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地方信号受限,手提电话无法使用,所以和总公司那边几乎都靠寻呼机联系。司机找了个较干净的电话亭,停车。 投币,用湿巾擦拭过电话手柄,司机才递给顾建浩。 “喂,爸。” 寻常问候后,对面仍是那副挟令的语气——我们做矿业的,没有谁能干干净净,塌矿死人最是正常不过,这些事日后都要你亲自定断,如果你不能克服你的心理障碍,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你好好在那,看看你爷爷在那贫瘠之地立起基业,是多么艰难。 顾建浩低眸,看手腕的金表。从他答应来这里,顾立成就将这金表赠予他,说意义重大,实则是时时刻刻的戳心灌髓。 回到车上,庞记者已经迫不及待地记起手稿了,顾建浩让他别忘了此行目的。 庞记者稍琢磨,争取道:“水利工程那边我每晚都在跟报社报备跟进,没有落下。这次案件您积极地协助破案,这对企业的社会形象非常有益,也能为您继任董事铺路,其实可以双管齐下…… ” 顾建浩面无表情地打断,“现今国内发展形势良好,别宣扬这种立场不明的事物。 ” 立场不明的事物……多半是指钓尸。 在国家发展科学为强的路上,你抛出个引导唯心的论证,难免不惹眼,招来非议。 庞记者心中惋惜,却也不得不放弃。
第12章 镇医院门口的巷子里,有一家口味很好的老饭馆。 雁洄点了份猪杂丝瓜汤,强忍恶心吃进去,但没吃完。 结账时,饭馆里三三两两地走进穿着制服的医护。 雁洄和阿戊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他们中有人说:“真是的,这什么味道?” 十二点医院就不接受挂号了,有的诊室病人多,医生看诊完才能下班。 医院门口的树很高,斑斑影隙;医院里落下越多的麻雀,叫喳热络。 就在雁洄差点生出别的念头时…… “是的,是,副院长您也还没吃饭吗?要不一起吧?” “不了不了,老人家吃不惯外面馆子的调料味了,还是家去吃吧,夫人在等着呢。” “哇,真羡慕您老,伉俪情深啊……那我就先走了。” “嗯,去吧。” 这个世界天翻地覆地陌生,阿戊疲于去感受,去注解。他每天跟雁洄相处,他从未知道晒了一个炙热的晌午,雁洄会露出快慰的笑容。 雁洄悄声跟上一个男人。 小镇就这么大,几道巷陌,两折三转。 “魏~巩~义~” 这拖长尾调的声音,带着戏笑。 就像小时玩捉迷藏,同伴明知你躲在哪处,偏偏用声音探你,欣赏你瑟瑟发抖的影子。 转头看见雁洄,一个久经世事沉稳的老人脸上,表现出了恐慌。 雁洄踱步而来,笑说道:“好久不见,才知你升职了。” “对了,你那正牌丈人仙逝了吧?就在去年小寒。” 魏巩义心底一惊,呼吸瞬间急促。 “我还听说你儿子攀了门好亲?” “你到底想做什么?”魏巩义收紧拳头,背脊却颓了。 “我把我知道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说着,脸皮不受控制地抽动。 “你确定没有隐瞒了吗?” 魏巩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雁洄——这个年轻的女孩笑起来是好看的,但她做的事却令人胆颤心怖。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已老去,身体也不好了,跟蓝铃也早断得干干净净,你还想拿这个来威胁我吗!” 雁洄拿出一张薄旧的纸,印章依然鲜红,魏巩义在县医院学习过几年,怎么认不出那是人民医院的药单。 “药单虽年久字迹也淡去,但上面的字我如何如何确定,都没有提及过中药丸。在人民医院确诊了肝病后,阿巴就一直在镇医院拿药,你擅自加了这味药,说是保肝,如今我要问问这中药丸到底是什么成分?” 雁洄平声道来,魏巩义听得几乎站不住。 “以前的中药多是医院自制的,并不像现在所售卖的成品,我一个西医如何懂成分?” “那总有中药丸的原料表,你身居副院长,拿到这些资料轻而易举吧。” “我们医院人手紧缺,办公器具也落后,很多医药资料已流失,十几年前的录入我也无能为力。”魏巩义找了个有理有据的借口,搪塞雁洄。 雁洄哼一声,冷声道:“看来这三年你日子过得实在安稳。” 魏巩义如惊弓之鸟,“你、你……什么意思?” “那我便来猜猜:当时压制你的院长丈人已去世,如今妻子也老,一辈子的情谊摆在那里,也能原谅你年轻时犯的错,是吗?可你别忘了,你与蓝铃保持十数年不正当关系,她手里握着的也仅仅是你出轨的证据吗?你那倡议廉洁正风的亲家也能体谅你吗?” 魏巩义越想越恐惧, “蓝铃她……” “我豁出命去钓她父亲的尸,她甘愿给我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图钱吗?你雁家根本不缺,还是……还是……”魏巩义步步跌退,靠墙撑扶。 雁洄步步逼近,反问:“那你到底在怕什么?” 魏巩义觫不成声。 正向的声望,体面的工作,完满的家庭,喜寿的岁数。 