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裴允神态自如,凑近掌柜轻声道:“你看我们一行三人,他们已成好事,只有我形单影只,孤寒得很。” 掌柜立即了然,“公子可是要借一步说话!” 裴允回以一笑,掌柜也飞起一抹暧昧的笑,“三楼东起第一间,公子可自行前往。” 说罢就起身退出去,恭敬地关上了门。 繆妙狐疑道:“这家酒楼真是奇怪,明晃晃地做着那种生意,却又还装得像个吃饭的地方。” 裴允理了理衣裳,起身说:“我去楼上看看。” 燕辞秋笑着揶揄:“师兄可别犯戒,我替师尊看着你呢。” 裴允说:“师尊不看着,我也不会犯戒。” 燕辞秋“嘁”了声。 木门开了又合,客房里只剩两个人。茶烟袅袅,荡平俗香气。贴花的窗子忽然被震得一荡。成亲仪队锣鼓喧天,合着唢呐声声,一路奏响喜乐。 “女神仙”的阴影刚起,婚礼吉时却不能误。 繆妙通音律,耳力也很好,她说:“新妇在哭。” 燕辞秋不以为意:“新嫁娘都是会哭的。” 繆妙却立即起身,翻窗跳了下去。燕辞秋睁大了眼睛,喊道:“等等我!哎不是,菜不吃了!” 他们走后不久,掌柜亲自端了酒菜上来。一推门见人影无踪,气得狠狠跺脚。 “晦气,点了菜不吃,玩我呢还以为能留下那俏脸婆娘,真是浪费我的药!”
第33章 馥郁云楼 云楼共五层,是连洛城都少有的高度。三楼往上皆为包间,一应紧闭房门,只从门缝里溢出熏香。 裴允走在廊上,手拂过门,二指合并撕下一枚静音符。那符画得规规整整,但灵力微弱,像初入门的弟子照猫画虎,描出来的。 东起第一间,门上写着“棠花居”三个字。裴允推门而入,室内寂静无声。 莲花香炉摆在案面,飘出的是暖情香。香炉旁,镇纸压着写了一半的字,裴允侧身去看。 “我本高枝逐明月,却向歌板做红娥。” 余下两行字被涂抹掉,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案脚地面,散了一幅勾勒雨后海棠的画。海棠初绽为玫红,渐开渐白,直到了却颜色。画上的海棠惨白无色,更有经风雨敲打、落残满地的憔悴,比暮春还落寞几分。 裴允拾起海棠画,将纸上褶皱扶平,轻轻放回书案上。又顺手拎起茶杯,浇灭了熏香。 层层粉帐内,忽有一声低媚的呻吟流出。裴允循声走去,看见一节白藕似的手臂从帐下伸出来,五指抓挠着床沿,指端青白。 床边有另一尊香炉,裴允走过去把香熄灭。 似是感觉到有人接近,那节手臂缩回帐内。裴允踟蹰不前,最后扬手接过屏风上的女衣,高举着挡住自己,走向床边。 吟声忽然如浪潮涌来,床上那人忍耐到极点,终于扛不住了。 裴允温声开口:“姑娘,在下……” 话音未落,床上突然砸出来一个重物,裴允轻松闪开,低头见是个抄手砚。 “我并非嫖客,”裴允语速飞快,口齿清楚地说明来意,“你定是受了委屈。倘若你信我,我可以为你报仇雪恨,送你回家。” 倏地一下,床帐被人从里边掀开了,叶语棠看见自己的衣裳飘在半空中,活像一片鬼魂。 “你,”叶语棠压着喘息,“你是何人!” 一只手伸过来取走了裴允拎着的长衣,裴允叠手行凤箫礼。 “凤箫大弟子裴允。” “裴允!” 叶语棠又惊又喜,赶忙穿上衣服,乞求道:“裴仙君救我。” 裴允看向床上,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脸颊红得像海棠果,浑身汗津津的。单薄衣衫遮不住细弱的身体,肌肤白皙上布满青紫痕迹,一看便是受了大苦。 听见熟悉的人名,她踉跄着下地,双膝跪在裴允面前。 “我是洛都人,名叶语棠,七个月前被人抢来这里……” 她喘息不止,泣涕如雨。 “在这里,我被迫为妓,常遭人虐打。绝望时,我也想一死了之,可是暴虐无道之徒不死,凭什么死的人是我裴仙君,求你帮我。” 云楼香熏得人想吐。 裴允把叶语棠扶回床上坐,问道:“楼中可有其他与你一样受害的女子!” 叶语棠连连点头,“有。我们不接客的时候,就被塞在五楼暗阁里。有人被送去庭州为妓,也有人刚来逍遥县,就被强纳为妾。我见过一个女孩子,才八岁……” 裴允深深蹙眉,“逍遥县有多少云楼!” “很多,很多。他们把这样的地方称为暗楼。因为官府不给签发市帖,只能以酒馆、茶楼、食肆等名暗行此事。” “叶姑娘别怕,我去去就来。” 裴允刚要走,叶语棠伸手抓他手臂,喉间泄出一声难耐的哼声。 “有没有,有没有药……” 那暖情香药劲极烈,裴允进门时屏了气息,才勉强克制住。叶语棠却是在这香里浸了几个时辰,若她一日接不到客,便会整日整夜心火烧灼,无所缓解。 从刚才起,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站在她面前,她是用手掐着自己掌心,方忍过上前求欢的欲望。 裴允搜罗乾坤袋,取出一枚清心丸,说:“抱歉,是我不周到。” 把清心丸交到叶语棠手上,裴允转身离开。叶语棠腰肢一软,软绵绵地倒回床上。 — 云楼后院停满宝马香车,衣着齐整的马夫们正昏昏欲睡。 一白一玄两道人影越过后院告墙,翩然落地。 