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洄说:“那么久了,病毒早消失了吧。” 移了牛蹄的位置,霞婶开了门锁,推门就见一架老式织布机,木梭半插在密密的麻线上。 看得出来老人走得匆忙,因为机子还匝着半截红白相间的布。 “阿婆生前织布的手艺好,花纹也精巧,十里八寨也找不到同样的。自从家里有个生麻风的儿子,就没人敢买她的布,她只能低价卖给倒货的人。唉,人言可怖啊!” 门开着,风灌进吊楼,呜咽似的响。 听着这声,霞婶心里惴惴,“大姑娘,你们看完了吧,我要把门锁了。” “哦,好的。”雁洄走到门口,阿戊站织布机前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戊,走了。” “……嗯。” 着急关完所有的窗,霞婶的脚步踏在木楼,咚咚咚地急促。 天又暗些,风中有了潮湿的味道。 霞婶远离吊楼后,心惊地回望,后悔道:“早知道不接来善的钥匙,怪渗人的……” 雁洄安抚她,“只是下雨啊。” 霞婶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神秘地说:“阿婆死前的那几天晚上,我就在她窗前见到黑影在晃,我吓得不敢看,可还是被黑影转过来的脸惊到了!那脸哟,没有五官,惨白惨白的!那晚,山上麂子叫得可怕,我就想这是不是老一辈人常说的:命到时候了,下面索魂来啦!” 雁洄听罢,作状抱住阿戊手臂,害怕的样子。 阿戊眨眨眼,直愣愣地杵着。 见有人信,霞婶说得更起劲,“第二天我跟村里人说,他们都不信,还说我老花了。但是……最近他们也都亲眼见到,就在办葬礼那几个晚上,守夜的人当时吓得把半个村寨的人喊醒了,之后轮班守夜的人,也都看到了。” 天不好,劳作的人都赶回家,有人路过就问:“霞婶,你家来客人啊!” “不是来我家,是大队下来的。” 那人听不懂,笑笑走过去了。 雁洄打算跟阿戊回去,正要道别,又听得个男人的声音,和霞婶话家常。 “从山,你家大楼房盖好没?” “什么大楼房啊,里头就三间房而已,你别总这样取笑我哩……” 声音熟悉,雁洄看向叫从山的男人,那人察觉到视线,也回看过来。 从山的脸立现出慌色,看看身后,又看看雁洄,也不聊天了,急匆匆地掉头就跑。 霞婶啐声,“有两个钱了,眼界高了,真没礼貌。” 雁洄问霞婶,“什么楼房啊?” 霞婶一指,“那呢。” 吊楼掩着的后面,半边红砖墙露出来,新盖的,还挺有钱。 告别后,雁洄踏上回程。 在远处看着雁洄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从山心有余悸。 那种害怕不单来源于钓尸的压迫,和心里的秘密,是那个身高体壮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存在,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从山不得不舔着脸去跟霞婶套近乎,霞婶三两句就给倒尽。 从山当即跳脚,“他们都没携带纸笔,哪里像登记的!我看你是缺心眼!” 霞婶直怔怔的,反应过来把从山骂走了。 还没到半道,雨就掉下来。 打着处处树木草叶,噼里啪啦又淅淅沥沥的。 雁洄拉着阿戊躲一丛树蕨下,挡了不少雨。 抖掉身上雨水,擦干脸,头发湿湿地贴在脸边,雁洄抬手捋开。侧边的风吹过,她冷不丁打了喷嚏。 阿戊说“等我一下”,突然跑出去,雁洄喊也喊不回。几分钟后,他抱住一捆湿树枝回来,二话不说开始架树枝。 雁洄就在一旁看着,很快,树枝一根架一根,一个棚子初现雏形。铺上更多树叶,头顶所有的雨都隔挡了,背面也用较密的枝条遮挡,就剩了侧面。 风没有那么大,雨也淋不到了,雁洄觉得可以了,但阿戊还想再跑出去。 “够了!”雁洄拉住阿戊的手,几滴雨连砸他脸上,他似乎怔了怔,才乖乖躲回树棚。 阿戊的衣服几乎湿透,他着手解上衣扣。一颗两颗,胸膛袒露,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这时,雁洄转移了视线。 有雨山戴帽。 峰林上面的云还没散,这雨得下到几时? 又不是没见过,也不知怎地,雁洄此时感觉很逼仄。不管是空间,还是呼吸的余地。 也许荒山野岭的,人容易起杂念。 身旁好像没动静了,雁洄侧眸看,瞬间又瞪直眼睛,看峰看云。 原来阿戊脱上衣是为挂起来挡风,但赤身裸膊的,白花花、明晃晃全叫她看了去。特别是他蹲着时,手肘撑膝,肩背至手臂的线条,像蜿蜒过一滴欲语还休的雨。 那滴雨又从胸膛滑落,洇进裤腰里…… 罪过罪过!!雁洄默念清净经,斥欲念横陈。 ……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默念到这里,阿戊突然起身。雁洄企图身心不动,眼瞳却从右边转到左边。 “雁洄,你过去点。” “啊?……哦!”雁洄摸摸发凉的鼻子,往右侧腾了两步。 哈秋~又一个喷嚏。 阿戊蹲下,彻底将风挡个严严实实。 