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阐述、反问,把张仝给震住了。 俞跃也愕然。 这番话一语见地,寥寥数句,就描补出了地质队论证半月的症结。 为什么选九顿?九顿虽处上游,但据以往深潜数据,洞底延伸达200米以下,洞腔不见狭小,深度难以预测,暗涌更是复杂,地下水开发形式还需逐一落实。不过溢流型天窗,丰水期可以使地下河流向发生改变,致使互不相干的支流之间产生水力联系,极大地保证了蓄水量。 在现有的可供选项来看,利弊参半吧。 张仝反应过来,给出回答:出于生态环境保护,架珠天窗动不得。 也许理由太简单,雁洄笑了,说:“我是个俗人,不懂那些。吃饱穿暖,只管自己快乐就行。” 张仝说不是的,却也没有将话题继续。 车子摇摇晃晃,令人生困意,雁洄趴在竹篓边,闭目养神。 张仝不再扰她,离远了坐,去考核新徒弟。 “ 听了这番描述,你获取到什么讯息?” “地苏地下河为树枝状地下河系;天窗呈线状串珠式分布;地下岩溶形态裂隙发达。” 张仝满意点头。 俞跃趁势问:“这位姑娘是地质学科毕业的吗?” 偏远山区出个大学生不易,更遑论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不是。” “那……” 张仝说道:“我们借助钻探物探、红外遥感探测、连通试验等去探索地下河,才区区十数年。比不得近一个世纪以肉//体丈量,切实的数据说话。” 俞跃了悟,“就是您常提及的‘地苏地下河图‘?” “没错。” 张仝每每思及此,总要惋惜叹气,不能将雁洄聘入地质队,变相拥有地下河图,是一大损失。 原来那女生就是雁洄,俞跃偷偷地瞄了她好几次。 地下河图,钓尸,潜水极限,这在现代社会里,拿出任何一样都足够震撼。而这些的持有人是一名年轻女孩,真令人好奇。 “师傅,您再说说三年前九顿天窗的那件事吧。” 张仝想起以前,胸口还会紧张地憋一口气,他调节呼吸,缓缓说道: “你也知道,地面落水洞连通地下河,有管涌,也有吸水口,暗流诡谲。三年前也是现在的季节,九顿村有村民荡竹筏去采中央的海菜花,出了意外溺水,我就是在那天见到的雁洄。九顿天窗分南洞北洞,溺水地点在模糊界限,她一来就站在石岛上,站了两分钟就去南洞准备钓尸。鱼箱、竹钓竿、丝线,就这几样物品,随着鱼箱倾倒,我还未看清,就见线轴转得飞快。大约一分钟后,线轴转速变慢,而她一直平静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两分钟之后,缓慢地转速停止,她开始收竿,然而并不顺畅,线总有卡顿,且再没有上浮的空间。我记得当时她很肯定地说:尸体卡在45米深的横向廊道里,白鳝拉不出来。这时家属开始哭了,说花费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让死者入土为安。在不借助任何外力之下,潜入水底45米,别说水温差距,大气压强都能把人压死。我以为她会拒绝,放弃这次钓尸,但她麻利地找出一套绳索,一头绑在自己身上,然后目光逡巡,走过来问我愿不愿意护她的牵引绳。当我把另一头绳索绑在自己身上,看着陆地绳索不断入水,我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才后知后觉害怕……” 故事没讲完,就到架珠水洞了。 所有人下车,就见洞边岩石摆放着几个气瓶,下边的石阶坐着个身着潜水衣的女人,面镜搁在手边。 史蒂文记得她,他们在流水席上还交谈过,便走过去了解情况。 架珠的乡民认出乡长和书记,主动将事情概况说明。 近期抵达地苏的潜水队不少,架珠水洞最广为人知,也是潜水最热门之地,村里人见怪不怪了,也不再去围观凑趣。但一个小时前,有个穿着黑紧身衣的男人慌慌张张喊人,请求联系国外洞潜专家,说自己有个同伴在架珠水洞失踪了。有人路过架珠,说在九顿见过外国人,然后辗转带话才等到人来。 大致问清楚,斯蒂文将事件起因经过整理道出。翻译不在,英语顺畅的只有顾建浩,他边听边译: 六个人的潜水团队,三人对深潜持保留意见,选择留在水面支援,只有李昶夫妇和黎俪下水,他们此行是奔着破斯蒂文的洞潜记录去的。准备很充足,减压气瓶也已事先放置,下潜至58米时,一切都很顺利。在这个水下深度,潜水灯照明有限,眼睛能看到的只有各状岩石和石壁。视觉无限重复,20升的气瓶又大,黎俪不小心磕碰到突出的一块岩石,堆积物簌簌漂开阻挡视线,连同伴也看不见。三人潜水经验丰富,知道此时只需游过去。当身处无尽黑暗,唯一的安全感赋予——潜伴也不知所踪,心态难免起伏,只想着快点游出去。当游过那阵浑浊,黎俪看到了李昶,松口气的同时发现小旻不见了。两人原地等候两分钟,再在附近搜寻三分钟,小旻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李昶太着急了,黎俪提醒他看潜水表,深度显示63米。在与外国专家的那次技术交流,他们得知现在位置是在岔道的左边洞道里,李昶欲去右边洞道搜寻,黎俪拉住他,指彼此的气瓶。由于紧张,停留,心率加快,他们的气瓶支持不了此次深潜,往好的方面想,或许小旻找不到他们已经升水。