李灵溪回头看那些车马,说:“逍遥县虽富庶,也不至于有这么多高官富商。” 江玦道:“益州大富,多半是从那里来的。” 两道人影又跃身上楼,随机选了一个敞开的窗子跳进去。房里正好无人,李灵溪四下观察,默默更正了自己的想法:房里无活人。 但是有死人。 江玦上前看了一眼,就说:“火系重剑,是裴允杀的。” 李灵溪走到房门外,十来个神色惊惶的女孩正从阁楼跑下来,路过她时撞得她往后跌。一双手从身后扶住她的腰,这手宽大有力,碰了一下就离开了。 江玦独自轻身下楼,李灵溪随后而至。 云楼已闭市,红木大门紧紧关起。大堂中间挤着一群男人,有的连衣裳也没穿,露着个满肚肥肠的身子,李灵溪看了直犯恶心。 大堂四周设了禁步结界,显然也是裴允的。 女孩们被疏散下楼,看见男人在一楼大堂,纷纷不敢上前。叶语棠眼尖地发现,堂上站着两个高挑明朗的青年,一男一女,虽不服仙袍,却也是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李灵溪绕结界看了一圈,里边的人瑟瑟发抖,求饶声不停。喧杂浑声听腻了,这时楼上传来的清朗音便更悦耳动人。 “阿玦!” 深蓝衣袂掠过二、三楼,裴允随声落地。人群里顿起议论: “是救我们的仙君!” “凤箫门大弟子裴允,果真是盖世英雄。” 叶语棠心中微动,目光凝在裴允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裴允站稳后,把云楼的前情后事说了一遍。得知王家庄是蓄妓庄园,他眉间攒起怒色,握紧双拳道:“我竟不知,凤箫门地界已经乱成了这样。” 江玦问:“阿妙和辞秋呢!” 裴允说:“辞秋灵讯中说,他和阿妙发现一桩童婚,正顺藤摸瓜去查来源。” 李灵溪说得没错,逍遥县是个吃女人的地方。 裴允起手振袖,掌中出现一根火红的绳索,那绳索径直捆了结界里的一个男人过来,正是云楼主薛鹏来。 薛鹏来求饶道:“别杀我,仙君别杀我!” 裴允把他往厢房拖,斥道:“再废话就拧断你的头。” “女神仙”好断头杀人,薛鹏来今早听说这事,还以为是有人要坏他生意,夸大其词的。没想到这还没到晚上,“活神仙”就来了。 薛鹏来赶忙闭上嘴,哭也不敢哭出声音来。 一楼厅堂旁,有一会客房。门刚关上,薛鹏来还来不及求饶,就被裴允一脚踹翻在地。 他扭动着跪起来磕头,连说“仙君饶命”。在他跟前,裴允正慢条斯理地用布条缠起衣袖,一副要动武的样子。 “我们问什么,”裴允拿剑鞘挑起薛鹏来的下巴,“你就答什么。” 薛鹏来道:“答答答,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允撤回剑鞘,随意坐回椅上。 江玦问:“逍遥县如此境况,持续多久了!” 薛鹏来答:“一年或是两年么,我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夏侯明府还没死的时候,就有人开始做暗楼生意。” 裴允问:“夏侯明府是谁!” 薛鹏来说:“前县令,叫夏侯启,是,是个好官……” 李灵溪追问:“怎么死了!” 薛鹏来说:“坐,坐赃。” 裴允躬下半身,微眯双眼,“好官怎么会坐赃!” 薛鹏来支支吾吾,回答不了。 李灵溪拔出先前用过的那把魔刀,“说还是不说!” 薛鹏来手脚被捆绑,只能扭着身体往后退,大叫道:“我说,我说!” 江玦轻轻握了李灵溪的手腕,把她带回椅子上坐,魔刀也收了起来。 薛鹏来说,逍遥县曾有一位清正廉明的县官,夏侯启,是前太傅夏侯柏舟的第三子,曾以弱冠年纪拜门下侍郎。后来太傅被革职,夏侯启也受到牵连,被下放到逍遥县做县令。 逍遥县以制香为传统,苦于没有销路,日子一直无甚起色。夏侯启上任后为逍遥县修官道,联通内外,使逍遥香能销往富庶的益州,逍遥县日渐富裕。 两年前受天灾影响,逍遥县制香的原料产出减少,生意惨淡起来。 起初,百姓还诚心祭祀,祈求风调雨顺。后来有人开始做暗楼生意,建起富丽堂皇的大宅院。他们娇妻美妾伺候在旁,金银珠宝堆在堂前,惹人艳羡。 薛鹏来已经不记得县上第一家暗楼是怎么开起来的了。他眼馋得紧,好不容易才摸到门路,被领入行。妓馆是暗楼的次要生意,他们主要做的还是“买卖”,即将收来的妇女转手卖给别人,以及上供给官兵。 这样的买卖是违反律法的,夏侯启发现后,与其妻李挽君一起明访暗查,将一些暗楼主吊死在县城门口,以儆效尤。 尝到一夜暴富甜头的逍遥县人不肯放过这一生财之道,依旧冒死犯科。 那时洛都的政斗风起云涌,太子党势弱,没能保住太傅的命。后来,行走州县的监察御史到了逍遥县,有暗楼主诬告夏侯启坐赃,御史顺水推舟,把弹劾夏侯启的奏章快马加鞭送回了洛都。一代贤良就这样被快刀斩杀了,新赴任的杨兼庸碌无为,正是同州刺史刘万旭的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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