雁洄呵呵地笑,两手张开,风灌进瑶服宽袖,她说:“你拥有太多了。” 这像一句诅咒。 孤身者,才无所畏惧。 “我只等两日。你大可思量轻重取舍,不后悔就行。” 在巷子转角,阿戊跟上雁洄离去的脚步。 次日。 “今天有顾客约定来拿窝料,货我放在这,人到了给他就行,我要出去一趟,你就照看会渔具铺。” 阿戊问:“什么时候回来?” 寻常的话,雁洄听得眉头一皱,“你要等我?” “嗯。” 香袋里新换了薄荷叶,雁洄自己别上,将另一个递给阿戊,“阿戊,我不是个好人。” 阿戊无声接过香袋,精细的动作他暂且做不到,香袋系了几分钟还系不上。 雁洄兀自出了门。 干脆扔掉,香袋静置在地面,沾了灰。阿戊意识到什么,又去捡起来,耐着心地系好。 有乡民路过,透过敞开的榆木门看到阿戊,匆匆私语走开。 狸花猫在石墩晒足太阳,扭头见到阿戊,又扭身走了。 雁洄没有去镇医院,而是在魏巩义家对面的杂货铺等。 杂货铺老者搬来一张马扎凳,“坐会儿吧。” “谢谢。” 马扎凳矮,雁洄缩着身子坐在悬草帽的挂架旁,正好隐去身影。 早上客人少,老者佝偻腰整理货品,念念有词:“这都几点了啊,怎么还没见魏院长吃早餐去,前街都要收摊了……” 雁洄注视着对面,铺里挂钟“铛铛”十下,魏巩义才姗姗来迟。 隔着两个门面,雁洄才动身跟上去。 目送雁洄消失在街口,老者才腾步,扶住挂架矮身,拾起马扎凳,合好收在墙根。 魏巩义走到公社,在门口踟躇片刻,才决定走进去。 碰到农植龙,魏巩义和他说了会话,农植龙转身进办公室。 没多久,农植龙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办公室窗户那,乡长点烟抽着,魏巩义朝他微躬身,才迈步进去。 雁洄借公社外墙掩蔽,农植龙在公社院内等候,魏巩义走到窗旁,乡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灭烟关窗。 十三年前的那日,也是如此: 以前交通没有现在便利,阿巴因身体不适,到县城医院做了检查,诊断三日后寄到镇医院。那日的傍晚,农伯来送诊断单,雁洄趴在渔具铺的门缝里,看不懂阿巴瘦削且低矮的肩膀,看不懂更远的黑夜里站着乡长。 雁洄会看错吗?不会,夜能视物,是她从小须练的。 自那以后,从不让她下水的阿巴,拼了命地赶时间,训练她潜水闭气,养鳝钓尸。 与此同时,渔具铺里的货物被拿走,阿戊关铺门。 狸花猫懒在后屋门口,昏昏欲睡,阿戊抬脚撚它的尾巴。 狸花猫应激跳起,耸背炸毛,同时发出尖利的警示声。在看到入侵者后,叫声渐息,它遛烟儿跑了。 阿戊站在雁洄卧室门前,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书架前。翻看过几张绘图后,摸清规律,从上至下依时间,是雁沅雁崇的物品。 他坚持看到最后,找到属于雁洄的位置。一本笔记,数十张绘图,一沓胖胖的信纸,新旧不一的磨损了边的报纸。 随意瞟几眼,报纸上面的内容,一径有关于万成矿业的版块。 阿戊留意到一本羊皮手册,指尖抵在书角,大略翻了翻,都是记录水洞的。 册子比平常的书图都要小,但摆放起来却与其他齐平,阿戊伸手进书脊与书架的背板之间,从空隙中摸到一张硬纸,抽出来。 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主人公,是四名年纪相仿的男人——粗布短打,西装金表,长衫马褂,交襟瑶服。 阶级不同。 阿戊更看重的是照片背景的山谷,绿意盎然,树木生趣,孩童好奇,吊脚楼上挂了囍灯笼和红绸带。 不意再探,阿戊将物品放归原位,巡视一番,才走出来。 到围墙下,阿戊抬手将狸花猫揪下来,丢进雁洄房间。 * 雁洄没有等魏巩义出来,确认他进公社与乡长接头就行了。 回渔具铺,问阿戊,“今天生意怎么样?” 阿戊很实诚, “做了三个人生意,因我不知道价钱,让他们随意给的。” “那都卖了什么,给了多少?” 阿戊一顿指,再把今天的收入摆柜台。 零丁几块钱,雁洄眉角直跳,“阿戊,亏本了。” 阿戊惊讶,“这……”他垂下脑袋,看起来在自责。 “没事,这点钱而已。”雁洄安抚着,跨进后院,又回头说,“阿戊,下次再看到他们到店里,定要告诉我。” 这语势分明就是:该我的,一分都得要! 阿戊看着雁洄轻快的背影,露出个忍俊的笑。 “臭猫!!” 听得后屋雁洄大叫,窗户里biu~射出一只猫。 狸花猫落地后懵了一瞬,随即晃晃脑袋,不解地喵~叫一声,踩着猫步离开复杂的人类。 夜幕降临,雁洄点了灯。 窗棂上的剪影,在书架前徘徊,伏案到深夜。 等上许久,狸花猫未归家。 阿戊心底,不免有丝淡淡的愧疚。 第二天一早,青苗敲了渔具铺的门。 农植龙家里是附近唯一装了固定电话的,所以一般公家有什么大小事,都是由他们家去通知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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