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静等即可。 尹楼兰睡不着,后半夜到医馆里,慢悠悠清理残存的药材,写了个长长的单子。 核对三遍后,看着那长到拖地的药材补货单,他眉头轻蹙,面露难色。 这些常备药材不能不补,聆夜城的街坊邻居都等着用,所以他必须尽快到繁都去,找姐姐置办了带回来。找姐姐不能只拿不给钱,这才是问题所在。 他反复盘了自己的积蓄后,翻起了衣箱。取舍到天亮,千舍万舍的,才忍痛挑出两套衣裳,仔细叠好,抱着去了当铺。 接着,他给坛中妖配了药水,摸去了西角巷子茶老板的住处,轻轻叩门。 坛中妖声音隔着门传出:“谁啊?老狐狸昨晚出去吃酒了,还没回。我叫甘清,我可以给你捎话!” 尹楼兰放下手,默默想了几圈,小声道:“是我。” 他声音不大,是一种很省力气的答话方式,不知坛中妖怎么听见的,或许只是因为声音小,坛中妖推出的。 “美人儿!”坛中妖高高兴兴道,“你来看我了?!” 院子里传来钝钝的蹦跳声,声音逐渐靠近门,“吱呀”一声,坛中妖拉开门,绿叶子在头顶昂扬着,仰起一张五官粗糙的傻脸冲尹楼兰笑。 尹楼兰将药汁递给他:“一日一次。” “老狐狸说你医馆塌了?” “……又好了。”尹楼兰垂眼,看向坛中妖的脚。 这小妖虽然分开了两条腿,但脚趾还连着,没长出根根分明的脚趾形状来。 “这药缺了几样药草,效果不如从前那般好……”尹楼兰说,“我要去繁都……尹府,置办些药材回来。” “那你医馆怎么办?”坛中妖关心道。 “缺药,也开不了,就关了吧。”尹楼兰说。 “得多久啊?”坛中妖问。 尹楼兰想起,下个月是尹琏的生辰,既然回繁都,那就应该给尹琏过了生辰再走。 “要十来天。” “我给你看医馆!”坛中妖自告奋勇道,“你那吃了能让他们变大变长的药还在吗?在我就只卖这个!这个我会卖!” 尹楼兰别开眼,被谁逼迫似的,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半晌,皱眉道:“只是时间长,不是别的长……” “管它呢,反正有这玩意儿在就行,也是个重要营生呢,我替你卖!”坛中妖挥手,就这么敲定了。 医馆暂时托付给坛中妖后,尹楼兰稍稍轻松了些,盘算着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去繁都见尹宗夏。 想来想去,他翻出了箱底的织锦披风,淡紫色连枝牡丹纹,搭件浅杏色的挂里,不寒酸也不会太惹眼,不会让姐姐担忧他马虎度日。 只是袖摆那里破了个小洞,得仔细织补。 尹楼兰怕自己针线拙劣,被尹宗夏瞧出织补痕迹,思来想去,艰难翻出蛇妖需要的一小壶药酒,带着这件织锦披风去了城南的曹家,那个聘了蛇妖做女婿的城南大户。 曹家有个绣娘出身的奶娘,针线活做得很是细致。 尹楼兰找上门,曹家的蛇妖女婿前来接待。 “尹先生。”蛇妖细长的脸,眉眼都是细长上挑的,嘴唇薄薄两片,乍看不舒服,但越看越耐看,算是眉目清秀,妖形不重的相貌了。 尹楼兰同他说了要去繁都购药,想请曹府帮忙织补这披风的事,蛇妖豪爽应下,叫人来将披风拿去给绣娘。 “找我们就对了,先生这件织锦是好东西,旁人粗手粗脚的,确实不好补。”蛇妖说罢,又道:“先生来的也巧,我前几日正好蛇蜕,这次蜕了一整张,完整得很,就给先生入药用吧。” 他塞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里面就是他蜕掉的皮。看蛇妖的笑容,这皮蜕得完整,他很是自豪。 尹楼兰轻轻摆手:“医馆遭难,一时紧张,就先不换了。” “我听说了,不是让你收,这是我送你的。”蛇妖道。 曹府的下人又送来了几匹色泽鲜艳的布缎。 尹楼兰瞪大了眼,不解,但眼巴巴盯着看。 蛇妖言语真诚道:“我自小受爹娘照拂,化形了报恩,却因妖身薄弱,让夫人频频受失胎之苦,今年这胎总算是稳固了些……前不久,我夫人有早产之兆,是尹宗夏圣手救护及时,才保住了此胎。我感激不尽,先生这次去繁都,替我将这份谢礼送去,聊表心意。” 尹楼兰想起了他也有东西要给蛇妖,垂着头摸索了许久,从袖中掏出了那壶药酒。 这药酒,与他常卖的那些“变长”的药,效果相反。这是专门给蛇妖抑制淫念用的。 蛇妖瘾大且生机重,遇房中事,常常难自抑。一不小心时久且频繁,与人结合,并不是幸事。故而,需要一些药来抑制欲念,平衡与人的关系。 “……医馆塌时虽然砸中了它,但还是剩了一些。”尹楼兰道,“你且喝着先,我从繁都回来,会抓紧再熬制。” 蛇妖唉声叹气道:“蛇性本淫,唉唉。要不是先生……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在曹府补好织锦披风后,尹楼兰到金银楼去,给尹琏瞧个小金锁作生辰礼。 聆夜城的金银楼虽然以楼自称,实则就是个小铺子。储金不多,看来看去,也就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金锁。 金银楼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商人,家底大约和曹家差不多。尹楼兰犹豫着买长命百岁还是纳福时,这老板笑呵呵从府中赶来,停在他身边,呼哧喘气地说:“小先生,药馆重建,珠钱还够吗?” “开销大啊……”老板又不加掩饰地朝尹楼兰身旁贴了贴,小眼睛黏在他拿着金锁的手上,似乎想要一把抱住这只手往自己的大脸上揉。 “我母亲年纪大,需要个人照顾,小先生没处去,可以来我府上……” 一声悠扬清亮的声音响起。 “在这儿做什么呢?” 淮枢宁一身雪白,周身带着阳光,哗啦一展扇,挡开那老板的小眼神,气定神闲摇了摇,合拢了扇子,挑过尹楼兰下巴。 “不是说好了,睡醒要等我,咱们一起去繁都吗?” 尹楼兰犹犹豫豫扔来一记气鼓鼓的眼神,手推开了她的扇子。 “买什么呢?”淮枢宁凑过来,扇子从他手中托起金锁,眯眼看了片刻,撇了下嘴角,歪头笑道,“我带你去买大的。” 金银楼的老板吧唧了吧唧嘴,在淮枢宁警告的斜睥下,识趣地让开了道。
