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涅垂睫避开他的视线。她再次抬起头时目不斜视,神色冷然:“伊莲女士,您说得太多了。” “啊,我疏忽了。在法师之中,这好像是个严格保守的秘密,”伊莲叹了口气,“但沙亚阁下都晋升魔导师了,我以为他肯定有机会接触这种层面的秘辛。” 但是没有。 正因为阿洛·沙亚开创的机械魔法体系是真正全新的,哪怕是同样呼吁革新的法师,也不会轻易向他透露继承家族传承的代价。 让绝大多数人以为家族传承是天降的好事,是最多带来外貌改变的益处,这样更加有利——这是拥有强大传承的家族共同守护的底线。 既然是代价,就有可能成为弱点。尤其对于法师来说,在精神层面的隐患尤为危险。 没有法师会轻易露出自己的软肋,哪怕对方是盟友也不例外。 “恶魔魔法的传承先不论,引路人接受的神圣传承同样有代价。”伊莲再次看向墙上的圣徽,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空洞。 “引路人意味着走在所有人前面,率先通过隔绝生死的帷幕,成为行走在人世的彼方之人。穿上这身白袍的那刻,我就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以及与那个名字有关的所有过去。” 迦涅也是第一次知道幽隐教会传承的代价,一时之间忘了打断伊莲。 “女士,您说的这些让我受益匪浅,”阿洛带着讥讽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但我更需要露露拥有恶魔魔法传承的证据。” 伊莲也不动气,仍旧按照她的节奏推进对话:“我确实绕了点远路。我想说的是,我很清楚传承的代价,所以能理解露露小姐为什么会在接触那个烛台之后失控。 “它与恶魔有渊源,她无法抵御诱惑、忍不住想把它占为己有也很自然。” 阿洛已经懒得装客气,直接逼问:“你已经两次提到它和恶魔有渊源,但是始终没有明确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烛台,又为什么会让人消失。” “我能理解您很着急,但我会一件一件说。”伊莲终于略微沉下脸色。 迦涅没有介入两人的交锋,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伊莲的反应。要让这位神官流露出不快,也需要相当的能耐。 “二位或许听说过影之国的传说。” 迦涅讶然眨眨眼,这个话题不久前她才和阿洛说过:“我只知道恶魔可以自由出入影之国。至于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书上大都说得很含糊。” 伊莲莞尔:“这方面的知识在幽隐教会没有断绝。恶魔可以出入影之国,却并非那里的主人。 “影之国的影子并不仅仅指每个人都拥有的影子。生命的阴影,确切说精神的阴影——负面的感情和回忆,每个人、每个生命的精神阴暗面,全都存在于影之国。 “用二位更加熟悉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与玻瑞亚相连的异界。正常情况下,没人能进入影之国。” 迦涅侧眸看向阿洛。他没有继续和伊莲抬杠,但也不愿意乖乖受教,于是摆着一张冷脸听着。 “那件不祥之物的力量恐怕就来自影之国。用它照亮一个人,那个人的影子就会悄然燃烧一些,原本存在于阴影中的悲伤痛苦也会消失。” 伊莲翻转双手,看着指掌落在的桌面上的影子,黯然垂眸。 “之前雷夫每周都会邀请特定的镇民去他家,我也会参加那些晚餐会。在那些客人祈祷时,雷夫会离开房间,我趁着所有人闭着眼睛使用那件物品,消除了他们难以释怀的记忆。” “镇上影子有问题的可不止雷夫的客人。”阿洛立刻道。 至少老亨特就绝对没有接受过雷夫的晚餐邀请。但他却失去了影子的头部,也明显丧失了过去的记忆。 伊莲再次心平气和地回应:“烛台被偷走之后,镇上大家的影子才都开始出问题。” “那么失踪的人呢?” “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猜想当一个人的影子燃尽了,那个人也就消失了。” 迦涅皱了皱眉。 伊莲看向她:“您有什么看法吗?” “所以,露露偷走烛台之后并没有将它交给雷夫,反而继续用它燃烧镇上人的影子?” 而雷夫那边的希望落空,又要和他邀请的露露撇清关系,于是索性发布通缉令? 这样事情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我不清楚露露小姐偷走烛台之后有没有和雷夫碰面。无论那个烛台如今在谁手里,镇上的异常还在加剧,足以说明他们都在继续使用它。” 阿洛忍不住又反驳了一句:“或者,那东西自己失控了。” 伊莲不咸不淡地回答:“那也是一种可能。” 等待了片刻,她重新微笑起来:“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阿洛这时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将表盘朝向迦涅。她会意:“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我现在没法离开这座教堂,但也不会让二位空手去面对棘手的敌人。”伊莲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绒布袋,推到迦涅面前。 “不需要注入魔力就能使用的强力神圣符文,是恶魔魔法的天敌,我身边也只剩下这两枚了,相信您会找到合适的时机使用它们。至于您手里的那条纱巾,只会在幽隐教堂内失效,在外面您可以放心使用。” “至于那个烛台……找回它之后,您可以留着它。”这句是对阿洛说的。 伊莲交代到这里,起身送两人离开这间会客室:“其他的二位就不用担心了。甘泉镇这些事的责任……我会承担。” 