前吃下去的食物化作修为与力量,她得到暂时的饱腹,也恢复了正常行动。 暝暝朝村子爬去,在靠近的时候,村庄炮塔上守着村民朝她投来了利箭,它们落在暝暝坚不可摧的蛇鳞上。 暝暝若无其事地甩了甩脑袋朝村子里走去,她希望看到原来的那位小男孩与强壮的母亲。 但这个时候,有一位佝偻着背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来了村口,他看向暝暝。 ——她还戴着玄商之前送给她的、小小的粉红色围巾。 以前的围巾能把她整个人包起来,但现在只堪堪裹住了她身子一圈。 玄商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他用熟悉的语气与苍老的声音唤出暝暝的名字:“暝暝。” 暝暝,暝暝?暝暝支起身子,看向村子里的老人。 他身后便是村子里平时用来议事的广场,它经过多年的修缮已经十分宽阔规整。 广场中央是熊熊燃烧的火堆,村子里的风俗是要将死人火化不留痕迹,以免山中野兽啃食葬入土地的逝者。 暝暝看着火堆里隐约的人类轮廓,也看到了满村子里飘荡的白绫,还有面前老人穿着的素白麻衣,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人呼唤着暝暝的名字,朝她走了过来,他竟然读懂了暝暝困惑的眼神,指了指自己说道:“玄商,我是玄商。” 玄商怎么会是这个模样,他分明那么小,说话也奶声奶气的,他怎么会是这么一副皱巴巴的样子呢? 暝暝朝玄商靠了过去,余光里的火堆还在燃烧着,玄商指着自己说:“暝暝,我……我老了。” 老了?暝暝想起自己之前在村子里看到的老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人类与其他的普通生物,是会死的,他们老了,也就快死了。 那玄凰呢? 玄商走到暝暝面前,将她身体上缠绕着的围巾理好。 这个时候暝暝注意到火堆里还有一截尚未燃烧完的围巾一角,死了的人是玄凰。 玄商都老成这样了,她死了似乎也算正常,在人类里,她应当也算长寿…… 这就是人类的一生,而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玄商?”暝暝低头看面前这个干瘦的老人,她困惑不解。 暝暝朝广场的火堆爬了过去,她想要把火堆里的玄凰叼出来。 这个时候玄商的声音响起来:“阿娘死了,死了……就要烧干净,让身体、灵魂重归天地间。” 玄凰化作的飞灰扑在暝暝脸上,一如天上的雪落下,她似乎从未在那场大雪中醒来。 暝暝看到玄商颤抖的手为玄凰立下墓碑,他的字迹优美却也带着老者的颤抖。 几日后,在村外的田野上,暝暝与玄商并肩坐着。 玄商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墓碑说这是他的妻子的坟墓,早二十年她就死了,他给她立了碑。 玄商对暝暝说,等他死了,他死后烧成的灰烬也会被放进这墓穴里。 他还看了眼村外奔跑的孩童,慢悠悠说。 “这些都是我的学生,现在村子里已经不需要出去打猎了,大家驯养的动物与种植的食物已经够我们生存,我们开始追求更多的东西……诗歌、文学、音乐,识字的学者也成了更受尊敬的人,暝暝,这就是我们。” “太快了……”暝暝现在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身子像以前那样靠在玄商的身上。 这样脆弱、生命短暂的人类怎么能生出那样美味的情感呢? 就在暝暝思考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中年女人的吆喝声,这是玄商的女儿。 她朝玄商与暝暝使劲挥手:“阿爹,吃饭了。” 此时,暝暝感觉自己的身侧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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