第19章 画像 尹楼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双手捏着一只沉甸甸的长命金锁,妖冶的美丽脸庞因迷茫羞愧,笼上了一层难以消解的愁郁。 淮枢宁拉他离开金银楼后,消失了一阵子,在他和驿站马夫商量路费时,她出现在面前,手中多了这枚长命锁,并提出,她可驾车送他去繁都。 “我在繁都也有些事要处理。”她说。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尹楼兰递回金锁,她没接,而是奇怪地问他为什么。 “……是我要给姐姐的孩子准备生辰礼,这是我自己的事。” “早晚也是我的事,拿着吧。”淮枢宁满不在乎道,“不会是嫌贵重不敢收吧?用金子造个医馆给你我也能办到,区区一点金子,谈不上贵重。” 尹楼兰轻声道:“……殿下如此,又和那些人有何区别。” “那些人?啊,你是说刚刚对你起色心的老板。”淮枢宁哈哈摇着扇子,坦荡荡道,“当然不一样。” 她虽笑着,但语气认真。 “他有色心无色胆,见你落魄,起了龌龊心思,想用一点蝇头小利骗了你的便宜。而我——” 她合扇,斩钉截铁道:“我喜欢你,光明磊落,光风霁月。我会把想给你的都给你,无论你要还是不要。我不会借施舍骗你,喜欢不是难言之隐,我喜欢,我就说。”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到尹楼兰身前。 “上车吧,我陪你一起去繁都。”她微笑道,“省点是点,不是吗?” 现在,尹楼兰坐在马车内挣扎了许久,最终,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卷包了这只金锁,收入衣袖。 是否该和她道声谢? 等马车停了到繁都ῳ*了再道谢吧…… 尹楼兰犹豫之时,车帘掀开,淮枢宁那双永远含着笑的眼睛望了过来。 月光清皎,柔亮如银。 “风景不错,要和我一起赏景吗?”她笑嘻嘻问。 尹楼兰摇了摇头。 之后,他慢慢说了声:“谢谢。” “谢我送你金锁,还是谢我帮你省了路费?”她语气疑惑,疑惑得很是明显。 尹楼兰抬起头,想认真回答她都是,可抬头后,看到她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谢谢你。”这一句,尹楼兰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谢什么。 愧疚又泛上了心头。 出发前,他们在城门外遇到了醉酒回来的茶老板。 茶老板看到淮枢宁后,酒壮妖胆,问淮枢宁:“今日听酒友说起流云君和述怀君,不知女侯可见过。” 淮枢宁笑答:“不曾见过流云君。” “女侯出生在流云君陨落后啊……”茶老板打了个酒嗝,遗憾道,“都说流云君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回雪穿云美如灿阳,真想知道究竟长什么模样,下次说给孩子们听,也可润色一番……” “是可惜了。” “不知凌渊公主是像流云君多一些,还是国主多一些?” “一半一半吧。”淮枢宁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了起来,“国主是这么说凌渊公主的,咳,不错,有你父君当年的一半风采。” 茶老板趁醉又问:“常听流云君美名,为何述怀君无美名传出。” 淮枢宁大惊道:“述怀君政事勤勉是唯一能劝住国主的存在,这还不算美名吗?” “我是说,述怀君就无美男子之称……” “啊,是这个啊……述怀君较为板正。”淮枢宁道。 “那也是个威武之相。”茶老板频频点头。 “……腰圆身短。”淮枢宁补上了最后四个字。 茶老板恍然大悟道:“难怪。那浮光公主跃金皇子……” “一半一半。”淮枢宁乐呵呵将双手一握,朝华京方向一比划,笑道,“国主风姿绰约,当世无双,浮光跃金自然不差。” 茶老板满足了好奇心后,又醉醺醺感叹。 “若是那位三皇子在世,说不定还能窥见流云君当年风姿。” “凌渊公主也不差的。”淮枢宁眯眼道,“不过……你说得对。” 她语气落寞了下去。 回忆起这段对话,尹楼兰捂着心脏,用求得宽恕的眼神,偷偷瞥了眼淮枢宁。 幸而她正仰头凝望着月亮。 一阵红粉夜风拂进车窗,车帘乍起,一簇簇的妖红桃花向尹楼兰衣怀里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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