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菜花根茎比想象中脆弱,恢复自由后,雁洄向上划水,同时腿往下蹬,恰好蹬到硬物借力,她迅速升水。 看到雁洄出水,岸上哗然,只见她拎着少年后颈靠岸游,有人忙去接应。 溺水的少年躺在地面,一个中年男人抱住他,替他搓背发热。 雁洄揉眼眶,缓解疼痛。 “唉哟,真是命大哩!蒲方升,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是的是的,都沉下去了呀,以往哪有能无事的……” 雁洄放下手,声音惊讶,“你是蒲方升?” “是。”蒲方升抬头,却不太敢直视她。 雁洄扯出一抹轻蔑的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蒲方升看着她,眼里逐渐不同,像透达更深远的地方。 “雁洄!”高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阿戊怎么没上来?” “ 阿戊?他在这?” 高访脚一跺,“我就知道!” 阿戊要找雁洄,高访载他到九顿,一听雁洄下水救人没上来,他就跳下去,就跟重物落水一样,咚一声就没影了。 高访是看过雁洄游水的,身若游鸿,浮浮沉沉。他不得不担心,这个阿戊是否过于莽撞。 这不,果然! 得知阿戊跳进水洞,雁洄立马准备再次入水。 高访拦住她,“牵引绳!牵引绳呢?” 雁洄问远处的张仝要了一把刀,以刀把抵开高访:“你先准备,我去找阿戊。” 说完,纵身一跃。 “她是雁家人?” “那不就是蒲方升前面妻子怀的……那个死胎……” 蒲方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雁洄依记忆游到刚才的地方,这里有竖立的根茎,和张着伞一样叶子的水草,稍不注意就往脸上扑。 握转匕首,手臂划过之处,水草断开。 雁洄要争取时间,九顿水域宽广,阿戊本就行动迟钝,他只有找到石岛,才能攀爬上去。 几乎将北面寻遍,雁洄换了两回气,游向南面。 越靠近水洞中间区域,雁洄的期望值就越低。 南北面水域一百一十米下有个联通管道,两方暗涌交汇,急流会漩成吸水口,将附近几米的东西都卷进去。如果阿戊卷进暗流,她怕也无能为力。 水苔软绵,肆意漂摆,雁洄划下一刀,从劈开的水流中窥到发光的眼睛,和一个快速消失的黑影。 猛地跃进,雁洄游过水草,眼前忽然浮现水的形状。 是的,水的形状,含着水泡的透明丝线,旋转起舞,水草随之摆动。 雁洄的发丝也乱了,遮住视线,她的身体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禁锢,无法控制。 微微地感受到眩晕,只觉手臂被拽拉,猛地将她扯离这股力量。 等雁洄看清时,阿戊就在眼前带她奔跑,他在水底踩着岩石,四肢张扬地在奔跑。肢体很是滑稽,但此刻她笑不出来,她重新游动,和他一起远离吸水口。 逃离途中,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鲶鱼伴游在他们身侧。雁洄随意看了一眼,怔住了,那双鱼眼……分明刚刚就藏在水草后面! 雁洄掌中刀尖转向,恨恨地刺了出去,这个害人精! 鲶鱼忽调头,鱼嘴宽大,眼珠凸出,蔑视般滑进了一个洞道,消失了。 雁洄气得咬牙。 离漩涡够远了。 雁洄快速上浮,换气,下潜。很快,系了重物的绳子垂落水中,她握住绳索,没想太多就将两人绑一起。 阿戊抬臂抻紧绳索,另只手环过雁洄腰身,稍稍托举她的身体,以免绳索箍得太用力。 升水上岸,过去的时间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耐受的。 男人的身形,诡异的双眸,衬衫下映现的紫色筋络,让人不得不跟近日的传闻联想。 议论窃窃。 雁洄湿透一身,挡在阿戊身前。张仝带来干净的衣服,邀他们到帐篷更换湿衣。 现在是夏天,但地下河冰冷,雁洄让阿戊先去换,待他出来自己再进去。 换好衣服,两人在帐篷里歇息。 顾建浩升车窗,庞记者也坐进来,还打包了美味的河鱼。 “地下河里的鱼是真鲜啊,一点泥腥味都没有,你们没吃到真可惜,好在我带了一份。” 司机看后视镜,顾建浩眉头一皱,他的心就一怵。 “庞记者,鱼给我吧,我放后备箱去。” “好的,谢谢。” 庞记者拉安全带系上,说:“这小地方真是包罗万象,那雁小姐怀有异能,连朋友也 不寻常。” 顾建浩说:“是吗?” “顾总,您可能没留意,我估摸算过时间,雁小姐能潜八分钟左右,而她那朋友下水足有半小时……” 司机再次感到头大,这庞记者人太闹,也没啥眼力见。 上车发动车子,司机边打方向盘,边观察顾建浩,却发现他松弛地躺进座椅,手指在膝盖打着节拍,嘴角似乎是耐人寻味的笑。