现在更妥全的方法是原路返回,再做打算。 出水后确认小旻没上来,黎俪筋疲力尽,留地面支援,其余三位同伴和李昶下水搜寻。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两小时,他们的同伴已经实施救援,史蒂文的决定是分线行动。 首先得有人回去取潜水装备,顾建浩愿意让出自己的轿车,喊司机载高访和配气的专家一同回住处。 其余人只能等,等救援的人出水,再作商议。 时间于各人,漫长或短逝。 要等多久,谁也不知道,顾建浩和乡长一行人坐到车里。 张仝带俞跃围天窗转一圈,指向岩层的向斜褶皱。 雁洄没走,随便找个岩石坐,卸下竹篓,悠闲地伺弄垂头的海菜花。她的视线右侧,黎俪苍白着脸,始终站着,目光紧锁水面,贴身的潜水衣勾勒出身体的僵直。 俞跃分心看地面的各色人。说实话,现在是该紧张的氛围,但人各自张驰各自奇怪,他根本听不进学术之说。 “师傅,失踪的人会平安吗?”俞跃不由问。 张仝说:“裸露型岩溶区的地质灾害,除岩溶塌陷、突水、渗透、内涝,还有这些吃人的水洞。” 吃人……俞跃忽而悲观。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是指失踪者的朋友,还是石山里耕耘的乡民。 张仝看向雁洄,想起未说完的故事。 初到地苏,风餐露宿地搞学术,常听老前辈说起雁沅和雁崇,以最原始笨拙的手法探证地下河脉,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并练就裸潜的本领,水下40米已是无法想象。九顿那次护牵引绳,绳索下到一个标示他就依言不放绳,注意力全在水里传递的力道上。慢松……五分钟后,绳索抻动,他迅速拉绳,并喊旁人帮忙。常人憋气一分钟都难受,雁洄下水已有七八分钟,张仝满脑子只有快快快的念头。收绳只用了二十几秒,雁洄出水时是闭着眼的,后面是一具鳝鱼缠紧的尸体。家属去解开尸体,张仝扶住雁洄,她弯低腰,呼吸又急促又乱,胸腔深陷放松,深陷放松……缓过来后她推开张仝,慢慢地睁开眼睛。 张仝至今忘不了,一双血色的瞳孔,在鼻子和耳中流出血时,眨眼间滴落血泪。 怎么办? 总会有人解救于你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后我得准备申榜,要存稿 停更一周,望谅解
第7章 水面有气泡浮出,根据停留减压时间,斯蒂文推测他们大约潜至80到90米深度之间。 一二三四,四个人出水,结果显而易见了。 黎俪上前接应,李昶气力已竭,半身跌在石阶,半身还在水里。 “李昶!李昶!”黎俪带着哭腔,去拉扶李昶。 其他三人卸掉气罐,合力将李昶拖到地面。黎俪跪坐在旁,轻拍他面庞,“李昶,你缓缓,啊?怎么样了?” 李昶不答,面镜下的眼睛木然。 黎俪捂住脸,闷声抽泣。 乡长安慰几句,让书记安排人配合专家的后续搜救工作。 张仝叹了声气,俞跃也不敢问。 好好的开工大吉,碰到这种事。 将近三个小时了,在地苏老一辈人的眼里,掉进水洞要能浮起来,就有救。一旦沉下去,便活不了命。 有乡民好意提醒:“雁家人刚好在,不如请去钓尸吧,也好入土为安。” 尸…… 躺在地的李昶像受了刺激,爬起身摘掉面镜,去问刚才出声的乡民,什么是钓尸。 乡民被他吓到了,忙指坐岩石上的雁洄。 “……雁家人,擅绘地下河,可寻溺亡者。” 李昶跌跌撞撞地过来,雁洄生怕他踩扁自己的竹篓,拎起往边上一站。 “呃~”李昶扑个空,双膝跪岩石上,痛得出声。他干脆膝行,去求雁洄。 雁洄不受他跪,边躲边说:“你应该去请专家,如果失联者幸运进到某个气室,还有获救的可能。” 闻言,李昶怔了怔。 “李昶!”黎俪快步走来拽起他,“你真是关心则乱!” 高访带齐装备回来了,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黎俪催促李昶,“快去请人救小旻啊!” 李昶变得平静些,用英语和斯蒂文说前次下水搜寻过的地方。 斯蒂文在笔记的手作图上勾画,雁洄提点了几处气室位置。 斯蒂文面带疑惑,李昶直愣愣地怔着,雁洄不说二话,背起竹篓离开。 最后还是顾建浩将雁洄的话翻译一遍,斯蒂文半信半疑,但也记下了。 顾建浩本也没心思,和乡长告别,转身跟司机说:“回国宾酒店。那庞记者你呢?” 天降现场,记者很感兴趣,“我想留下来记录,兴许回去可以做另一个版面的头条。” 地下溶洞构造复杂,搜寻不是半天一天的事,这地方交通不发达,国宾酒店在县城呢,没有车实在吃不消。庞记者试探地问顾建浩明天的行程。 庞记者本来就是公司在相熟报社,请来提升企业形象的写手,需要与顾建浩同进同出。顾建浩寻思前后,说明天会再来一趟。 他确实要来看看,毕竟开工当天碰到人命,够让人忌讳的。 上车前,顾建浩眼观座位,确认干净才上车,并连抽了几张湿巾擦手。 司机驾驶轿车打弯,轧过岩石,碾过杂草。 没过多久,顾建浩从后视镜中看到雁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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