阿洛闻言一扯嘴角,不做评价,转而瞥了迦涅一眼。她一抬下巴让他出去,他无声笑了,也不纠结她要单独问什么,率先迈过门槛离开。 伊莲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站在门边。阿洛一离开,她仿佛也觉得气氛松快了许多,声音里隐约的冷硬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平静温和:“奥西尼小姐?”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甘泉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直接问雷夫会更加方便,毕竟是他们亲历的事。” 迦涅斟酌着措辞发问:“那么最初在雷夫家……失去了一部分影子的镇民,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当然,倾听祈祷之前,我都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放弃最痛苦的那部分自己。” 这个答案和她的问题有微妙的偏差。 迦涅于是追问:“仪式结束之后呢?他们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伊莲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不会。” 顿了顿,她轻声说: “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忘记了什么,那样反而最痛苦,您觉得呢?” ※ 大约因为幽隐教堂里太过昏暗,再次走到外面,哪怕隔了一层披纱,迦涅也缓了缓才习惯上午的日光。 今天的甘泉镇是个大晴天。 两人重新找了一个隐蔽的落脚点——这次是有恶魔之眼图样的粮仓背面。巡逻的志愿者因为忌惮恶魔的标记,即便经过也是绕得远远的,反而方便他们轻声讨论。 迦涅把伊莲赠予的黄金符文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又把袋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可疑的地方,没有追踪或是窃听的小手段。 她想了想,将其中一枚符文递给阿洛。 他无言收下。 迦涅多看了他一眼,却没问他怎么突然沉默起来:“伊莲的说法,你怎么看?露露会是偷走烛台的窃贼吗?” “她很少谈论自己的事,但我不觉得她是那样的人,”阿洛说到这里忽然迟疑起来,他唐突地笑了一下,“但我不了解的事比我想象中更多。她或许真的有恶魔魔法传承,她可能真的失控了,谁知道呢?” 迦涅没立刻接话。 一拍古怪的沉默。 她佯作不觉,径自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我想去镇长家仔细搜查一遍,你再试着联络露露。” “已经做了。”阿洛的应答反常地简洁。 她学着他的口气回了单音节:“哦。” 阿洛抿了抿唇,补充:“所有队员都认识我的机械鸟。露露要是想联络我,知道怎么做。” 他像是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改口继续讨论眼下的事件,因此句子中间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伊莲的说法……很通顺,但是正因为太通顺了,反而有不自然的地方。当然,以我的立场,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忍不住挑刺。” 迦涅却没否定他:“坚持封锁甘泉镇这件事确实很古怪。伊莲不想让幽隐教会高层知道这里的事,希望保护甘泉镇,不想招来引路人,可以理解,说得通。 “但让露露带着那麻烦的烛台离开甘泉镇,然后再想办法追踪,比如另外发布悬赏,那样对镇民来说明明更好。幽隐教会的耳目众多,但要瞒上几天也不是那么难。” 锁住甘泉镇,也意味着将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源头困在了这里。 自相矛盾。 伊莲的说法相当有说服力,却并不像是事情的全貌。 雷夫的故事版本何尝不是这样?貌似可信,但又隐约有古怪。 “雷之前和我说过,不论是什么案子,永远不能相信自己的委托人,每个委托人都会说谎,区别只是谎言的严重性。”阿洛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讲了这么一个律师笑话,他的表情终于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 “那么接下来优先解开封锁?我不喜欢按照那位引路人的意思行动,如果真的能破除封锁,镇民也可以离开避难。” 迦涅闻言怔了一下,她倒是没有立刻想到疏散所有人。她只是单纯觉得如果离开这里,她做事就不会那么束手束脚。 “这种大阵的关键位置都会小心隐藏起来。你找得到魔法阵的阵眼吗?”阿洛这么问,等于承认凭他的感知能力,他寻找不到阵眼。 迦涅却没法享受他难得的诚实示弱。 因为她也做不到。 与灵性之海隔绝之后,法师对魔力波动的感知也会大大衰退。现在他们就有如在耳朵上蒙了厚重的围巾和帽子,隐约听得到声音,但是要准确定位就不可能了。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是发明过什么测定最佳施法地点的小道具?” 阿洛愕然沉默了一两秒:“你的意思是……” “现在甘泉镇与灵性之海隔绝,但肯定有一个地方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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