第15章 天蒙蒙亮,还残余零星。 阿戊走出屋门,看到院中椅子躺了个人,腿伸直交叠,脸上盖了一本羊皮册。 狸花猫在墙头徘徊,看准时机一跳,椅子里的人更警觉,伸手就将猫给截了。 狸花猫喵喵地叫,朝着阿戊卖惨。 雁洄歪头,羊皮册掉落。她看到阿戊,笑了笑,“这只猫跟我生活了五年,你才来多久,它就认你了。” 松手,狸花猫立即走到阿戊脚边,贴着绕圈。 阿戊低头,轻轻地踢开猫,目光从飘落地面的照片上,移到雁洄的面庞。 雁洄一直在看着他。 阿戊没说话,迈步去开了侧门。 雁洄的视线烧着阿戊的后背。他终于不穿那件白衬衫了,她那个乱糟糟的香袋也不见了。 也是,从一开始,就是被她遗弃的。 雁洄在身后,扬起嘲弄的语调:“你的事,别让我的猫担。” 阿戊关门的动作一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门关紧。 雁洄呼出一口气。 天空刹那光朗。 从渔具铺到乡镇,再到县城,阿戊这几日都在独自走这条路。 进城大道的茶水铺里,已围聚了许多老人。 茶水铺后面是一片田地,田地间错落着几户人家,阿戊走到一间矮小的土屋前,叩三下门,便推门而进。 屋内采光不好,脚下就是泥土,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床和桌子,阿戊似乎能闻到久经潮湿而生的霉味。 “你……来了。” “嗯。” 阿戊走去开窗,窗户很小,其实透不进什么光。不过看看外面好好的阳光,能让人有活力些。 在桌上拿了药,阿戊蹲在床前,整理了阿婆小腿的角度,帮她的伤溃换药包扎。 换完药,阿婆沙哑的声音说:“能不能扶我起来。” 阿戊撑扶她尽是骨头的后背,垫上些厚重的棉被,让她半躺着。 这个面向的方位,正好是那扇小窗,窗外是眩晕的日头,阿婆眯着眼看,竟生出怀念来。 “那日是七月七,我还记得,都还记得……” “还盘王愿,驱离旱祸,降落雨泽……山泉源源,米粟又满仓,红绸点了长灯,长者们捧酒唱祝歌,孩子啊笑啊笑地敲铜鼓……嘣!嘣!地动山晃呀,没了,就都没了……” 她用古老的瑶语喊出一个名字,仿佛是禁忌,喊出后的惩罚是浑身颤抖,目泛浊泪。 阿戊的眼光落在窗外,仿佛真切地看到了她描述的画面。 “我要走了。” 阿婆倏地从镜像中抽离,忙去抓阿戊。 这次,阿戊回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拂过她瘦极的腕骨。 阿婆怔然,瞪大双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失态地捶打被面,肩背战栗,灰黑的衣着和灰霾的棉被缩成一团。 阿戊离开了这个土屋。 夜晚。 雁洄听着溶洞的响动,数着白鳝暴动的时间,猜测阿戊用了三个瓦坛。 从解放后,形势恢复的1952年,阿巴与望峻开始通信: 我参与描绘地下河、捞尸,已有十五年,沅叔现年老,我无法做摒弃仁义道德之举,置他不理。之前沅叔联络的地质学者,也已抵达地苏,经过勘探,再度确认地下河脉的完整性及重要性,未来还有许多事缠身,沅叔有一夙愿也未有眉目,我不能离开,望你勿再提及……信上匆忙,得空再细与你详说。 雁洄不自觉在信纸上斜描下一笔,无心的歪扭。 七月七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 阿戊经巴独村,翻越峰丛,在曾流淌过又干涸的峡谷里,回头。 雁洄冲他露出笑,叹一声:“风景好美啊!” 满山的杜鹃开了,殷红的,苍白的,萎黄的。 阿戊独立于荒渺的峡谷。 ——山中有精怪,长身彩脸,行动诡秘。 雁洄说:“阿戊,你不该回头的。” 阿戊闻到了薄荷草香,他说:“雁洄,狸花猫并不是喜欢我,而是每夜我都和它一起,在你的窗前,等天黑到天明。” “ 它只是习惯了一种,毫无意义的陪伴。” 雁洄看着那个不见邋遢的香袋,问:“阿戊,失踪的人与你有关吗?” 阿戊不作回答,继续行他的路。 香袋丢了,他为什么又拾回来? 雁洄转身,背道而去。 夏日的这晚。 风止虫息,四周静得荒凉。 所以显得鬼喊谷的啸鸣更悲恸。 阿戊在凌晨时回来,逾越地闯进雁洄的卧室。 书桌上悬个电筒做灯,雁洄在翻看一堆过时的信件,她并未抬头看他。 阿戊却看到,灯照出的睫影颤了又颤。 “我没有杀人。” 摆出结论,辩词都不屑编么。 雁洄抬首看阿戊,灯影映刻的轮廓不明,低眉敛眼,收尽无数心绪。 叫她看出的不是一星半点陌生。 一副亦生亦死的躯体,竟然藏有人的复杂。 “你要我怎么信你?” 在巴独水洞钓上阿戊的那天,当时所用鱼线雁洄还多纺了两股,并用厚厚的油脂浸泡,轻易不能被岩石磨断。而他身上只有擦伤,并没有被白鳝咬出的孔洞,可见他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判断,割断鱼线。他对危险有思考能力,却在她下水时选择跟随她,到底是为什么? 藏拙之久,才露声色,雁洄想起溶洞所剩无几的瓦坛,讽道:“是被嗜血症反噬了吗?” “我感觉到不平稳时,力量消耗会加速。” “什么能让你不平稳?” 阿戊默了默,说:“明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无论你信不信。” 雁洄冷笑,“那就去吧。” * 第二天,雁洄和阿戊等车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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