暖和多了,雁洄心也静了。 归根究底,环境因素。 天地间只剩雨打潇潇的声音,时间也被细数得分明。 阿戊蓦然说:“其实你不用冒着雨,被困在这里受冻。” “可已经淋过雨了。”雁洄听得清楚,也明白话里的踌躇。 “那些议论不管针对谁,只要将我交出去,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你说过:我没有杀人。” “但我确是怪物。你知道的。” 夏天那么率性的雨,怎么有悲凉之意。 雁洄说:“阿戊,我们只是暂被困住,那些流言,其后的恶意,困不住我们一辈子。” 阿戊微低头,不作声。 雁洄仰头,望峰林的云渐散。 “你没做,为什么要背着这个论断一辈子?人生才不是活在他人口中,你我的路,要自己走下去,光明正大地走下去。” 像这样翻山越岭,划破皮肤,衣不蔽体地,去证明他没罪吗? 但如果,他有罪呢。 阿戊没再开口。 雨停了。 * 回家洗过热水澡,雁洄还烤火取暖,骨头缝里那股针刺的寒意,才慢慢平息下去。 半下午的时候,雨又落起来。 没客人没生意,雁洄打算提早关铺。 “诶诶!雁洄,等等……” 听到声音,雁洄探头出去看,就见青苗举了把嫩青色的伞,挺着腰急急地走来。 “慢点!慢点……”雁洄是比她还更急,毕竟她现在摔不得。 青苗跨进渔具铺,收伞,弯腰将伞放门外。 雁洄拿了干净的布巾,倒了热茶,想想又犹豫。 青苗都接了,擦干手,又毫不在意地喝了茶水,还调皮地眨眼睛,“外面都见不着人,我公婆也不知我来了这里。” 雁洄噗嗤一笑,搬来凳子,和她坐一道,看外面与雾糅合了的地苏河。 “雁洄,我相信你,他们说的话都不对。” “你还是第一个说相信我的。” “是吗?”青苗笑起来,“那我可真荣幸。” “那给你颁个奖?” “什么奖?” “大好人奖。” “去你的!” …… 两个女生胡言乱语地乐了会。 青苗说:“我可能见过那个怪物,大约祝著节前一月,那晚我在家准备关院子门,就从门缝里窥到了这个白面黑影,吓得我砰一声关上门。后面我公公出来问怎么了,让我回屋别出来,他去看看。” “那后来呢?” “后来再没见到了,问我公公,他说是我眼花看错了。” 雁洄没再问,“可能是你看错了。” “看不看错,又怎样?”青苗抚摸腹部,说,“外面的婶子常说你无亲无靠,惹人哀怜,但她们眼中的惶然骗不了人。相反地,我觉得你很明确,很自得,眼睛里带着通透,那是我所没有的。” “雁洄,即使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是你应该要这么做的。上次要不是你去救人,植龙就要下水了,虽然他水性不错,但我还是会担心。啊,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还挺好的。” 雁洄双手捧脸,露牙笑,“夸出花来了。” 青苗嘿嘿笑两声,有点害臊,“你就听听,孕妇很多愁善感的,话也多。” 雁洄看着青苗,说:“你们夫妻感情很好啊。” “怎么说呢,毕竟是相亲结婚,我们之间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不过,日子本来就是平淡、踏实地过的。他待我温和,事事宽容,但他也总是很忙,很晚才回家,也不愿意别人多问。那天陪我去九顿,也还是我阿弟想看那个水轮汞,他碰巧休息才带我们去的。”青苗瞄了眼雁洄,难为情道,“你看,我又多话了。” 雁洄摇头,“我愿意听。” 青苗笑笑,低眸间哀愁一瞬即逝。 雨下小的时候,雁洄去送青苗。 离农家还差着距离,雁洄就不再往前去了。 青苗到家后,看到杂物房门窗闭着,好像有人在里面低声讲话。 农婶听到关门声,从厨房出来,问青苗去哪了。 青苗回答:“就在门口走了几步。” 农婶让她别乱跑,身子重了是其次,那怪物还没抓到呢。 青苗乖巧地点头,指杂物房,问:“谁在里面?” 农婶看了眼杂物房,走过来扶青苗进屋,“是你家公和植龙,在说公社的事,你饿不饿?我蒸个鸡蛋给你吃……” 杂物房在院子南面,阳光充足,农伯腿脚不好后就搬进来住了。 住了五年。 也许因为地基比正屋低些,农植龙觉得这个房间有点凉,即使晴天也如此。 “雁洄平时跟青苗有来往吗?” “有来往,但不多。毕竟同一个村子,住得也不远。” “嗯,少跟青苗说公社的事。” “我知道。” 下雨天最折磨,农伯扶桌在床边坐下,忍痛揉着左脚。 农植龙拉抽屉拿药酒,在掌心搓热,蹲下拉起农伯的裤腿,在畸形的左胫骨处推揉。 “阿巴,那天我给公安带路,听到雁洄去过桂市。” 农伯斜靠在床头,闭眼假寐,“县医院都有乡长的人,原来她跑望峻那里去了,怪不得能发现药单的问题。” “雁家到底做了什么,甚至令乡长和……”农植龙顿了顿,“他们忌惮?” 农伯慢声道:“这些事,还不到你接手的时候。” “是。”掌心火烫,农植龙换了个手继续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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